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到臨頭

2024-06-06 01:49:37 作者: 化相

  如此旁若無人,毫不掩飾的嘲諷奚落,氣得葉彎彎拔出了彎月斧。

  九羅漢中有人看見,卻半點不在意。

  倒是顧清宴,握住了她的手腕, 「彎彎,我同他們敘敘舊,莫急。」

  看向和尚,顧清宴面上不惱不怒,笑意甚至更深,「在此見到諸位,可真是意外之喜呀。」

  書生忍不住問,「你死到臨頭,喜從何來?」

  顧清宴抖抖裙擺。

  這般雍容的人間富貴紅,卻平白叫他穿出肅殺之氣,「算時日,京中也差不多該動手了。原以為,成敗五五之數,不料諸位在此。不久本官就會收到一個好消息,焉能不喜。」

  和尚凝目,撥弄佛珠的手頓住,「相爺說,寺卿善詭辯。人之將死,大人留著唇舌早作遺言豈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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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清宴摩挲了下指腹,懶洋洋一笑,「不信便罷了。可憐可嘆,恩主將逝,尤不自知。」

  說著這話,他一邊打量九羅漢的神色,一邊順著寬袖觸碰葉彎彎掌心。

  葉彎彎克制著險些回頭的衝動,垂下眼,仔細辨別筆畫。

  還好,還好。

  這字兒她認識,是個「馬」字。

  「不可能!老三他們在,誰也不可能傷到相爺!」

  小孩,或者說侏儒忿忿回道。

  刀疤漢已然舉起狼牙棒,「等我殺了你,自然有時間去探聽真假。」

  其餘羅漢聞言,亦蠢蠢欲動。

  「閒談許久,諸位難道沒人發覺哪裡不對嗎?」

  顧清宴勾起三分笑意,目光越過他們定在虛無之處, 「靈州死士、柒州海仇幫、江湖殺手樓,丞相數次欲殺我而後快,卻屢屢失敗。這是為何?」

  這是為何?

  為何?

  伴隨他神秘莫測的視線,九羅漢面色不定,暗暗分出心神留意四周。

  葉彎彎見機立斷,揮斧砍去馬車套繩,迅速帶著早有準備的顧清宴跳上馬背,疾馳而出。

  刀疤漢殺心甚重,當先察覺二人逃離,狼牙棒狠狠擲出。葉彎彎以彎月斧橫格劈擋,腿夾馬腹沖勢不減。

  和尚和孫七娘欲追,顧清宴趁其不備,放出暴雨梨花,阻了一阻。

  事發突然,瞬息即變。

  待九羅漢徹底反應過來,馬兒已經跑的無影無蹤。

  和尚撥動佛珠,皺眉道,「世人誹我謗我輕視我,我待如何。此子善詭辯,若是他,恐怕皆會化為己用。」

  「阿彌陀佛。再見之時,老衲當修閉口禪,直取他性命如是。」

  ******

  一場奪命狂奔,以馬兒口吐白沫告終。

  幾經顛簸,顧清宴將將養出的氣色,現下已蕩然無存,只余煞白。

  偏他還強撐著要起身,被葉彎彎急急按住手臂。

  「歇歇再走吧,延之哥哥。」

  「他們很快會追上來,」顧清宴搖搖頭,堅持站起,額冒冷汗,倚著樹看向一旁的小路,「沒有馬,就走山路。」

  哪有什麼京中刺殺,更無援兵。他利用的,無非是九羅漢對張老賊忠心耿耿。既奉令取他性命,日夜相繼,便極大可能無暇理會旁事。

  說到底,虛張聲勢罷了。

  葉彎彎猶豫,「可你的身體……」

  「只是看著嚇人,並無大礙,」顧清宴提了口氣,緩緩向小路行去,反過來勸她,「那九人眼有倦色,風塵僕僕,應該也是剛到。趁此時加緊上山。草木繁盛,地形多變,追蹤起來非是易事,或許能擺脫掉他們。」

