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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虛實兵不厭詐

2024-06-06 01:58:55 作者: 簫箬

  薛季昶來到謝瑤府上時,謝瑤正在囑咐侍女逐一核對西市市署送來的檔案。

  她見薛季昶來,忙請他到正堂落座,又屏退周圍侍女,低聲問道:「薛長史,前幾日字條上所言之事,如何了?」

  「已然告知,料應無礙。」

  

  謝瑤會心一笑,似若無意地問道:「不知是如何處置的?」

  「這——」薛季昶遲疑了一下,回答道,「香料並非是特供,只是府中有人至西市採買時,聞著味道香甜,故而買下做成香囊,討人歡心。」

  謝瑤微微頷首,她素知薛季昶為人謹小慎微,只從他怕隔牆有耳,說話間刻意避開「邵王」二字中,便可見一斑了。

  她又繼續問道:「如此說,是沒有做任何處置?」

  薛季昶捋著下頜鬍鬚,略一沉吟,問道:「謝巡按這話是什麼意思?」

  謝瑤將手中的文書遞給薛季昶,道:「請薛長史過目。」

  薛季昶雙手接過,展開細讀,是西市武侯鋪要求長安縣協查緝捕的文書,裡面還附著季生歡親筆寫的證詞,寫明遇襲地點是香鋪,遇襲原因是買香料,而襲擊者的目的是殺人。

  薛季昶臉上笑容僵了一僵,雙手交還文書,板著臉,冷聲問道:「謝巡按這是什麼意思?」

  謝瑤垂眼看著文書,反問道:「薛長史心中疑惑,莫非已解開了?」

  「沒有。」薛季昶回答,謙遜地道,「還請謝巡按指點。」

  他拿到字條時,心中就已疑惑,謝瑤是從何得知消息,確定不良人會去西市調查香料一事,只是彼時事出緊急,他不能耽擱,因而也就暫且放下了。

  今見謝瑤提起此事前,先將寫了殺人劫財的文書給他看,薛季昶便已意識到,謝瑤是在懷疑這場殺人滅口的背主謀是他。

  此時若回答疑惑已解,無異於承認兇徒是他指使。

  謝瑤慢聲細語地道:「這文書出自一小娘子之手,此娘子正是不良人,隸屬長安縣不良帥沈放麾下。亦是她,帶著香餅來找我,求教夜摩香來歷。」

  薛季昶心中吃驚,面上不動聲色地問道:「謝巡按知道何處可覓得那香餅?」

  「不知,」謝瑤冷眼打量著薛季昶的表情,口中慢慢道,「正因不知,那小娘子才會去西市查探,而今下落不明。」

  「什麼?」薛季昶鬍子一抖,眉頭一跳,脫口問道,「你說,那娘子在西市下落不明了?」

  「正是。」謝瑤兩道涵煙眉蹙起,憂傷地道,「這娘子與我自小一起長大,實是如我親妹妹一般。她只是奉命往西市探查,並非刻意要將誰牽扯進來,還請薛長史手下留情。」

  薛季昶呆了一呆,陡然直立上身,厲聲道:「謝巡按此話,可是在說我薛季昶身為堂堂雍州府長史,竟知法犯法,暗使兇徒殺人滅口?」

  謝瑤見他動了怒,忙安撫道:「薛長史稍安勿躁,謝瑤與長史同僚多年,自相信長史為人正直,一向秉公執法,從無徇私。」

  「那你這話什麼意思?」薛季昶語速愈急,「暗指著那香囊主人為求自保,不惜殺害無辜?謝巡按,你這是以下犯上,若傳揚出去,便是助紂為虐。」

  這話說中了謝瑤的言外之意,她笑而不答,只看著薛季昶。

  薛季昶斷然否認道:「不可能,寬仁友孝之人,豈會做出這種殘忍無道之事?我薛季昶敢以項上人頭擔保,他絕不是這種人。」

  「薛長史看人之眼力,謝瑤信得過。」謝瑤抬手,示意薛季昶且先坐下。

  薛季昶恢復端坐姿勢,也覺得自己方才失態,拱手道:「方才下官失儀,謝巡按莫怪。」

  「無端疑人,毀人清譽,該謝瑤向薛長史賠禮。」

  說罷,謝瑤頓首,薛季昶連忙還禮,口中連稱「不敢」。

  兩人復又端坐,謝瑤道:「既然此案並非牽扯了香囊主人,那便確與大義幫有關無疑了。我那妹妹,恐怕也是大義幫擄走了。」

  「大義幫?」薛季昶聽著名字耳熟,垂頭想了一想,忽然道,「前些年長安縣百姓受幫派攪擾,終日不得安寧,曾聯名請求長安縣令整治,列出諸多幫派名稱,鬧得最凶那個就是大義幫。」

