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他匹之
2024-06-06 01:50:54
作者: 化相
先說顧閻王,以其力挽狂瀾之功,封侯拜相亦不為過。他已世襲輔國公,自無需封爵。而官至大理寺卿,若再升,唯有丞相一缺可與他匹之。
問題就在這兒。
張義恩尸位素餐,惡行昭彰,造成的影響太過惡劣。連著丞相職缺之事,都成為分外敏感的話題,一時半會兒也提不得。
這可如何是好?
有人私下跑去探詢顧閻王的意思,只得了「聽憑聖意」四個字。
這話傳到群臣耳朵里,就更沒人敢瞎提議,徒惹少帝不快。
是以關於顧閻王的封賞,群臣甚有默契,個個閉嘴不提。
不過避開這位,另一位無論如何也得硬著頭皮上了。
「如姑娘所言,你等所屬先帝私人軍隊,可有憑據?」
問這話的人是刑部尚書。
許是葉彎彎站在顧清宴身側,刑部尚書問話時破天荒扯了個笑臉。生怕嚇到小丫頭,回頭某人找他麻煩。
葉彎彎從腰側勾出一枚玉珏,手掌顛了顛,「我爹說這是先帝留給他的。另一枚應該在皇室子弟身上。」
別說這殿中群臣。
連她自個兒都沒想到,她爹居然是什麼神秘軍隊首領。而她隨手拿來玩過,最後又被她爹隨手撿回去的大龍,還有這般來歷。
禮部尚書上前,取了雙龍玉珏端詳。
須臾,他將玉珏奉於掌心,恭敬稟道,「回今上,此玉的確是先帝昔年貼身之物。」
「呈上來。」
有宦官快步走下白玉階,小心翼翼捧著雙龍玉珏送往龍案。
視線掠過面色無波的顧清宴,刑部尚書再次看向葉彎彎。
身份證實只是第一步。接下來,有件私議頗多之事,他不得不提。
刑部尚書斟字酌句,慎之又慎道,「你等立下大功本該封賞。卻有傳聞,叛亂平定三日不到,葉姑娘帶來的萬餘將士,一夜間消失無蹤。」
「不知,此事是否屬實?」
假的便也罷了。
若真有其事……
往小了說,是軍紀散亂。
可往大了說,是藐視朝廷!目無君主!
刑部尚書忍不住替葉彎彎捏著冷汗,眼角餘光注意到顧清宴蹙眉。額角青筋猛地一跳,冷汗真真切切瞬間從刑部尚書腦門滑落。
他娘的,叛亂都平了,局面反倒越發混亂。這叫什麼事?!
活閻王要真跟著摻合,到時可就誰來都沒法兒收場了!
顧清宴不知刑部尚書的腹誹,卻也明白他若插手,稍有不慎,事情只會適得其反,變得更複雜。
是以雖對眼下發生的一切早有所料,他也只能靜觀其變。但事到臨頭,終究難掩擔憂。
悄然瞥了瞥葉彎彎身後。楊老面色淡淡,毫不見慌亂。
顧清宴出走的耐性慢慢回籠。
看來他所料不差,葉家確實有預想到這種狀況的發生……
且先看看。
如若楊老應對不及,他自不會再旁觀下去。
至於今後事情會朝著怎樣的方向走,顧清宴尚不能確定。不過他能確定一點,他的今後,是要和小姑娘連在一起的……
這就夠了。
******
官場上的風雲詭譎,葉彎彎哪裡會知曉。
不覺這話題有多危險,她實誠道,「是有這麼回事。」
大鬍子他們不想留下來,說天高皇帝遠才快活。一個個連夜換下盔甲,混散在百姓中出了城。
兒時教過她功夫的幾位師父,則想遊歷山川。除了楊老,也都三兩作伴瀟灑離去。
若非見過他們上陣殺敵的樣子,葉彎彎也很難相信,她的武學師父,不僅僅是她爹的朋友。而她的結義兄弟,更是披著劫匪皮的兵。
儘管看起來,他們更樂得當釣魚老叟,當一方劫匪。
不過想想她爹葉天遙,寧可在家陪娘親陪弟弟,也懶得動斧動刀。葉彎彎又覺得這樣也不奇怪。
倒是這些當官的,反應奇怪得很。
問問題的是他們,現在一個個閉著嘴,大氣兒不敢喘的人也是他們。還有那個什麼刑部尚書,老是偷看顧延之。
白玉階上,旒冕冠後。
慕容祈神色莫辨。
城門被破時顧清宴告訴他,慕容亥尋覓過的那支軍隊找到了,或將成為一支奇兵。他曾欣喜若狂,視若救星。
但現在……
這支軍隊來無影去無蹤,根本不在掌控之中。
指腹拂過雙龍玉珏,慕容祈緩緩合攏掌心。金口一開,打破了殿內靜默而緊張的氛圍。
