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你一個
2024-06-06 01:50:42
作者: 化相
葉彎彎醒來,便見床沿趴著一人。
衣衫褶皺,腦袋叩在緊握她掌心的雙手上。
整個人像美玉失了靈氣那般。
「顧延之?」
她聲音啞啞的,不那麼響亮,不那麼清脆。
顧清宴卻驀然抬起頭。
正見那雙杏眸,疑惑地望著他。
這一次,終於不再是幻聽。
「醒了?」
「我給你倒杯水,馬上就好。」
他的聲音,比她更啞。
他的眼睛,紅的像兔子。
他跌跌撞撞,走到桌邊倒水,又急忙忙趕回床邊。水漬打濕手背衣袖,也全然不顧。
風度、儀態,統統見了鬼。
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葉彎彎抿著茶水潤喉,好奇盯著他瞧。
「彎彎你感覺如何,身體可有不適?我去給你找大夫,馬上就回……」
「不用不用。」
見顧清宴跟個陀螺似的,剛坐下又要起身,葉彎彎趕緊把人給拽了回來。
活動幾下四肢,她咧嘴道,「皮實的很,用不著麻煩。對了,我睡多久啦?」
顧清宴跟看不夠似的,眸光密密落在她身上,「十八個時辰兩刻鐘。」
葉彎彎咂舌,這精確程度都能趕上刻漏。
「那顧延之你,你這眼睛……」不會是熬夜了吧。
「沒事。」
顧清宴閃爍其詞。
瞧見她放置一旁的空茶杯,倉促起身道,「我去給你倒杯水。」
葉彎彎攔都沒攔住。
想起他沙啞的嗓音,她伸著脖子提醒道,「別忘了給你自己也倒一杯。」
******
兩人喝著茶。
葉彎彎忽的開口道,「顧延之,我有話想跟你說。」
顧清宴捧著茶杯,尋眼望去。
葉彎彎說起了十里林,「顧延之你知道嗎,十里林的石洞很黑。我在那裡遇到了一群怪物,不會流血,不會痛,怎麼也打不倒的怪物。」
輕描淡寫之下,已是殺機四伏的景象。
顧清宴攥著杯身的手,攥得發白。
「可我不信,偏不信邪。」
葉彎彎抬了抬下巴, 「後來,他們就都被我幹掉了。」
「當時我躺在那兒,和那些怪物躺在一起。滿鼻子都是我自己血的味道。」
「但我一點也不想動。好像骨頭被人一塊塊敲碎,又像血要流光。我感覺自己是要死的。」
顧清宴緊緊抿著唇,悄然握住她的手。眸光疼惜,更多的是自責。
葉彎彎沉浸在當時的回憶,並沒有看他,「可能快死了吧,我想起了許多事,想起許多的人。」
「想來想去,發現如果我真的死了。我娘還有我爹陪著,小斐和顧二也能作伴。只有顧延之你,我想不通。」
「我想不通。倘若你也會為我傷心,你這人什麼都喜歡自己扛,誰能開解你?如果你沒為我傷心,以後你的畫本麵人兒,是不是都會給另外一個人?」
顧清宴搖著頭,哽聲道,「不會。只有你一個。」
葉彎彎抽回他握在掌心的手,放到心口處,笑意粲然,「顧延之你知道嗎,那會兒我最後的念頭,是想活著。我想見你。當時石洞很黑,很安靜。我聽到它跳的很快。」
「和現在一樣快。」
葉彎彎無法去形容這種感覺。
她的心,像上了很多鎖鏈的圓盒。從他說「餘生所願是你」,又或者更早一點,從他說「以後莫要喚我哥哥」時起,一點點、一層層在被打開。
「顧延之,我可能,又喜歡上你了。」
顧清宴直直望向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顧延之
——我可能
——又喜歡上你了
他的腦海,他的心口,反反覆覆迴蕩著這句話。
顧清宴深吸一口氣,凝視著她道,「彎彎,我有沒有說過,你很勇敢?」
「有,很多次。」
「這次不一樣。」
將神情忐忑的小姑娘拉入懷中,顧清宴撫著她的發,虔誠道,「彎彎,謝謝你。謝謝你願意再次走到我身邊。」
******
傷筋動骨一百天。
更別說葉彎彎內傷外傷還不少。
想到處蹦躂?
