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言情小說> 長安女兒行> 度聖意言不由衷

度聖意言不由衷

2024-06-06 01:59:51 作者: 簫箬

  季生歡回到大明宮時,武則天正在紫宸殿中處理政務。

  她靠在榻上,伸直手臂將奏章拿遠,微微眯起眼才能看清上面的字。只看了一會兒,就覺得累了,不似從前,端坐批閱奏章至天明,亦不覺得睏乏。

  武則天放下奏章,看向離榻不遠的書案。書案上放著三彩燭台,燭台上火苗躍動。

  她還是皇后時,常坐在那張書案旁,代陛下處理朝政,每每忙到深夜。陛下若病情好轉,頗有幾分精神,就靠在這裡,遠遠地看著她,陪著她。

  偶爾兩人因朝政處理有分歧,便誰也不說話,各自忙各自事,只當對方不在屋中。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𝚋𝚊𝚗𝚡𝚒𝚊𝚋𝚊.𝚌𝚘𝚖

  悶得久了,陛下就會輕手輕腳地起身,緩步走到案前,彎腰為她剪燭花。燭光亮時,他眉眼間儘是柔情,嘴角含著笑意,化開她的固執。

  思及舊事,武則天露出微笑,好像那個為她剪燭花的人就在面前。

  「啪」,燭花爆裂聲,將沉浸在回憶中的人拉回當下,只覺面上冰冷,抬手去拭,指尖沾了盈盈淚珠。

  武則天輕輕嘆了口氣,待要繼續看奏章時,餘光瞥見季生歡在殿外探頭探腦。

  「生歡,怎麼不進來?」

  季生歡聽見叫她,忙進來問安。

  武則天示意她坐在榻邊,見她髮絲沾著雪花,兩手通紅,便將自己手爐放在她懷中,給她取暖。

  「外面落雪了?」

  「是啊陛下,瑞雪兆豐年。」季生歡抱著手爐,身上覺得暖,心裡也覺得暖,「陛下方才嘆氣,是不開心嗎?那生歡堆個漂漂亮亮的雪人送給陛下,好不好?」

  她說得孩子氣,引得一旁侍立的宮女不由得抿嘴輕笑。

  武則天含笑點頭道:「你有這份心,已很好。」又向宮女道,「難得一場瑞雪,你們也出去看吧。」

  宮女謝恩後,離開了紫宸殿。

  季生歡將手爐放回武則天身旁,順手將蓋在武則天身上的狐裘一角向內掖了掖。

  武則天隨口問道:「今日出去,見著沈放了?」

  「見著了。」季生歡坐在榻邊,水靈靈的眼睛看著武則天,「可我沒告訴他武舉之事,只說讓他每日勤勉,不得偷懶,免得身手退步,耽擱了緝拿要犯。」

  「便是說與他聽也無妨。」

  季生歡堅持道:「隔牆有耳,萬一張揚出去,有損陛下英明。」

  武則天知道季生歡是為她好,擔心傳出去,會有人說她堂堂一國之君徇私情,便笑道:「好,不說就不說,以沈放本事,知與不知都無妨。」

  季生歡聽武則天夸沈放,又是高興又是發愁,垂頭不言語,盯著褥上錦紋。

  武則天看似隨意地問道:「沈放身為長安縣不良帥,整日在里坊間,可有聽說郭元振意圖謀逆?」

  季生歡回神,搖頭道:「不知道,陛下不許生歡亂說這些事,故而生歡沒有問他。」頓了一下,她又繼續道,「陛下想知道什麼?明日我再去找他時,留神問一問。」

  「明日還要去?」

  「嗯。」季生歡羞紅了臉,低頭囁喏道,「除夕他一個人在衛所,又過得糙,後日便是除夕,可衛所里什麼都沒準備。」

  「心疼他?」武則天有意揶揄,「真是女兒大了不由娘,往年除夕你都在宮中陪我過,今年有了沈放,便要出宮去了。」

  季生歡臉紅得更厲害了,撒嬌道:「若陛下不給生歡找藉口去看他,生歡便也就不知他一人在衛所孤孤單單,哪裡還會起念頭,要出宮去過除夕呢?」

  「真是一張利嘴,強詞奪理。」武則天輕輕點了一下季生歡的臉頰,又笑道,「聽這話,若不准你去,你怕是心裡要埋怨我了。」

  「生歡不敢。」季生歡高高興興地道,「生歡謝陛下成全。」

  除夕想與心上人一起過,是出宮最好的藉口。無論陛下是否將郭元振的事交給她查,她都可以名正言順出宮。

  「難得廝守過年,旁的事也就不必多問了。」

  季生歡心中一沉,陛下這話分明是說,不打算讓她和沈放插手坊間流言之事。

