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水樓台

  下午架打的不得勁。

  以至於到飯點，葉彎彎往日的那股興頭都沖淡不少。

  

  而顧清宴，敏銳察覺了。

  小姑娘愛吃，以往菜還沒上桌，她人已經候著了。

  今天，來的有點晚。

  小姑娘活潑好動，以往總是蹦蹦跳跳過來。

  今天，也不是笑著小跑出現。

  顧清宴不禁微微蹙了下眉。

  難道發生過什麼不愉快，他又不知道的事？

  望了望小姑娘，她早就歡歡喜喜動起筷兒來。

  仿佛只是他多想。

  但顧清宴相信自己的判斷。

  現下不過是小姑娘見著美食，拋卻了不愉快的情緒。

  然而，她那點壞情緒，卻如他的掌中刺。

  他哄著小姑娘住到輔國公府。

  是想近水樓台，可不是給她委屈受的。

  顧清宴挑乾淨烤魚的細刺，就著公筷夾到葉彎彎碗裡。在小姑娘咬著鴨翅看過來時，笑意溫軟，「放心吃。這回沒有刺。」

  說來也是他大意。

  只顧讓廚房做些小姑娘喜歡的菜色。

  然後上回就有了這道蜜汁烤魚。

  他不大食葷，更不喜甜食。當時便沒注意到這魚肉質鮮嫩滑口，卻頗多細刺。

  小姑娘粗心又饞嘴。不慎被卡到喉嚨，隨後吞了好幾口白米飯才順下去。

  是以這回雖也擺上了桌，香氣誘人。

  小姑娘啃過酥炸小豬排，嗦過麻辣蝦，舀過酸辣牛肉湯……

  眼神屢次掃過蜜汁烤魚，饞歸饞，愣是沒動筷。

  葉彎彎低頭看著碗裡的魚肉，莫名覺得嗓子疼。

  但真的好香哦…

  醬香鴨翅都沒有的香甜…

  既然延之哥哥都說了沒刺…

  那，嘗一口？

  放下骨肉分離的鴨翅，葉彎彎挑起一小口色澤誘人的魚肉，難得慢嚼細咽了回。

  …好吃！

  …真的沒有刺！

  …吃一口想再來口的好吃！

  小姑娘目光亮晶晶的，大快朵頤起來。

  顧清宴默默將蜜汁烤魚換到近前。挑著魚刺，溫聲安撫道，「這魚呢，能做許多許多美食。彎彎不要怕，喜歡吃，以後我給你挑刺。」

  ******

  舌尖滿是魚肉鮮嫩的滋味。

  葉彎彎聽著這話，不住點頭。

  糖醋魚、水煮魚、剁椒魚、烤全魚、酥脆小黃魚……

  真不吃魚，那她錯過的，可就太多了。

  卡刺怕什麼。

  她還有延之哥哥呢。

  等吃魚的空隙，葉彎彎不免注意到外間異常。

  叼著鴨翅，她盯了片刻，才疑惑地收回視線。

  看向認真忙碌的顧清宴，忍不住道，「延之哥哥，你有沒有覺得，府里的人很奇怪？」

  顧清宴抬眸，「哪裡奇怪。」

  難不成這就是小姑娘之前悶悶不樂的原因？

  「下午你讓羅剎衛來找我玩，他們都好奇怪哦。」

  葉彎彎泄憤似的咬了口鴨翅，言語間難掩鬱悶，「打架打到一半不玩了。走的時候，還給我道歉。完了又讓認字兒。」

  三千…水，只…一月。

  奶奶個腿兒，八個字，有兩字她不認得。

  這年頭約個架，還帶比文化的。

  太欺負人啦。

  小姑娘委委屈屈說完，顧清宴都愣了。

  他只讓羅剎衛去陪小姑娘松松筋骨，什麼時候多出這麼多事。

  遞過剔好的魚肉，顧清宴一臉正色道，「是他們不對。打架怎麼能分心呢。回頭我跟他們好好說，陪彎彎痛快打一場可好？」

  美食到手，又得了保證。

  小姑娘自是眉眼彎彎應了。

  旋即她手一揚，指著方才看的樹叢道，「他們就躲那兒呢。還有那石頭後面，也藏了人。大家都奇奇怪怪的。」

  顧清宴順眼望去。

  很好。

  飯後閒談的人選，還不少。

  外間一片靜謐，「……」

  儘管知道顧清宴看不見他們，躲在樹叢後的羅剎衛，藏在假山後的眾親衛，還是紛紛悄然貓了身，各自捂著劇烈跳動的小心臟。

  糟糕——

  確認過心跳，是被抓包的感覺。

  ******

  葉彎彎深藏功與名。

  酒足飯飽後，乖乖回了志武院。

  廚娘看著一摞摞空碟回來，笑得牙不見眼。

  特別是看到上次沒怎麼動筷的蜜汁烤魚，只剩一條光禿禿的魚骨。更是心滿意足。

  國公爺特意點這道菜時，她還擔心府中嬌客，又會眼淚汪汪卡了嗓子。

  甚至連醋和飯糰，都已備下。

  看來是她瞎操心了。

  就在廚娘熄灶火，留下乾淨整潔卻空蕩蕩的廚房時。

  隔了數道牆院的書房內，一眾親衛暗衛羅剎衛已站了許久。

  他們遲鈍地發覺，自個兒的肚子餓了。

  光顧著湊熱鬧…啊呸，光顧著關心主子的追妻大事。

  也不知廚房還剩沒剩吃的。

  顧清宴處理完公務，抬眼看向眼前烏壓壓的腦袋。

