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服個軟
2024-06-06 01:49:50
作者: 化相
閔舟山三座主峰相連,遠看形似金元寶,是以又得一諢名元寶山。
過往商隊皆知,撞上元寶,必掏腰包。深知這是一座匪窩頭子山,無不敬而遠之。
而此時,卻有一車隊浩浩蕩蕩,離著地標顯著的元寶山越來越近。
數不盡的閔州本地烈酒、一頭頭肥膘健壯的胖豬、還有好幾車大箱子……
灌木叢里的一雙雙眼都綠了,精光湛湛,有人嘻嘻道,「當家,咱這回運氣真不錯,剛下山就撞上了,干吧!」
「瞧你那德行……」
羅老六提起袖子再次擦了遍刀刃,率先往外走,「都給老子記好咯!誰敢壞了規矩,丟閔舟山的臉,老子先拿他祭刀!」
——取財不取命,做事不做絕。
這便是閔舟山打劫的死規矩。
早先不乏有見財起意的,鬧出人命,總瓢把子楊威直接把那人當各寨的面活活餵了山中餓狼。
一眾年輕氣盛的囉囉瞬間警醒,紛紛道,「當家您放心,咱不缺那口吃喝,鐵定按規矩來。」
言談間,呼啦啦一伙人已攔在了道上。
車隊頓時騷動起來。他們都是閔州本地人,自然知道遇到的是什麼情況。要不是買家訂單大,需要幫忙送貨,他們是真不想跑這一趟。
外地人不聽勸,瞧,要倒霉了吧。
小天見勢不對,欲拔劍。
顧清宴將劍柄推了回去,「小天,不得無禮。」
頭一回遇見有人被打劫,還跟他們講禮的。
囉囉們笑作一團,「當家,這還是個書呆子哩。」
羅老六卻是打量著這白衣男子,總覺得哪兒有點眼熟。但想不起來。
又看看他身旁,是個穿藍衣的男子,也不眼熟。至於剛才想動手的打手,還是不眼熟。
許是他記岔了。
羅老六也沒揪著那點困惑不放,扛起刀粗聲粗氣道,「小子,知道老子身後是什麼地方不?」
顧清宴笑意淺淺,「是閔舟山,亦是在下要去的地方。」
還有人趕著往匪窩裡跑的?
這人怕不是個傻的。
囉囉們打趣道,「那你這些東西,難不成還是打算孝敬咱閔舟山的?」
顧清宴淡然地點了點頭, 「的確是送往閔舟山,卻並非孝敬。月前若不是閔舟山諸位俠義相助,在下性命堪憂。故而此次攜薄禮前來,想向眾位當家當面致謝。」
這人說的越發離譜了。
什麼致謝,還當家俠義相助咧,他們可是山匪!專打家劫舍的那種!!黑白兩道聞風喪膽的那種!!!
「你這人腦子…」
小囉囉正欲嘲諷,腦袋猛地被人一拍,回頭卻見是六當家。小囉囉霎時蔫了。摸著頭,莫名委屈。
羅老六可顧不上這些,他瞪大眼睛,指著顧清宴驚呼,「老子想起來了!…你…你就是二當家逃跑的壓寨郎君!」
這話一出口——
嚯!
兩邊都炸了!
*******
這消息,賊他娘勁爆!
囉囉們擠眉弄眼:要不,咱再給二當家搶回去?
小天則木著臉,暗生戒備:他家主子才不是見鬼的壓寨郎君!這些人簡直不知所謂!
……壓寨郎君?
顧清宴卻是略挑眉梢,唇角跟著翹了翹:郎君…聽起來,甚是悅耳。
冷不丁砸出個重磅消息,一時倒讓人忽略其他。
無人問及紀溫閒,他便也冷眼旁觀。
卻絲毫不知,自個兒渾身冒著酸氣兒:什麼逃跑的壓寨郎君,當在茶樓聽戲麼。他還指腹為婚呢,他驕傲了嗎?