「玉珏為真,率軍平亂亦為真。朕既已知曉來龍去脈,怎能慢待。」
目光落向大殿,他緊握玉珏,儘量不去在意葉彎彎身旁之人,「不知將士們現駐紮何地?朕欲調諸位回京,安享太平。」
葉彎彎仰起頭。
沒等她看到龍案,腦袋就被一大掌不輕不重按了下去。
楊老收回手,斂眸稟道,「回今上。昔年先帝有言,太平之時我等為民,戰則成兵。九州之大,我等皆可安身,並無軍營。」
「今上體恤,我等銘感五內。惟願臨啟昌盛,以謝天恩。」
賢治十七年的中原之變,風傳過一陣兒有支「亂世出平則退」軍隊的事。倒與如今情景相合。
而楊老的話更是一語雙關。
——太平為民。
這是先帝許諾的特權,即便慕容祈貴為皇帝,也越不過去。
——惟願臨啟昌盛,以謝天恩。
將士們都盼著天下無戰事,平平淡淡做個小老百姓。
甭管慕容祈說的是真是假,在打什麼主意。楊老一番話下來,他再也沒有立場去左右葉家手下的兵。
若想來硬的……
人早都跑得沒影了。上哪兒找去。
至於葉彎彎,她身後有一支軍隊。誰又敢動小姑娘分毫?
念及此,顧清宴心神微微放鬆了些。
這會兒群臣的目光都在楊老身上,他看過去也不顯眼。眼底隱含欽佩之意。
未雨綢繆,進退有度。
不愧是軍師。
慕容祈看著手中玉珏,沉默須臾。終是無奈鬆了口,「既如此,朕也不便勉強諸位。」
話音一轉,他帶著最後的倔強道,「不過葉姑娘於危難之際傳送密旨,宮變當日亦護駕有功。朕該封賞。葉氏彎彎上前聽封――」
聽見自個兒名字,再想到方才看過的受封場景。葉彎彎稀里糊塗邁出一步,依樣畫葫蘆揖手作禮。
慕容祈不容拒絕的口吻,響徹金鑾大殿,「葉氏彎彎忠勇有加,屢立奇功。現封其為懷化大將軍。」
懷化大將軍,正三品。
可掌兵十萬。
雖說臨啟開國以來,確有女子為官的先例。不過擔任武將,還是如此重職,葉彎彎卻是頭一個。
群臣無不訝異。
但要說誰最驚訝,莫過於葉彎彎本人了。
「將軍?還是大將軍?!」
葉彎彎側首,看向顧清宴。
杏眸圓瞪,嘴唇微張。
其實她是保護他來著。
只是當時慕容祈也在一塊兒,她順手幫著擋過幾次叛軍,這就護駕啦?
一頂官帽砸下來,葉彎彎瞬間感覺人生到達了巔峰。
她,閔舟山二當家,要當官啦!
******
繼葉彎彎封將不久,顧清宴也官拜丞相。
據說少帝私下提了三次,磨了七天,甚至微服登門輔國公府,這才說動顧清宴。
朝野民間,一時引為君臣佳話。
又過去數天,到了張義恩斬首的日子。
齊菀兒一身道袍,背著琴,手執拂塵,在法場觀刑。
她混跡人群,衣著風姿卻甚是出眾。引來側目。
起初不少人納罕,出家人怎麼跑到這裡來。
後來叛臣張義恩千刀萬剮的場景太過血腥,圍觀百姓紛紛低頭掩目。有人便發覺這道姑眼都沒眨, 全程看完這場酷刑,直到張義恩及其親屬人頭落地,她才飄然而去。
於是市井間,逐漸流傳出「落難千金成道姑,奸相伏誅大仇報」的故事。
這些齊菀兒並不知曉,即便知曉,她也不會去在意。
離開刑場後,她到了郊外亂墳崗。
其間有座墳,墓碑銘文什麼都沒有。
只是座不起眼的小墳包。
齊菀兒卸了琴,在旁側席地而坐,捻弦而奏。
一曲畢,她側眼看向墳包。
「張吉死了。」
「張義恩千刀萬剮,九族盡誅。」
「慕容亥,我的仇報了。」
無人應答。
齊菀兒卻想到,慕容亥若還活著,此時定會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為她而高興。也會皺著眉發脾氣,為不是他辦到的而不高興。
可惜,他死了。
「我早說過,讓你相信顧清宴,你不聽。偏要自己找死,世上怎麼會有你這麼蠢的人。」
蠢到即便知道她允他進觀,是為了利用他報仇,也照來不誤。蠢到明明口口聲聲說喜歡她,卻能和她的愛慕者何錄相談甚歡。
但就是這麼個胡亂吃醋的蠢人,造反前小心將她和何錄撇清了出去,還將她託付給何錄。
