虛言假語竟成真
2024-06-06 02:00:42
作者: 簫箬
謝瑤走進屋中時,季生歡已起身上前來迎接她。然而她的目光並未在季生歡的身上停留,徑直越過她看向阿史那德。
季生歡愣了一愣,不解謝瑤這是何意,只得側步讓開,站在一旁聽謝瑤與阿史那德說話。
阿史那德也從席上起身,對謝瑤點頭致意,「謝巡按,久仰了,在下阿史那德。」
「你借季娘子傳言約我見面,今我已來此,讓她走吧。」
阿史那德聞言看向季生歡,笑道:「還真讓你說中了,她來此是用自己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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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走。」季生歡走到謝瑤面前,重複道,「我不走。」
「這由不得你。」謝瑤對阿史那德道,「郎君讓我來此,不知所為何事?」
「聽聞謝巡按有心送我們幾張通關文牒,讓我們一路暢通無阻。可眼下兩國交戰,自長安至邊境皆不太平,恐怕要辛苦謝巡按送我們一程了。」
謝瑤冷笑道:「我送文牒讓你等離開,是因太子與你們結盟。以巡按府出具的官憑作護身符,即便日後有人揭露此事,我亦可說是你們偽造官憑,以此自保。親身送你們離開,這風險可就不同了,甚至可斷叛國罪,如此性命攸關,送你們,我有什麼好處?」
「吐蕃使臣不在我們手中,你的同僚先下手為強,我們撲了個空。他答應明日將人交給我們,以示太子與突厥結盟之誠意。這功勞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堪堪與送我們平安歸去相等。但巡按試想,若日後突厥與你們太子信使往來,只認你謝巡按一人,那麼你在太子面前便可地位穩固了,不是嗎?」
謝瑤垂眸沉吟,抬眼看向季生歡。
季生歡道:「吐蕃使臣的確不在他們手中,阿史那德剛從獄中出來時,也曾認為他屬下已得手,與其他人聯繫上之後才知道,他們去驛站劫人時,只一間空屋子。為此,阿史那德懷疑我是張易之派來的,是以不知太子一派中有人先下手帶走了使臣。我也是為這個,才說出是為你辦事的。」
謝瑤緩緩點頭,對阿史那德道:「好,我可以送你們離開,但我有個條件。」
「巡按請講。」
「放她走。」
阿史那德順著謝瑤目光看了眼季生歡,回答道:「她想走,我絕不攔著。」
「我不走。」季生歡立刻道。
謝瑤皺了皺眉,對阿史那德道:「帶著她,恐怕咱們尚未出京畿地界,就會被抓回長安。」
「哦?」阿史那德顯然不相信謝瑤這話,「她不過是皇帝身邊一個侍女,竟比謝巡按失蹤更能掀起軒然大波?」
「我只是區區巡按使,豈能與她相提並論?」謝瑤語調中帶了幾分自嘲,「巡按使是件苦差事,秋收時需前往京畿各地,逐一核驗常平倉儲備情況,因此我離開數日也不會有人在意。她就不同了,只要消失兩天全無去向,陛下就會動用整個京畿之地明里暗中所有人手找她下落。」
「這又是為何?」
「郎君應知太平公主極受陛下寵愛吧?從前聽掖廷舊人說,幼年生歡長得與太平公主神似,陛下定會喜歡她,果然,陛下見她之後就將她留在身邊,取名季生歡,乃是既見而心生歡喜之意,她在陛下心中分量可見一斑。」
阿史那德笑道:「看來是我小看你了,季娘子。」他抬手向門口做了個「請」的手勢,「待我們離開後,自會有人去放了你。」
「我不走。」季生歡堅持道,「我要隨你去突厥,再也不想回去了。」
「生歡!」謝瑤沉聲喚她,「聽話。」
「我聽話了這麼多年,也該自己做一次主了。」季生歡揚聲道,「直到今日我才明白,你將我引薦給陛下根本就不是為了救我出掖廷。我不過是你在陛下身邊布下的一枚棋子罷了,你知道陛下疼愛公主,可公主又不甚貼心,陛下見到我之後,定會將我當成公主的替代品,聊以慰藉。」
「你?」謝瑤怔住,旋即冷聲反問,「那又如何?」
「這麼多年陛下待我如己出,比我阿娘還好。可我呢?我要為你監視陛下一舉一動,為你試探陛下對朝臣的看法,對國事的態度,整日裡腦子裡想的都是怎麼才能既得到消息,又不被陛下看出破綻。」