  終於開口，結束了書房內的靜默，「今天到底怎麼回事？都給本官一五一十講來。」

  熟悉的語調，隱隱含怒。

  霎時，眾人腦海里的米飯、紅燒肉、饅頭、排骨湯統統如氣泡，啪的一下子被打碎。

  不得不回到慘澹的現實。

  被重點關注的羅剎衛，站出來一人，依舊是羅剎甲，「聽聞大人為情所惱，我等略盡綿薄之力，不值一提。」

  為情所惱…

  這話銀光等人，只敢私下說說。像羅剎衛這般直言不諱挑明，他們還沒這個膽子。

  要不說轄區不同呢。

  先太子的人，有皇家底氣就是足。

  「哦？」

  顧清宴瞥了瞥自家府上的一眾人，「不知諸位是聽誰說的，又是怎麼個略盡綿力法兒？」

  羅剎甲一一道來。

  顧清宴聽著聽著沉默了。

  怪不得個個圍在側廳外，原來是等著見證效果呢。

  「所以諸位不肯一起切磋，是擔心暴露驚喜？約好明日再戰，是為了進一步幫本官…抱得美人歸？」

  羅剎甲痛快點了點頭。

  顧清宴見此，神色愈是複雜。

  他轉而看向灰羽等人，「道歉和認字又是誰的主意？」

  各背各的鍋。

  小地出列道，「道歉是屬下提議的。」

  雖然主子當時說的是，如何讓女子受傷的心好起來。四捨五入，這問題的本質就是主子如何挽回心上人。

  挽回嘛，先道歉再示愛。

  套路穩穩的。

  啥，問他們怎麼確認主子的心上人，是葉姑娘？

  這還用問！

  但凡能在主子身邊，能找出第二個年輕姑娘，他們也不會猜的如此沒難度。

  灰羽跟著承認道，「認字是屬下的主意。」

  認字……

  灰羽覺得主子這形容有點奇怪，但也沒多想。

  顧清宴卻是定定望著他道，「三千弱水，只捧一月。本官倒不知，你還有這份才思。」

  灰羽連連謙辭，「幾個字而已，算不得才。」

  主子視若珍寶的那枚暗器暴雨梨花，他曾偶然見過。

  正是一輪彎月，一汪清水。

  醞釀告白詞兒時，靈感一閃而過，他便想出這麼句話來。

  既然葉姑娘刻了那印記，水和月代表的含義定是知曉，自然也能明白這話意思的吧。

  「你高看她了。」

  顧清宴眸光幽幽，「八個字，她只認得六個。」

  灰羽，「……」

  抱歉，認字這事兒，超綱了。

  ******

  所有鋪墊，只為驚喜告白的一刻。

  結果主角字兒都沒認全。

  暗衛、親衛、羅剎衛得知真相，不由紛紛沉默。

  顧清宴從一疊公文里抽出小冊子，咳了咳道，「今日之事，看在爾等一片赤誠的份上，便作罷了。」

  眾人受到的打擊不小，聽了這話也沒什麼驚喜之色。

  見一屋子人仍垂頭喪氣，小冊子敲了敲書案，顧清宴嘆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你們的計策，也並非全無可取之處。」

  難得聽這位安慰，還誇他們的。

  眾人抬頭，這才注意到他手上拿了本冊子。

  「本官仔細研究過了。我和彎彎的情況，得次序漸進。在道歉和表露心跡前，還有很重要的一步要做。」

  顧清宴看著小冊子，神色肅然。仿佛再同眾人說什麼朝廷要事或者重大案子。

  眾人不禁好奇小冊子的內容，但更好奇他說的話。

  銀光不求甚解，「主子說的是?」

  顧清宴摩挲著指腹，瞥了他一眼，「她視本官為兄長。」

  眾人，「……」

  追個媳婦兒，還得先從兄長轉變成追求者。

  真不怪他們差勁。

  這跨度、難度也太高了。

  主子說這些，便是默許他們關注此事。於是灰羽跟著問道，「主子可是有了好的想法？」

  ******

  想法自是有的。

  雜書鋪子是個神奇的地方。

  繼跳坑江湖話本，改編成畫冊之後，顧清宴又入了男女痴戀話本的坑。

  他以挑燈夜戰的精神，從中學習到不少精華。

  譬如眼下這種情況，話本里就有涉及，應對方法大致歸類起來分兩種。

  再是親近的兄妹之情，也需顧忌男女大防。

  是以話本里的第一種處理方法——各種身體接觸。

  擁抱、親吻、甚至還有不慎撞見對方沐浴產生想法的情節……

  聽說這類話本極為緊俏。

  顧清宴卻是瞧的皺眉。

  發乎情，止乎禮。

  真正心悅與一人，怎會無視她名節。尚未成婚，竟做出此等混帳事來。

  簡直不知所謂。

  走不了腎，便只能走心了。

  顧清宴倒頗為看好話本里的第二種處理方法——喚醒她對他的男女之情。

  至於具體如何施行，他尚且在摸索階段。

  但小冊子上的方法……

  皆可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