  「正是此大義幫。」

  「我記得,三年前陸縣令上任,保薦沈放為不良帥,自那之後,長安縣諸多幫派皆規規矩矩,連大義幫也不例外。不知這香餅與大義幫有什麼關係?」

  「沈放帶人重勘現場,找到了一塊殘餘香餅,名為夜摩香。後從人犯口中得知,事發時,人犯正在家中宴請客人,而這位客人,正是大義幫當家韓肆。」

  薛季昶一面聽,一面在心裡細細琢磨,不覺點頭道:「那位小娘子查香餅來歷時遇襲,牽扯這香餅的只有那位和韓肆,想在香鋪中殺人滅口的,非此即彼。」

  「正是,因而要請長史恕謝瑤出爾反爾了,在查清大義幫是否為真兇之前,康和殺人一案不能結。」

  薛季昶沉吟片刻,道:「既然此香已直指大義幫,再有人想牽扯那位,便會顯得牽強了。謝巡按一片為民之心,令人敬佩。」

  謝瑤謙遜一笑,取過放在案頭的古籍,對薛季昶道:「完璧歸趙。」

  薛季昶忙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兩手托著左右端詳,抬眼見謝瑤含笑看他,便不好意思地解釋道:「不是信不過謝巡按,只是多年劣習,改不了。」

  「向聞薛長史愛書如命,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謝瑤打趣道,「這卷古籍到我手裡,我可是連動都沒敢多動一下,就恭恭敬敬放在案頭了。」

  薛季昶聞言,朗聲大笑道:「古籍再珍貴,畢竟只是形,其中所記,才是神。」他撫摸著古籍,嘆道,「只可惜,所存有限,不能目睹先哲聖賢之全貌。」

  「有長史這等愛書之人,著意收藏看護,是後世之幸,利在千秋。」

  薛季昶擺手道:「巡按過譽了,我哪裡是為了後世花這心血,單只是為了自己一飽眼福而已。至於後人如何,生不滿百,我可不懷這千歲之憂。」

  話音落下,兩人相視而笑。

  該說的既已說完,薛季昶便也再多留,起身打算告辭離開。謝瑤送他出門,兩人沿堂前甬路緩步往門口走去。

  薛季昶忽然問道:「巡按方才所言那故交,是在神都結識?」

  「當年那件事,牽連甚廣,一夕之間不知有多少人家中男丁斬首,女眷沒入掖廷。我與她便是相識於掖廷中,後皆得陛下賞識,只是際遇不同,我選為女官,而她留在宮中侍奉。」

  「既是留在宮中侍奉,為何又成了不良人?」

  謝瑤聽出薛季昶言外之意,「長史放心,她並非是神都派來,查通玄匭中那封秘奏的。」

  「在宮中侍奉,等閒豈能隨意出宮?」

  謝瑤笑道:「長史有所不知,她的確是個特例。當年因陛下每每見到她時,都會心生歡喜,故而賜她名為季生歡,自小到大,陛下待她之嬌寵,恐怕也只有如今張氏兄弟可及了。自我來長安後,與她見得少,她便求了陛下,讓她來長安住些時日。」

  「可她不在巡按府。」

  「沈放抓康和那一日,她也在。親眼見了沈放出手不凡,一表人才,便說什麼都要去當不良人。」謝瑤抿嘴輕笑,「小女兒家心思,我也不好硬攔著不許她去。」

  薛季昶聞言,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道:「沈放那人,只遠觀時確是個招女子喜歡的。但也只是遠觀而已,離得近了,稍有齟齬,便要被扔出去。他那性子,得磨,玉不琢不成器。」

  兩人一面說話一面走,謝瑤又低聲道:「說起張易之兄弟,陛下……」

  「謝巡按,」謝瑤話才開了個頭,就被薛季昶給打斷了,「慎言。」

  謝瑤環顧四周,此時是在她府中,且身旁十步之內並無旁人,只她和薛季昶站在院子當中。

  薛季昶道:「巡按可知當年郝象賢之事?」

  謝瑤點頭,低聲道:「聽聞,垂拱中太子通事舍人郝象賢因對陛下攝政不滿,私下在家中隨口說了兩句,就被有心人羅織,最終落得個下獄斬首。臨刑前,他曾吟誦《討武曌檄》,聲音朗朗,全無懼色。」

  薛季昶念及故人,嘆息不已,良久才道:「而今,有心人仍在,性命攸關,不可兒戲。」

  「謝瑤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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