收拾好琴負到背上,齊菀兒瞥了眼墳包,「走了。可能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會再來看你。」
墳包上的野花隨風搖曳,似是送別,又似不舍。
後來,白雲觀閉觀。
從此不聞琴聲。
據說裡面住了位女觀主,日日只為一人超度。
******
轉眼又到桃花漫野的季節。
山中寺。
自孝仁太子之死真相大白,慕容祈追加其諡號為文和善純孝仁太子,更加封淳太妃為恭賢皇太后,侍若親母。
恭賢皇太后依舊留隨行宮人於小院外,獨自進屋上香。
只是裡面已有人在。
羅剎甲連同另外兩位兄弟,齊齊向她行禮。
恭賢皇太后有些吃驚,「你們不是……」
外面都傳,羅剎衛剿滅不死藥人巢穴,無一生還。
羅剎甲明了未言之意,解釋道,「是顧大人對外放出的假消息。我等三人還活著。」
當時他們受傷頗重,身中毒煙,沒想著還能活下來。
多虧顧清宴請來神醫,將他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前幾日恢復得差不多,顧清宴才告知世上已無羅剎衛,從今往後,他們就是自由身了。
茫茫天地間,羅剎甲三人無處可去。便先來這裡祭拜先太子。沒想到會遇上恭賢皇太后。
「我等願跟隨皇太后,請您成全。」
恭賢皇太后搖頭拒絕,「這些年你們為澈兒,為臨啟做的夠多了。」
「哀家老了,你們還年輕。不必拘泥帝都,天下很大。到處走走看看,總能找到你們的歸處。」
「莫要辜負清宴那孩子一番苦心。」
******
春光明媚。
女郎多嬌。
正是踏春的好時候。
一輛馬車自郊外緩緩馳過。
葉彎彎聽到外面嬉鬧聲,推開半扇窗。只見不遠處草地上,小跑著數道靚麗如畫的身影,卻是在放紙鳶。
仰頭望了望空中各色紙鳶,她忽的笑起來。
小酒窩長睫毛,可可愛愛。
「彎彎在笑什麼呢?」
顧清宴掃了眼窗外,並沒有發現什麼好笑的事。
葉彎彎接過他剝好的乾果,往嘴裡丟了一顆。笑著搖搖腦袋。
她才不告訴他,她想起了去年在山中寺,放紙鳶突然哭鼻子的事兒。
當時太害怕顧延之被齊菀兒搶走,她哭得跟個孩子似的超大聲,半點臉面不要。
現在回想起來,不免覺得好笑。但真要讓她拿出來說,也是不大好意思說出口的。
不過想到這兒,葉彎彎倒有點兒好奇另一件事兒……
「顧延之,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顧清宴看了她一眼,沒有立即回答。
取出絹帕,低頭慢吞吞擦拭著手心,似是在思索她的問題。過了一會兒,他才抬眸道,「…彎彎你問住我了。」
「想起的每個瞬間,都是喜歡你的心情。」
「也或許,是以喜歡你的心情去回憶。」
「所以現在的我也分不清,是從哪個瞬間開始喜歡你的。」
葉彎彎沒想過會得到這麼個答案,特別是他還一臉懊惱之色。
「顧延之你真的是……」
瞪了他一眼,葉彎彎腦袋一扭,面朝窗外。
真的是,越來越會說好聽話了。
看不見她一揚再揚的嘴角,顧清宴還以為小姑娘不高興。
他輕輕扯著她的衣袖,溫聲軟語道,「是我不好。但彎彎你在我的人生里,一直都是特別的。從一開始就是。別不開心。」
這下葉彎彎的笑,都恨不得咧到耳後根。她忍不住摸摸耳垂,燙燙的,一定很紅。
偏偏他還學她,可憐兮兮地扯袖口。
怪不得之前顧延之總順著她。這小動作,殺傷力太大。
「誰說你不好了!」
葉彎彎故作兇巴巴回頭道,「你自己也不准說。」
這下,顧清宴瞧清她紅得滴血的耳垂。
原來小姑娘是害羞了。
倒是比以前更容易害羞。顧清宴鬆了口氣,又忍不住想逗她,遂拱手作揖道,「是是是,小生都聽夫人的。」
他言語帶笑,葉彎彎頓感臉更燒了。掩耳盜鈴般捂著兩頰,扒在窗沿吹風,不敢再搭理他。
什、什麼夫人。
這才剛出城,離提親的路都還遠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