  究竟只是為了她好,希望她和沈放過個消停年呢?還是因為阿瑤姐姐緣故,對她生了疑心呢?季生歡不知道。

  她正想尋個機會稍加試探時,門口有人來回稟,說奉宸令張易之來了。

  「怎的耽擱這麼久才來?」武則天故作不滿道。

  張易之躬身笑答:「都說瑞雪兆豐年,外頭這漫天大雪是吉兆,臣在雪地里多打了幾個滾,讓這祥瑞之氣洗去臣身上污濁俗塵,也好乾乾淨淨來面聖。」

  武則天聞言大笑,指著張易之向季生歡道:「你這張利嘴,如今可遇上對手了。」

  「雪天路滑,急著趕路免不得要摔幾跤,難為五郎把如此狼狽之事說得這般有趣。」季生歡見張易之這番話哄得陛下開懷大笑,便也順口捧了他一句。

  張易之笑道:「季娘子這是覺得流言之事偏勞於我,心中過意不去,這才多說幾句好話只當回報?」

  「偏勞你?」季生歡目光流轉,不解地看向武則天。

  武則天握住她的手,柔聲笑道:「本不想讓你知道,都怪易之多嘴說了出來。」

  「臣該打。」張易之賠笑道。

  「罷了,我還不知道你?分明是想讓生歡欠你個人情,才故意失言。」武則天含笑嗔道,「只不過此事乃是我做主,非是生歡躲懶,不許你算在生歡頭上。」

  「季娘子得陛下如此放在心上,真是羨煞旁人。」張易之向季生歡長揖,口中道,「易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季娘子莫要見怪。」

  眼前這兩人一唱一和,季生歡看得糊塗,「還未到上元佳節,陛下和五郎怎的就打起啞謎來了?」

  武則天也笑了,「前幾日坊間傳言,說郭元振意圖不軌。原想讓你去查,可我想著,你今年有了心上人,定然想與他一起守歲,除夕夜裡還要你為公事奔波,太不近人情,索性就交予易之去辦了。」

  季生歡起身拜謝道:「陛下體貼生歡,細緻入微,生歡感激涕零。」

  她嘴上如是說,心中卻泛起淡淡失落。

  要與沈放一起過年,是她說給陛下聽的,陛下這話不過是順勢找了個藉口而已。說到底,陛下是信不過她,怕她與阿瑤姐姐一樣負了自己。

  「生歡,」武則天握了握季生歡的手,「想什麼呢?」

  季生歡回神,眼珠一轉,計上心來,「生歡在想,陛下這番好意,生歡怕是無福消受了。」

  武則天驚訝道:「這卻是為何?」

  季生歡道:「昨日沈放在西市與人大打出手,他手臂上受了傷,那些人卻跑了。沈放發狠,非要抓到那些人不可,抓不到,衛所上下連我都算在內,誰都別想好好過年。」

  「是些什麼人?竟能在沈放手中逃脫?」

  「沈放說,是一夥突厥人。他們偽裝成中原人樣子,混跡西市。原本無人察覺,可偏偏遇上沈放這等見多識廣的,竟從他們走路步態上,識破了他們真實身份。」

  武則天本是當一樁趣事聽,可越聽面色越沉,嚴肅地問道:「沈放不會看錯?」

  「絕對不會,他任不良帥之前,走南闖北,什麼人都見過,眼睛毒著呢。」說完,季生歡幽幽地嘆道,「只盼著他明日能抓到人,不要辜負了陛下美意。」

  武則天半晌沒有說話,看著手邊奏章出神。

  季生歡看向張易之,四目相對時,見他眼中閃過一絲冷笑。

  她清楚,自己這番話是什麼目的,張易之一清二楚。

  陛下既然知道城中有突厥細作,自然會將城中流言與之聯繫起來,即便不信,也會存疑。如此一來,張易之就不能信口開河,說謠傳是真相,郭元振的確打算起兵策應太子。

  正因他看得出自己用意,才能起到威懾作用。

  「日前,涼州都督唐休璟奏稱有小股突厥人潛入,過境後不知去向。」武則天食指點著手邊奏章,「上元夜長安城君臣同歡,金吾不禁,他們若想生事,此是最好時機。」

  張易之上前道:「臣這就著有司徹查。」

  武則天擺了擺手,問季生歡:「突厥人雜在里坊中,裝扮與我天朝百姓無異,沈放怎麼查?」

  「不良人多是本地浮浪子出身,結交頗廣,耳目眾多。外來人扎眼得很,一旦出現,他們就會知道。」

  武則天點頭,「上元節前,務必將這些突厥人抓捕歸案。」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