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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明白的太晚

2024-06-06 01:49:48 作者: 化相

  殘陽歸山,餘暉盡褪。

  漯州官衙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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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房終於有了動靜。

  顧清宴處理著漯州報章,一派淡然。

  匆忙進屋的眾親衛不禁恍惚。

  仿若山腹內,那一腔仇恨、滿心憤怒的人並非眼前人一般。

  但……

  房間裡濃郁的墨味兒,案桌側青花卷缸內丟棄的一堆廢紙團,證實著他們的焦心不無道理。

  主子從不會,在人前暴露他的脆弱與痛楚。

  眾親衛愈是明白這點,愈是心口發澀。

  誰知道呢。外間都傳主子心狠手辣,殊不知他對自己更狠。活得太過苛刻自我,活得比誰都苦。

  顧清宴見親衛一個不落,全涌了進來,微微蹙眉,「都沒事做了?」

  以灰羽小天等為首的親衛,相互左右看看。

  完啦,怎麼全在這兒。

  這下,眾人也顧不得是來幹嘛的了,各自打起小算盤。暗暗琢磨著,最近缺辦苦差的地兒是哪幾個,得趕在其他人前搶個離主子近點的。

  「你——」

  顧清宴指了名親衛,在眾人屏息以待中,卻是擺了擺手道,「你擋住光了。再往右邊挪挪。」

  擋住光了…

  往右邊挪挪…

  咦?

  這走向,不大對呀。

  眾親衛無不詫然。

  那親衛更是暈暈乎乎換了地兒站,感覺頗為不真實。

  違背戒律、擅離職守、以下犯上……

  這些都揭過了?!

  ******

  一排人傻愣愣杵在那兒,顧清宴批閱都不得不分點心神。

  這些當真是他的親衛,莫不是被人掉了包?平日的眼力見和機靈勁都哪兒去了?

  腹誹歸腹誹。

  顧清宴頓筆,其實他都知道為何不是嗎。

  悄聲嘆息一聲,他打破沉默, 「爾博圖他們人呢?」

  小地最先反應過來,稟道,「屬下已將他們秘密收押,聽候主子發落。」

  顧清宴不怎麼意外的點點頭, 「暫且留著他們。眼下我們對鐵彈知之甚少,掌握鐵彈秘方的那個空谷族人也不知所蹤,或許這兩人還用得上。」

  「喏。」

  日常的公務交流,很快讓氣氛恢復正常。

  各人稟報負責事項的進展後,依次退了下去。

  只剩下灰羽。

  「據爾博圖他們交代,丞相手裡應該有六十來枚鐵彈。主子,可要傳信帝都,暗中搜查此物?」

  「通知做些防範即可。看硝石山便知,那老賊動作比我們快。冒然搜查反倒容易打草驚蛇。」

  顧清宴以指腹作筆,在書案由北至南畫了條長線,叩著桌沿道,「鐵彈不同他物,運輸和保存的條件極高,可以從這裡入手。」

  「主子的意思是,先查鐵彈是如何運往帝都,再順藤摸瓜,找到它的藏匿之所?」

  灰羽眼一亮,緊接著面現難色,遲疑道,「辦法倒是好辦法。只是……主子,從漯州到帝都連跨數州。咱們的人手,不大夠啊。」

  您忘了,人全被您派去尋巫族下落了。

  大手筆的事兒,干不來干不來。

  咱得緊巴著點兒。

  顧清宴,「……」品出了赤貧的滋味。

  晚風乍起,落葉打著卷飄然墜地。

  給寂靜的房間,應景地添上了一抹蕭瑟。

  顧清宴默默取出臨啟地形圖……

  他的手撫過山川,撫過河流,目光尋索於漯州帝都之間。

  最終,指尖定在柒州,顧清宴已然唇角勾笑,「咱們沒人,有人不缺人。」

  灰羽面帶不解,但見主子胸有陳竹,便也靜靜等待下文。

  顧清宴從容道,「官船大火一事,海仇幫涉嫌謀害朝廷命官,夠仇梟焦頭爛額的了。這可是送上門的好人選。」

  仇梟創下海仇幫,數十年屹立不倒,也不是傻子。

  仇飛橫死一事在先,他和張老賊再無合作可能。可張老賊疑心甚重,生恐海仇幫懷恨在心,想先下手為強除而後快。如今事跡敗露,仇梟對張老賊豈能不恨?

  是以,讓海仇幫搜查鐵彈蹤跡,斷無可能走漏消息。

  而從小天轉告的話來看,仇梟可是很期盼他活著,並表示願意結為盟友。

  畢竟,他若死了,對海仇幫沒有任何好處。張老賊肯定借著這個事,將海仇幫一併除去。

  而他活著,一句話固然也能讓海仇幫死,但好歹算半條生路。是以仇梟必須讓他相信,刺客跟海仇幫不是一路人,給出足夠的誠意請他高抬貴手。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現成送上門的人,幹嘛不用?

  更何況,海仇幫也的確是最佳選擇。

  柒州為水系中樞,全在海仇幫的掌控範圍內,查起來會省心省力許多。陸路上,江湖幫派多三教九流,一些旁枝末節,都逃不過他們的眼。是以海仇幫的助力也不少。

  灰羽不笨,一經提醒,很快也想通了個中機巧。

  「屬下這就去安排!」

  「等等——」

  顧清宴叫住了他,卻是略作遲疑, 「灰羽,你親自去趟柒州。去查一個人。」

  灰羽意識到事情的不一般,肅容道,「主子要查什麼人?」

  「我亦不知,」顧清宴摩挲著指腹,緩緩道,「但這個人很重要。他應該跟官船上那批刺客有過接觸。那枚鐵彈…很有可能就是此人給的。」

  小天和海仇幫不都說送出鐵彈的是丞相的人?

