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皮挫骨

2024-06-06 01:49:46 作者: 化相

  寬臉漢眼中閃過一絲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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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爾博圖不善掩飾,明明白白訝異之色。

  「小天,給爾博圖洗把臉,好好洗。」

  「喏。」

  小天解下腰間水囊,一把抓起爾博圖的頭髮,迎頭澆去。

  黃泥之下,是張瓷白的臉。

  僅是如此一番動作,寬臉漢後背已冷汗淋淋。

  卻聽顧清宴又道,「找找耳側,可有什麼印記。」

  小天一板一眼執行,將尚且嗆咳的爾博圖下頜掐住,左右來迴轉了轉,答道,「回主子,耳垂後有一枚紫蘭小印。」

  身份,逐步被揭破。

  可他們連對方是誰都沒摸清。

  寬臉漢難以置信,「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你到底是什麼人?!」

  「本官乃當朝大理寺寺卿,亦是負責漯州水災的朝廷欽差。爾等活命與否,只在本官一念之間。」

  顧清宴撫過刀鞘,握住刀柄緩慢拔出,「單工藝而言,普通百姓哪會買這種華而不實的匕首。之前那個死在這句話上,不冤。」

  「這刃口寬而內勾,不是中原人慣用的樣式,卻又比塞外窄一寸。」

  纖長指節遊走刃沿,停頓在匕首的紋路處,顧清宴笑了笑,「而最大的破綻,就是這兒了。倒讓本官想了許久。若沒記錯,據載此種花紋出現於舊朝亂世,為九王遺民空谷族所有。」

  空谷族。相傳為神眷顧。

  族人生來膚白,伴紫卉,隱附於耳。男女皆美,有駐容絕技。

  福之禍所依,亂世中空谷族引人覷覦。後族中出善戰者,攜族人投靠九王之一,兇殘之名漸蓋其貌。

  「空谷族…哈哈哈空谷族!」

  爾博圖突的大笑,看向顧清宴,目光毫不掩飾恨意,「哪裡還有什麼空谷族!你臨啟的書可有記載,我族凋零,背井離鄉,都是你們臨啟人害的!你們不會寫!此恨此仇,我爾博圖卻永不敢忘!」

  「成王敗寇,自古使然。輸了,就不要太多話。」

  顧清宴逐步走近,匕首一把扎進爾博圖肩頭,聲色冷厲,「從現在開始——本官問,你們只許答。」

  眾親衛訝然。

  小地更是上前道,「主子,這種事交給屬下就行,犯不著髒您的手……」

  顧清宴狠狠攪動匕首, 喝道,「退下!」

  匕首卷著血肉,刮過肩胛骨,爾博圖發出悽厲的慘叫。

  顧清宴面無波動。

  小地身處其中,卻感受到主子散發的森森冷意,凌凌殺氣。驚得渾身一顫,忙不迭後退,「…喏!」

  ******

  同出一族,寬臉漢終究無法坐視爾博圖遭受酷刑。

  「正如大人所言,成王敗寇。空谷族已成過往。如今大人想對付張賊,我等也欲殺他而後快。大家目標一致,大人想問的,小人自當知無不言。又何須自相殘殺?」

  「知無不言?」

  顧清宴揚起三分笑意,鬆了匕首,「記住,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

  他取出絹帕,擦著手背不慎濺到的血,直接發問,「丞相知道你們是空谷族的人?」

  「知道。」

  「你們和丞相合作,想向中原復仇?」

  「…不錯。」

  「想必,這不是你們第一次跟丞相合作了?」

  「……」

  寬臉漢霎時沉默。

  「你不說,本官也能猜到。」

  顧清宴負手信步,逐一說出破綻,「你們空谷族被逐塞外多年,初入中原就與丞相一見如故,為何?憑那些鐵彈?先不說丞相會不會擔著勾結舊黨的風險,做這筆交易。這種極具危險的東西出現,丞相不擔心威脅自身,反而會同相識不久的人,毫無芥蒂達成合作?這跟本官了解的張丞相,可半點不符。」

  「一些族中舊事,幫不了大人什麼。」

  寬臉漢略顯頹喪,「大人為何咄咄相逼?」

  顧清宴頓步,站在爾博圖和寬臉漢之間,笑意不達眼底,「本官說過——你們,只准答。」

  旋即,他拔出匕首,眼也不眨扎進爾博圖另一肩頭。

  鮮血瞬時飆到寬臉漢的臉上。

  溫熱,腥燥。

  顧清宴聲音冷到極致,「再多問半句,下一刀直接刺心口!他死了,便輪到你試試這削皮挫骨的滋味。」

  爾博圖迭聲痛呼,卻仍不忘叫囂,「啊呸!爺爺偏不告訴你!橫豎是個死,有本事你捅死爺爺!爺爺且在黃泉路等著,看你這反覆無常的小人跟張賊狗咬狗不得好死!臨啟大亂不遠矣!哈哈哈哈哈。」