短期內想都別想。
好在她之前減肥,還囤了不少畫本,夠消磨一陣子。又有丘斐和顧平常來作伴,日子也不難熬。
而另一邊,顧清宴自是要查清小姑娘的無妄之災。
那日暗衛沿著血跡趕到石洞,洞中只有鐵籠子和打鬥痕跡。並沒見到丘斐和葉彎彎說的發狂怪物的屍體。
事情越發不簡單。
顧清宴讓人從箭羽去查。
而隨著藥草失竊案查到帝都,查到丞相府,與發狂怪物有了聯繫。
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張老賊這分明是在警告他!
張老賊竟敢,竟敢拿小姑娘來警告他!
顧清宴怒不可遏。
偏在此時,灰羽抓來一人。
那個神秘人。
當初能以父帥之死,引他去查鐵彈。如今盯上藥草失竊案,顧清宴是半點不覺奇怪。
但眼下,有關張老賊的事,他已耐心告罄。
「寺卿大人,大可不必如此。」
神秘人晃動了下鎖鏈,面上不見絲毫被綁刑架的恐懼。
「本官沒空同你兜圈子。」
刑牢陰暗,顧清宴一掌落在扶手。冷厲的眉眼,更添幾分森寒,「你到底是誰?賢治十七年之事,與你有何干係?!」
「我?我是想要張賊狗命的人。」
******
狡兔死,走狗烹。
神秘人嗤笑,這話他當初怎麼就沒吃透呢。
他為張賊肝腦塗地,張賊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卻想過河拆橋,斬草除根。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東躲西藏這麼多年。他只為報滅門之仇。
刺殺過,揭露過。可惜張賊身邊高手如雲,朝野隻手遮天。次次死裡逃生,伺機再動。
顧清宴此人,靈州良田案那會兒他就留意到了。敢同張賊叫板,且讓其吃了暗虧,手段能力自是不缺。
然而想要此人出手,必須有足夠的籌碼,且一擊即中。漯州水災就是極好的突破口。
只不過,令他失望至極的是,顧清宴最後選擇了按下鐵彈之事不表。
直到藥草失竊一案。
發覺顧清宴也在暗查,他這才明白先前並沒看錯人。
既是如此,能催張賊命的消息,他樂於相告。
抬頭看向顧清宴,神秘人道,「昔年先帝重武,與顧帥情同手足。張義恩心生嫉恨,遂借空谷族之手,施以加害。大人想要的證據,如今就在我手中。」
「你有何證據?」
顧清宴眸色黑沉,似有風暴欲起。
神秘人晃了晃鎖鏈。
顧清宴往身旁瞥過一眼。銀光會意,上前放人。
「我早說過,寺卿大人不必如此。」
神秘人揉著手腕,席地而坐,「那封泄露兵力分布的書信,尚且留存,是物證。而我,當年張賊的部將,是人證。」
「張賊越想將以前做過的事抹殺乾淨,我越要抖落出來。」
神秘人挑了挑眉,不懼顧清宴的冷臉,問道,「聽聞大人曾與孝仁太子交好,可知他並非死於難民暴動?」
******
昔年孝仁太子奉命出京賑災,豈料當地爆發災後瘟疫。
隨後帝都收到消息,難民激憤,太子遇害。
孝仁太子臨死之際,為防疫情帶回帝都,下令將他屍首火化,就地掩埋。
一代儲君,竟未能歸葬皇陵,入土為安。
顧清宴閉了閉眼,冷聲道,「張義恩命死士偽裝難民,刺殺於孝仁太子。此事本官早已知曉。」
儲君之位空出後,張義恩推著還是奶娃娃的慕容祈坐了上去。
而後,其餘皇子死的死,廢的廢。