  葉彎彎快步追上去,將他的手搭上肩,扶著向前走。

  見顧清宴沒有拒絕,她揚起唇角道,「延之哥哥你也不要太擔心,我會護著你的。什么九羅漢,我還紅二當家呢。」

  「彎彎很厲害,是我連累你了。」

  蠱蟲蠢蠢欲動,顧清宴承受著蝕心之痛,一時不慎,說出了這句話。

  果然,抬眼就見小姑娘一臉不快。

  在她開口之前,顧清宴認錯般亡羊補牢道,「他們是丞相的爪牙,更是他的盾牌,各有絕技。倘若交上手,彎彎你要當心。」

  「人在江湖飄,誰還沒有一兩樣絕技?」

  葉彎彎癟著嘴,面色終是緩了下來,硬邦邦道,「之前那些話,延之哥哥以後就不要說了。我會生氣的。」

  顧清宴掩下複雜心緒,眸色溫柔道,「好,我以後不說了。」

  張老賊出動羅漢,著實在他預料之外。

  羅漢,取銅牆鐵壁之意。

  可見張老賊惜命的很。

  十八羅漢也不負此名。這些年刺殺張老賊的人,比起想殺他的只多不少。誰都沒能成功,原因正在於此。

  現下張老賊不惜冒著風險派出九人,看來是鐵了心要置他於死地。

  這很棘手。

  如果說葉彎彎是防禦高手,那這九個人的共同防禦級別只會更高。而論攻擊,葉彎彎再怎麼天生神力,武學精深,以一抵九終究勝算太低。

  但更讓顧清宴覺得棘手的,是葉彎彎。

  當初他不願她牽涉其中,她依舊登了船。路上他苦心維持表象,官船大火卻打破一切。

  就連如今,他有心勸她離去。但無意間吐露的「連累」二字,都換來小姑娘怒目相視。他怕再說下去,折辱了她。

  事與願違,莫過於此。

  眼下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夏日大暑,穿行於山間,本該是一件幸事。

  葉彎彎卻只覺得冷,太冷。

  無他。

  顧清宴寒疾又復發啦。

  這次更嚴重。上山沒多久,人就突然昏倒在地。

  葉彎彎感覺背了個冰窖似的。稍稍一點風,都能凍起雞皮疙瘩。

  但她已經無暇顧及。

  默默背著顧清宴趕路,不時喚兩聲他的名字。不管有沒有回應,隔一陣兒,葉彎彎又會繼續叫他。

  估摸著時辰,她會尋個乾淨的地方,放顧清宴下來。藥丸捏成粉末狀,斧子熟練划過掌心,以血和藥,方便他吞咽。

  而她,滴水未進,小臉微微發白。

  不知不覺,就到了夜間。

  顧清宴忽的又起高熱。

  葉彎彎就近尋來治風寒的草藥,依舊揉碎了,以草汁餵食給他。

  埋頭趕路一天,憑藉強悍的自制力做完這些,葉彎彎靠著樹打盹。

  無意間,她瞥到掌心,適才揉草藥的動作迸裂了傷口。

  葉彎彎本不欲理會,某人將她手指包成小粽子的事卻從腦海一晃而過。

  看了身旁一眼,葉彎彎嘀咕了聲「真麻煩」。繼而湊過去,撕下他衣衫的一小截內襯,潦草包紮完手掌,繼續守夜。

  如此行過幾日,顧清宴依舊未醒。

  他的身體時冷時熱,讓人摸不清病況。

  這下葉彎彎也顧不得了,哪怕顧清宴昏迷前說過官道危險,她還是摸索著路下了山。

  天氣炎熱,官道上沒什麼人。

  葉彎彎獨自背著顧清宴,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不時回回頭,留意是否有過路馬車。

  柒閔兩州的交界,就快到了。

  遙望閔州,葉彎彎恨不得變成一隻鳥兒,帶顧清宴飛回葉家。

  那裡有大夫。有藥材。有…爹爹娘親。

  葉彎彎想家了。

  離開閔州那會兒,她急不可耐,坐馬車都嫌屁股疼。

  現在她想回家,路卻好遠,好遠。

  沒有馬車,沒有肉多多…

  「嘚嘚嘚——」

  好巧不巧,這時背後傳來了馬蹄聲。

  歸家心切的葉彎彎頓時惡向膽邊生。

  奶奶個腿兒,大不了干回老本行!

  等不來順風車,她打劫馬匹還不行嘛!

  葉彎彎兇巴巴地回頭。

  卻見,遠遠奔來的馬兒,肥肥胖胖,額間一抹暗紅月牙。

  馬背空無一人。

  葉彎彎驚了,喜了,樂了, 「多多——!」

  ******

  肉多多註定是匹不同凡響的好馬。

  兩個人的重量並沒有帶給它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撒著蹄子,行疾如飛。

  人坐在馬背上,耳邊淨是風聲呼嘯而過。

  顧清宴微微蹙眉,不適感令他很快從昏睡中醒來。感受到耳畔的溫熱呼吸,他呢喃道,「彎彎?」

  「你醒啦?延之哥哥你可算醒啦!」

  葉彎彎從後面探出手,摸摸他額頭。沒發高熱,也不那麼冷了。

  終於像個正常人。

  額間觸感溫膩,顧清宴愣了會兒。直到葉彎彎收回手,他才意識到在奔馳的馬背上,遲鈍地問,「我們這是到哪兒了。」

  韁繩遙指前方,葉彎彎努努嘴道,「喏,過了那個亭子,就能看到柒閔兩州的石界碑了。」

  如此算來,他至少昏迷有三四日了。

  顧清宴關切道,「這幾天,他們有沒有追上來?彎彎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葉彎彎搖搖頭,咧嘴一笑, 「山裡的路我最熟了,連找都找不到我們,他們當然沒追上。」

  「沒事就好,」得知她無恙,顧清宴的心放下大半。但九羅漢沒追上的事,他卻沒有葉彎彎那般樂觀。

  張老賊手下的人,怎麼可能知難而退?

  顧清宴若有所思。

  視線觸及越來越近的亭子,他眼皮突地一跳,急聲警示道,「不好!彎彎掉頭,前面恐有埋伏!」

  葉彎彎當即勒韁轉馬。

  肉多多也頗為給力。掉頭加速一氣呵成。

  而這時,身後亦傳來數馬奔騰的動靜。

  葉彎彎回頭瞟了一眼。

  好傢夥,整整齊齊九個人,可不就是所謂的羅漢。

  奶奶個腿兒,她竟然被人踩盤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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