眾人心思各異,最終還是羅老六鎮住了場子。
他收起刀,大手一揮,「小的們,帶他們回山!自家人,都給老子放客氣點!」
「回山咯——」
囉囉們呼聲響亮,「走著您嘞!」
羊牯和併肩子的待遇自是不同。
囉囉們在後頭幫著押運車輛,羅老六走前面作陪。
關於二當家壓寨郎君逃跑的事,山上各種版本漫天飛。羅老六分不清哪個真哪個假,但……老話說得好,勸和不勸分嘛。
「別看咱二當家脾氣大,人哪,好說話。回都回來了,一會兒記得服個軟。」
勸自然是要勸的。
羅老六不敢勸山上的那位小姑奶奶,只能勸眼前這位了。
顧清宴心知羅老六定是誤會了一些事,卻也出於一番好意。
想起柒州山頂石洞的那一夜鏖戰,他抿抿唇道,「她是重情重義之人,錯皆在我。」
聽聽這態度!
羅老六可太滿意了。
他走路當風,說起話來也豪放許多,「這就對啦!以後呢,你也別動不動使小性兒,好生過日子。既然咱二當家看中了你,跟著她大酒大肉打山頭,哪裡不快活?!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使小性兒?
顧清宴哭笑不得,仍好脾氣地應和了,「當家說的在理。」
孺子可教也。
羅老六這會兒看他,順眼得簡直不能再順眼了!
目光一轉,卻見顧清宴身旁那人臉色難看的緊,詫異道,「你這朋友怎麼了,莫不是便秘?害,都是自家人,這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就那邊,隨便找個林子……」
那人幽怨的視線頓時多了幾分憤怒,羅老六後面的話不知不覺就消了聲。
接著,他便聽到那人說,「在下姓紀,是貴山二當家的未婚夫。我與她,乃是指腹為婚。」
指…指…指腹為婚!
羅老六這下傻眼了。
怪不得人臉色這麼難看。
屁的便秘。
換誰被當著面,見人撮合未婚妻與其他男子,臉色都好看不到哪兒去。這位能忍住沒動手,實在是好涵養。
羅老六乾笑兩聲,打著哈哈,「這麼回事?巧啊,真巧啊。」
說話間,他恨不得腳下再走快點。
搶來的壓寨郎君,名正言順的未婚夫……
額的娘誒,這都什麼修羅場!
小姑奶奶,不愧是小姑奶奶!
******
半山腰草屋。
葉彎彎乖乖按羅行虎的話活動胳膊和腳丫子,覷了兩眼坐桌邊堵住大門的葉天遙。
趁他沒注意,朝靠著木柱的楊威可憐兮兮地眨巴著眼,求助之意不要太明顯。
羅行虎咳了咳,示意她試試握力。
葉彎彎照做,卻趁她爹不注意,又是扯羅行虎的袖子,又是抱拳,就差小臉寫上 「求放過」。
要問堂堂紅二當家,何以落到討巧賣乖的地步?
老虎歸林還要撒個歡兒,長嘯兩聲哩。
她,閔舟山二把手葉彎彎,卻被困在這小破屋一個多月了!
就因為她爹不講理。
只要他說傷沒好,哪怕她再生龍活虎,她爹也能面不改色把她捉回來,放回草屋老實待著。
但沒辦法,誰讓她打不過她爹。
葉彎彎也想明白了,她爹不鬆口,她就別想敲山頭、約架了。這不,她好不容易磨來了兩外援。
外援之一結束檢查,拍著她的肩起身道,「羅叔常說你皮實。但彎丫頭,你偶爾也要體諒下長輩的心情。」
葉彎彎撓撓後頸,嘟囔道,「我知道錯了嘛。爹那麼凶,我都沒真生氣,怎麼就沒體諒了。」
羅行虎愛憐地摸摸她的頭,走向葉天遙,「彎丫頭的傷好全了,一點兒疤也沒留。這皮膚、肥瘦也補得差不多,跟離開時還高了點。保准回去後夫人一點兒問題都看不出來。老爺,您看……」
葉天遙瞥了葉彎彎一眼,哼了一聲,「天天惦記著到處野。老子就沒見過她哪次逃跑,是往家門口去的!」
葉彎彎癟癟嘴,這能怪她?
就她爹那架勢,回家豈不是自投羅網?!