張義恩挾天子令九州之野心,昭然若揭。
「果然。和寺卿大人合作,在下必定不會失望。」
神秘人隨意拱了拱手,「為表誠意,我這裡還有個最新消息送於寺卿大人。」
「張賊手下有一人叫黑老,此人取了十里林石洞的血餵養狂躁藥人。據他所言,寺卿大人身邊那小姑娘的血,能去狂躁之症,進化藥人。寺卿大人可要當心了。」
「他敢!」
顧清宴拂袖而起,怒意噴薄而出,「真當本官怕他不成!」
走出沒幾步,他回身看了看神秘人,對銀光道,「此人壓入密牢,沒有本官的命令,誰都不准私自靠近。」
這神秘人當初以炸官船,引起他對鐵彈的重視。難保哪一日,也會利用小姑娘血液特殊之事大做文章。
塵埃未定,此人暫時還殺不得,且老實在密牢里待著吧。
顧清宴攥緊雙掌,拾級而上。
他的面容如覆寒霜,眼眸深似墨淵,咬牙自語,「張義恩,你不該動她。」
壁燈火光明滅。
空氣中似有殺意涌動。
******
寒風料峭。
百官卻是過的水深火熱。
誰也不知,素來談笑間甩刀子的顧閻王,為何近來性情大變,行事一改往日的不動聲色。
像是要和丞相撕破臉。
也是到了此時,百官才驚覺顧閻王的勢力,竟已龐大如斯。
分量重者,有老太傅、丘三將軍、刑部尚書、戶部尚書,就連新上任的工部尚書也是他的人。
還有職位不顯,卻不容輕視的人,如京兆尹、少帝親衛首領顧平等。
大有山雨傾覆之勢。
一時之間,朝野風聲鶴唳。
沒站隊的官員,恨不得個個投身如火如荼的親政工事建設中,哪怕去修路搭橋,或是幫忙搬樂器,都比待在大殿安全。
而隨著一次次鬥法,顧清宴逐一拔除他的羽毛。身處漩渦的張義恩,臉色難看得很。
到這一步,他要還看不出來,這些年白活了。
顧清宴這小子從一開始,就是故意幫扶慕容亥。利用慕容亥蒙蔽眾人的眼睛,引導慕容亥與他敵對。藉此他的勢力,打亂他的陣腳。
如今再一舉猛攻……
自始至終,這小子打的就是扶持少帝的主意。
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居然會陰溝裡翻船,被一個小子逼到如此窘迫的境地。
「好,好的很!」
張義恩咬牙切齒,隨後一口老血噴出,暈倒在地。
百官聽聞丞相氣急攻心,加之箭傷復發,向朝廷告了假,前往京郊溫泉別苑養傷,不甚噓吁。感慨著丞相到底是老了。
顧清宴對此嗤之以鼻。
「溫泉別苑那邊,加派人手盯著。」
小天領命而去,「喏。」
顧清宴又看向灰羽,蹙眉道,「藥人的下落,查出來沒有?」
「都是丞相故意留下的餌,還在抓緊搜查。」
「儘快。」
「喏。」
灰羽不敢耽擱,匆匆而出。
顧清宴走到窗前,遙望一處,「志武院的防守,萬不可鬆懈。」
張老賊若真死了心,又怎會一而再再而三,敢打小姑娘的主意?
隨在身側的銀光聞言,臉上不禁生出幾分猶豫之色,神情糾結道,「主子,屬下按您的吩咐,派了不少人保護彎彎姑娘。可每次……」
「每次有刺客來,她聽到動靜比咱們都積極。」
「還說,說報仇這事,她得自己來才痛快。屬下實在勸不住……」
「她玩她的,你們守你們的。不必勸阻。」
冷風打旋,捲起顧清宴的衣擺。他負手而立,翹了翹唇,「今年的冬天,沒有以往那般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