  許是哪句話觸動寬臉漢,他眼皮跳了跳,居然沒有勸阻或者解釋什麼,似乎默認了爾博圖的說法。

  顧清宴冷笑一聲,「既是如此。上了黃泉路,你們可要睜大眼睛瞧仔細。」

  「瞧瞧帝都城,帶你們入中原的那人,在哪座大宅錦衣玉食。」

  「瞧瞧你們一心追隨的那人,是如何附庸丞相一路高升。」

  「瞧清楚了。那信誓旦旦要為空谷族復仇的人,是怎樣踩著你們族人的鮮血飛黃騰達。」

  「再瞧瞧,你們的堅持和死亡,可笑至極!」

  顧清宴每說一句,爾博圖和寬臉漢臉色便難看一分,到最後,神情都扭曲了。

  明明覺得荒唐,明明不該去信這些話。

  偏偏眼前這人的聲音,不停遊蕩在耳邊、腦海。

  如附骨之疽,讓人想忘都忘不掉。

  爾博圖當即吼道,「血口噴人,挑撥離間!我們才不會上你的當!」

  「真不知你們是當局者迷,還是真蠢。」

  顧清宴哂然道,「你們那位老大掌握鐵彈的秘方,張丞相怎捨得殺他?但這麼長時間,你們人都快死光了,他可有出現過一次?你們覺得自己除了礙事,現在哪裡還有半點值得被救或是被存在的價值?」

  爾博圖攸的啞了火,眼裡疑色翻湧。

  寬臉漢倒更乾脆果決, 「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訴你!但你必須留下我二人性命。」

  顧清宴不置可否,「你的誠意?」

  沒得到許諾,寬臉漢很是失望,卻也別無選擇。

  不去帝都看上一眼。

  現在死,他不甘心。

  ******

  何謂誠意。

  近在咫尺的,便是顧清宴那個不曾得到解答的問題。

  關於空谷族和張丞相曾合作的舊事——

  「我也只是聽父輩提起過。那會兒老皇帝還在世,我族起兵,欲返中原,大舉入關,攻破厲、登二州。老皇帝震怒,御駕親征。當時他手下有員悍將,朝廷軍中皆稱其顧帥……」

  眾親衛登時打了個激靈。

  先帝,起兵入關,御駕親征,顧帥……

  他們終於明白,為何自家主子舉止有異。

  這說的,可不正是賢治十七年,震驚九州的中原內亂?!

  眾親衛悄然瞥向顧清宴。

  只見他微微垂眸,神情難辨。

  寬臉漢繼續回憶著孩提時長輩講起的舊事,不曾察覺微妙的氣氛變化,「此人用兵如神,我族在戰場上頻頻失利,士氣大落。這時軍中收到無名信,詳細記載了朝廷接下來的作戰計劃。我族處境維艱,最終族長決意冒險一試,提早設下埋伏。沒成想,不但一擊即中,還重創了朝廷大半兵馬!」

  壓著怒火,顧清宴幾乎掰碎袖中指甲,「那封信…那封信……」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寬臉漢不得不斂起講至激動處的心情。

  明了顧清宴的意思,他搖頭道,「沒有任何印記。而且那封信,在登州戰場那會兒就已經遺失了。正如先前所說,這些舊事幫不了大人什麼。」

  早知希望渺茫,可聽到這結果,顧清宴的情緒還是難免受到了影響,「幫不幫得上本官說了算,你接著講你的便可!」

  寬臉漢察覺事情有異,又不敢多問, 「後來我族乘勝追擊,一直打到漯州。發現想討伐臨啟朝的並非我空谷一族。我族會同飛縋族圍攻老皇帝一行,朝廷軍隊傷的傷殘的殘,步步退往閔州,只留下顧家軍斷後。張賊就是這時遣人找我族密談,坦誠作戰圖是他的手筆。」

  顧清宴眼皮直跳,語句艱澀,「談了、什麼?」

  「張賊說,前有顧家軍勇猛無匹,後有朝廷援軍不日抵達。此戰空谷族必敗無疑。與其潰敗而走,不如給這場戰爭來個漂亮的收尾,讓史書銘記我族不可欺辱。」

  「顧家軍正是有一位兵法如神的主帥,這才無往不利,威揚四海。張賊提出誅殺此人,我族之神勇必能載入史冊。」

  「為表合作之誠,張賊提供了剩餘七族遺民的聯絡方式,並擔保圍剿顧家軍期間,朝廷無兵力、無糧草支援。」

  「空谷族、飛縋族都很意動。此舉多利,既能斷老皇帝臂膀,又折損了臨啟兵力。史冊留名算是錦上添花。」

  「顧家軍也當真名不虛傳。即便早有布局,九族亦付出不小代價,才將那支威名赫赫的軍隊及其主帥,殲滅於亂崗。」

  如果事情就到這裡,便如張賊所說,足以留名史書了。

  可偏偏,當時九族遺民齊聚,又除去臨啟戰神,軍心振奮,數萬大軍又豈甘心說退就退。

  直入腹地,紛紛想活捉了那老皇帝。

  豈料竟在閔州,遇到一支戰力不亞於顧家軍的軍隊……

  念及此戰過後,九族凋零,空谷族狼狽逃回塞外,寬臉漢頓感噓吁。

  相比之下,除了失血過多暈死的爾博圖,山腹內其他人的臉色可謂難看至極。

  他們臨啟國的戰神——

  生前征戰無數。

  平蠻夷,拓疆土,護百姓……

  死於亂崗,冢葬衣冠。

  卻原來,並非馬革裹屍。

  只是遭人算計。

  偏偏想要他死的人,是他昔日的同僚好友,是他曾護佑的臨啟百姓之一。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張義恩——!」

  顧清宴目視南方,似是想透過石壁看到某個人,眸中隱含血色,「我顧清宴以命發誓,有生之日,定要你百倍、千倍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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