季生歡兩手握住謝瑤手臂,淚眼汪汪地看著她,「我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在夢裡,陛下知道我這麼多年一直為你做事,表面上一心一意為著陛下,可暗地裡卻在與你們共謀如何推翻武周,復李唐宗祠。陛下很生氣,也很痛心,下令將我千刀萬剮。」
謝瑤直直地看著季生歡,緩緩抬手撫了撫她的眼角,指尖上沾著一顆晶瑩淚珠。
她望著淚珠輕聲道:「夾陛下和我之間左右為難,辛苦你了。」
季生歡吃了一驚,她方才這番話都是說給阿史那德聽的,說得越悽慘,阿史那德越會相信,她選擇留下是為了逃離長安。
戲既然已開演,便由不得她停下。
季生歡推開謝瑤的手,後退一步,大聲道:「我這麼多年受的煎熬,哪裡是你辛苦二字就能抵過的?我對陛下心懷愧疚,卻又為了報答你的救命之恩,不得不做你吩咐我的事。你知不知道,每一次陛下對我微笑,我都會在心裡默念一句對不起。」
謝瑤垂頭看著指尖那顆淚珠,她當然知道季生歡所說這些事都是無中生有,在邵王出事之前,生歡甚至不知她支持李唐子嗣復位。
可她也知道,假話之中亦有真情,左右為難的煎熬,若非親身經歷,不至說得如此情真意切。因為每一次聽陛下溫聲細語囑咐她莫要太過操勞時,她也會在心中對陛下默念一聲對不起。
季生歡見謝瑤毫無反應,心中有些慌,繼續道:「我受夠這種日子了,無論你同不同意,我都要隨阿史那德去突厥。」她轉頭向阿史那德道,「你若擔心我失蹤,令京畿之地戒備,我可以寫封信,交給送吐蕃使臣來的人,請朝臣代我回稟陛下,說我隨阿瑤姐姐去巡察京畿各處常平倉了。」
說完,季生歡歪頭想了一下,又道,「不好不好,我隨你去突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陛下定會向阿瑤姐姐要人。」她看向謝瑤,「只說姐姐去巡察不帶著我,我自己貪玩,一路追著你去了。這樣你也可以推說不曾見過我,定是路上走岔了。」
謝瑤苦笑,「我害你如此煎熬,你卻仍一片赤誠之心為我好,令人汗顏。」
季生歡一時語塞,心覺謝瑤反應十分奇怪,卻又不好細問,只得道:「不管怎麼說,我這條命都是姐姐你救下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為你好是應該的。」
謝瑤勉強露出微笑,問阿史那德:「什麼時候動身?」
「明日出城。」
謝瑤將阿史那德和屋中其餘兩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雍州府獄丟了重要嫌犯,城門必定對過往外邦人嚴加盤查,你們這樣出去,無異於自投羅網。」
「不知謝巡按有何妙計?」
「約定在何處交吐蕃使臣?」
「你問這個做什麼?」
謝瑤笑道:「自然是要選個合適的城門出城。」
「西面離城二十里外的樹林。」
「那該走金光門。」謝瑤垂眸想了片刻,道,「明日開城門後有商隊出城,你們躲在箱子裡,隨商隊一起出去。」
「若遇搜查呢?」
「我也在商隊中,通常這種情況,守城軍卒不會嚴查,見到人就會放行。正好年初我那樁貪墨案虎頭蛇尾,不了了之,我親自送商隊出城不會惹人懷疑。」
見阿史那德面上露出不相信的神情,季生歡解釋道:「商隊往來頻繁,可不是誰都有資格得謝巡按一路相送的。軍卒見到阿瑤姐姐,就會知道商隊貨物中藏著違禁品,不能查,否則得罪上頭,小命不保。」
她說完看向謝瑤,見謝瑤微微頷首,狡黠神情在臉上一閃而過,才暗自鬆了口氣。
一應事情謝瑤已安排妥當,阿史那德說出地點時,並未察覺沈放就在屋外聽著。既已知道地點,剩下的事有沈放在,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了。
季生歡抿嘴一笑,忽然心中一動,暗道糟糕,她說要跟阿史那德去突厥時,無暇去想沈放也在。
她撓著額頭,面露難色,不知聽見自己要跟別人私奔,沈放會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