咦咦咦,好像有哪裡不對……
「爹!敢情您關著我,頓頓大餐,是養著給娘親看的?!」
「不然你以為呢。」
葉天遙理所當然的態度,像極了火星子,瞬間點著葉彎彎這顆小炮仗,「爹你太過分了!娘親看我胖了,肯定又要叨叨我啦!!你居心不良!!!」
小炮仗朝著葉天遙橫衝直撞而去,看得楊威眼皮直跳。
他疾步追上去,把人給攔住了,「彎彎,彎彎,冷靜一下。你現在,可千萬別衝動……」
「我娘嘮叨起來,就跟和尚念經差不多。打斷半句,她還會哭給你看。就這樣,你還讓我別衝動?!」
對上葉彎彎充滿怨念的暴躁視線,幾滴冷汗自楊威腦門兒滑落。
好吧,這確實值得令人同情。
但薑還是老的辣,既然鬥不過,及時止損才是上策。
楊威只能勸道,「彎彎你多往好處想。從今天起,你依舊想去哪就能去哪,想幹嘛就能幹嘛。這不是很好?」
幾步開外。
葉天遙見她跟只螃蟹似的,張牙舞爪卡在半途,心情格外舒坦,笑眯眯道,「不滿意呀,行!那就接著養傷,養個十來斤肉再回家也不遲。」
…養個十來斤肉、再回家?!
她爹這是打算徹底把她餵成大胖豬,天天接受娘親的口水洗禮?!
好生險惡的手段!
葉彎彎深深被震撼到了!
奶奶個腿兒,去他的委屈!去他的討伐!
她望了望門外,頓覺那山不是山,那天不是天。
那是她望眼欲穿、來之不易的自由!
葉彎彎果斷扯出一個難看無比的假笑,「爹,我滿意!我滿意的不得了!」
******
葉彎彎前腳解禁,羅老六就帶著顧清宴等人到了山上。
七義堂外,挨挨擠擠站滿了人。有奔著二當家解禁的好消息來的,有衝著「逃跑的壓寨郎君帶回二當家的未婚夫」勁爆八卦來的,也有單純來圍觀順便蹭頓酒肉什麼的。
而廳堂內,人亦是不少。
連帶葉彎彎在內,七位當家到了五位。外加葉天遙、顧清宴、紀溫閒,熱鬧的很。
相互道了名姓,彼此寒暄幾句。
誰都不提山里傳得沸沸揚揚的八卦。
倒也一派和諧。
顧清宴抱拳,行的是江湖禮,「諸位大恩,在下銘記於心。不知各位當家喜好,在下冒昧帶了些俗物來,還望莫要惹了諸位嫌棄才好。」
「這讀書人,說話就是講究。」
錢四娘兩指微翹,仿若穿針走線,實際卻是捏著根繡花針,低頭清理指甲蓋里的灰塵,「咱占山為匪的,哪個不愛俗物?金銀珠寶,大酒大肉,你小子樣樣不落。這份用心,可比什麼謝禮都重。」
「就是!這小子,人靈光的很。」
羅老六豎了豎大拇指,講得那叫個繪聲繪色, 「你們是沒看到,一車車酒,嗬,全是老字號,酒勁隔著蓋都能聞到。那年份,嘖嘖……」
戚老三同為好酒之人,險些被羅老六勾出酒蟲,當場喊出一句「上酒」。
他端起茶盞,不動聲色咽下口水。這才看向鄰座,老神在在道,「都說讀書人清高,不屑與我等為伍。你小子,確是有心了。」
顧清宴微微垂眸,愈發謙遜,「哪裡,都是諸位有心抬舉在下。」
楊威坐於上首,將眾人反應盡收眼底。
他又何嘗不知,顧清宴送的每一樣禮,實則都投了閔舟山的心頭好。
撓撓絡腮鬍,楊威索性招來一人,「去!吩咐下去,今晚閔舟山大宴,慶祝二當家身體康復,附近的山頭都給我通知到位咯!」
那囉囉興沖衝出了門,很快七義堂外歡呼一片。
葉彎彎亦是樂得直拍手。
她坐在葉天遙下首,跟顧清宴是斜對面。
她的笑,如春光般明媚。輕而易舉便撥動了他的情緒,觸及他的心。
此時此刻,顧清宴不自禁忘了克制。
他溫柔的雙眸,只容得下她一人。
許久未見,小姑娘白了點兒,小臉圓了點兒。
笑起來越發靈動了。
對上顧清宴的視線,葉彎彎更是笑得牙不見眼。
哎呀呀,剛解禁,晚上就能痛痛快快打上幾場。還見到了延之哥哥和紀溫閒……
今兒個可真是好日子。
許是笑得太過燦爛,葉彎彎不自覺發出了聲兒。葉天遙不由斜了她一眼,看向顧清宴的眼神頓時格外不爽。
笑笑笑,這回怎麼就不假笑了?
這麼個病秧秧的臭小子,小兔崽子對著他有什麼好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