  可聽主子的意思倒像不是,灰羽疑惑道,「主子是懷疑,當時送鐵彈的另有其人?」

  「不錯,」顧清宴收了地圖,踱步窗前,負手道出推測,「而且這個人,應當就是在帝都送來密信的人。」

  回看硝石山腹之行。

  從疑心張老賊秘造鐵彈,到爾博圖等人出現,探知鐵彈試爆引發了水災。再到揭開爾博圖等人空谷族的身份,逐步逼出昔年舊事。

  一切,正如密信所言。

  ——欲查顧帥之死,先解水災之謎。

  也就是說,神秘人早知讓他查的是張老賊秘造鐵彈一事。更有甚者,此人深知當年張老賊勾結空谷族陷害父帥一事的內情。

  這是一個與張老賊有舊,又有仇的人。

  那麼官船爆炸時的那枚鐵彈,或許還真不是張老賊的失誤。

  而是此人在發覺張老賊一箭雙鵰的意圖後,冒充丞相一派將鐵彈混入其中。借海仇幫之手暴於人前,並警示與他。

  至於萬一不幸中招,那就只能說明他顧清宴不是此人想找的人。

  ******

  一月後。

  漯州百姓的安置基本完成,進入災後重建。靈州那邊,章回的方案成效顯著,大批災民都已得到妥善安排。

  至於其他受水災波及的州縣,在顧清宴二次赴宴百味樓,擺明『想保烏紗帽,不計代價保災民』的態度,並拿靈州望族殺雞儆猴後,個個積極得很,像災情較輕的地區已然恢復往昔之態。

  解決完民生問題,揪出害群之馬也就搬上了日程。

  一個接一個的漯州官員被摘下頂戴花翎,抄家遊街,縛上枷鎖押送進京。

  這些人隱瞞災情不報、私吞河堤修建款、暴力鎮壓災民,樁樁件件罪責難逃,斬首自是逃不掉的。

  至於主犯……

  鐵彈一事,並沒有真憑實據,無法界定為水災主因。

  而那些漯州官員,最終供出張老賊的可能性,幾近為零。

  這一切,顧清宴心知肚明。

  他靜靜目送朝廷派來的屬官啟程。不動聲色掃過混在囚犯中的爾博圖兩人,示意馬背上的小地諸事小心,旋即轉身離去。

  這十幾年來,他堅持最久的一件事,便是忍。

  他所經歷的,他所祈盼的……

  無一不在提醒著他。

  此時此刻——

  他依舊,必須,得忍住。

  唯有如此。

  他之所願所求,方能一一達成。

  ******

  回到空蕩蕩的官衙,紀溫閒已備好酒菜。

  小天在旁連連勸阻,「紀公子,我家主子喝不得酒,真喝不得……」

  「小天你先下去吧,」顧清宴朝著石桌走來,在紀溫閒對面落座,「抄了州衙,倒讓你平白得了幾壇好酒。」

  「哪比得上你,除了酒什麼都不剩,」見顧清宴想拿酒壺,紀溫閒搶先奪了去,懶散一笑,「你府上的人可說了,喝不得。這菜歸你,酒歸我。」

  手腕翻轉,酒香馥郁撲鼻,紀溫閒開門見山道,「我這人你也知道,慣不喜歡扭捏。延之你說漯州事了,要與我談談。本公子瞧著,今日便甚好。」

  顧清宴定定看了他兩眼,頷首道,「我亦覺得,今日甚好。」

  他如此答,反倒讓紀溫閒心底沉了沉。

  飲下杯中酒,紀溫閒帶著幾分感慨道,「延之,你很少這般急切。」

  「不,是我明白的太晚。已遲了許久。」

  顧清宴拿過酒壺,取了杯盞自斟。

  傾壺間,他的聲音漫過清酒,盪於空中,清朗而篤定,「溫閒,我心悅她。」

  心悅之始,他不知。

  何時末了,他亦不知。

  她就這般入了眼,入了心,入了骨髓。

  不可棄之,不曾中止。

  紀溫閒攥著空杯的手一顫,繼而挑著桃花眼,灼灼笑答,「延之,我亦心悅她。」

  初見,她張揚而蠻橫。

  再遇,她自由而大膽。

  初識,她為情所困。

  相知,她敢愛敢恨。

  那般無拘無束的姑娘,無一不好。

  他曾因戲弄延之而錯過她一次,又因延之不念兒女之情而多了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那如今呢,延之後悔錯過,他便要還於延之一次機會嗎?

  「我明日會前往閔州,拜訪葉家。」

  紀溫閒當然不可能退讓。

  他更相信,延之坦誠與他,也並非為了讓他退讓。

  而是宣告著,此刻起他們是競爭者。

  顧清宴亦明了紀溫閒話里的含義,不動聲色回擊道,「口頭婚約而已。依葉伯父性情,定會以彎彎的意見為重。」

  「你怎就知,小月牙不會點頭?」

  紀溫閒給自個兒倒上酒,回以會心一擊,「別忘了,你曾經可拒絕過她兩次。兩次誒……」

  顧清宴面色一僵。

  這話,他沒法辯駁。

  當時他都是怎麼拒絕的?

  哦,第一次,他說她更適合快意江湖的俠客,遍歷九州的文人。

  就是沒提年輕有為有權有勢還當大官的……

  第二次,第二次好像更絕。

  他說對她只是兄妹之情。

  兄妹之情?

  腦海浮現葉彎彎甜甜喊他「延之哥哥」的樣子……

  ——作繭自縛說的就是他本人沒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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