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粽子

2024-06-06 01:49:30 作者: 化相

  葉彎彎回來的很快,但收穫頗豐。

  火堆下挖個坑,她將一窩鳥蛋和野雞用混著樹葉的泥土裹了扔進去。接著兩人轉移陣地,挑了顆大樹休息。

  葉彎彎記掛顧清宴的寒疾,坐不住。

  乾脆揣幾顆野果子,邊走邊吃,溜達到海邊尋了圓卵石和厚瓦片,有模有樣搗起藥來。

  這她自己采的,都是印象中,帶有溫補或驅寒功效的尋常草藥。

  顧清宴並沒有去阻止,或者解釋什麼。只溫柔看著她搗藥。

  她的眉,她的眼,也不知還能看多久。

  顧清宴目光寵溺,又隱隱有些貪戀。

  忽的,他視線一凝,「彎彎,你手怎麼了?」

  葉彎彎低頭看去,幾滴血蜿蜿蜒蜒,順著瓦片內壁,沒入藥汁。

  

  「哦,不小心擦到了瓦片豁口。」

  葉彎彎隨意甩了甩,沒怎麼在乎這點小傷,面色懊惱道,「都快弄好了,就差一點。全讓這血給毀了。」

  「幾滴血又不影響藥效,有什麼打緊。」

  顧清宴取走葉彎彎想倒掉重來的研磨藥具,放置一旁,板著臉道,「有傷就好好處理,不能馬虎。這麼大人了,還用我教?把手給我。」

  葉彎彎被訓,埋頭嘟囔道,「也不知道是誰嬌氣。」

  他那潔癖發作起來,是個人都想退避三舍。

  嬌氣的顧某人,手摸到胸口才意識到,絹帕丟失在海里了。

  但他並沒有就此放棄。

  悄悄側過身,顧清宴撕下半截相對乾淨的內襯。

  葉彎彎,「……」

  見他如此堅持,她只好乖巧坐等包紮。

  最終葉彎彎翹著包成小粽子的手指,杏眼圓瞪,看顧清宴面不改色喝下了略帶血腥氣的藥汁。

  喲。

  顧某人不挑嘴起來,賢良淑德,可可愛愛的,也沒那麼難養活嘛。

  ******

  拂曉到黃昏,官船燃起的硝煙終是消弭。但它掀起的波瀾,旗卷了整座柒州。

  官府、顧家親衛隊、海仇幫……

  船隻來來去去,在海上打撈一整天。

  然而除了那些刺客的屍體,連顧清宴和葉彎彎的影子都沒見到。

  停泊的船上。

  紀溫閒眺望海面,因為不知那兩人身處何方,視線只能虛虛定在半空。

  他壓下擔憂,冷靜地同顧府親衛分析著形勢,「不能再等了。賑災糧必須儘快送往漯州。」

  「不行!還沒找到主子……」

  小地攔下小天,接過話道,「紀公子有何打算,我等願意遵從。」

  他們這一眾親衛,或是紀公子救上船,或是他安排大夫處理傷情。得知主子出事,紀公子更是急的嘴起燎泡,險些親自跳海尋人。

  如今他願意坐鎮,他們於情於理,於公於私都不該不識好歹。

  紀溫閒撐著船舷,艱澀道,「最遲戌時,我等到今晚戌時…如果還沒尋到人,船必須走。你們可以留下。有我能幫上忙的,可以隨時聯繫紀家商號。」

  「紀公子恩義,在下先行謝過。」賑災本就是顧清宴的差事,小地怎好讓紀溫閒一人擔著,抱拳回道,「在下帶幾個兄弟跟著紀公子,小天留下,繼續尋主子和葉姑娘。」

  「也好,」紀溫閒無可無不可地應了,看向不怎麼圓滑的小天,叮囑道,「今天撈上來的屍體,確認了是海仇幫的人。但事情遠沒有看起來簡單。不管他們到時是什麼說法,切記不要起衝突。這事放著,等延之回來處理。」

  小天用力點了下頭,「紀公子放心,我不給主子添麻煩。」

  與此同時,海仇幫。

  廳堂擺著兩排屍體。

  仇梟的臉色極其難看。

  各堂口、碼頭大小人物齊聚,粗氣都不敢喘一聲。

  刺殺朝廷命官,還是二品大員、三代功勳的權貴國公爺。

  他們海仇幫大禍臨頭了!

  「海仇幫上上下下千百號人,要為你們的愚蠢買帳,真是好大的臉面!」

  鐵掌落在桌面,震碎了茶盞,仇梟怒目而視跪著的幾人,「到底是誰在背後指使,還不老實交代?!」

  「幫主,我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錢豹做的事,跟兄弟幾個沒關係呀。」

  賊眉鼠眼的青年說了話,其餘人跟鵪鶉一樣縮著脖子直點頭。

  「事跡敗露就慫了?這點膽,也敢肖想海仇幫。」

  仇梟不耐煩聽這些,抓來這裡的能無辜到哪兒去,陰惻惻道,「你們這幾條爛命,今天鐵定保不住。最好痛快點!好歹別連累家裡人。」

  「別動我妹妹,我說,我說,」有個年紀小的一聽頓時慌了,「錢豹讓小人、讓小人望過風,給了好大一錠銀子。還說這一票做成,他就攀上了帝都的貴人。」

  有人鬆了口,其餘幾個也不敢再堅持,紛紛開口,生怕再被搶了先。

  「小人給錢豹搬過木箱,裡面裝了兩個鐵球。他在深山裡試過一個,嘭的就炸開大石坑,好生嚇人。」

  「錢豹醉酒以後,說海仇幫遲早是他的,還說帝都里有大官是他的靠山……」

  七嘴八舌,聽的仇梟戾氣橫生。

  他奶奶的,這是拿海仇幫當槍使呢。

  錢豹這個蠢貨,真是被豬油蒙了心。

  難道他以為殺了那位顧大人,朝廷查不到海仇幫頭上?還是他想藉此嫁禍自己,吞下海仇幫?又或者,他自信帝都的那位大人物會護著他?

  錢豹刺殺反被殺,腦子到底怎麼想的,已經不得而知。

  但仇梟太清楚這事帶來的後果了。

  與虎謀皮,只有被利用的份。

  要是刺殺成功,帝都的那位大人物除去了勁敵,想插手柒州水路不過動動手指的事。如果失敗,那位大人物也不會沾上半點腥味。

  因為不管成敗與否,這黑鍋海仇幫背定了。

  仇梟萬分後悔。

  那位顧大人分明提醒過,他卻沒有第一時間控下錢豹等人。

  如今禍已釀成——

  唯有盼那位顧大人還活著了。

  只有他活著,海仇幫才有一線生機。

  ******

  天色漸暗。

  眾人遍尋不見的兩人,圍了篝火,燃起驅蚊草。

  一個樹上乘涼,一個樹下烤火。

  各自想著事。

  葉彎彎嘛,由奢入儉難。

  此刻她分外心痛。

  沒能保住融化在海里的半包棗糕。

  還有近千兩的銀票,真真實實打了水漂。

  近千兩呢,能買多少棗糕、玉米烙、珍珠包、鹵豬蹄…吃到撐的幸福,都沒有了。

  「唉!」

  葉彎彎憂傷地嘆了口氣,目光轉向樹下。

  相比她作為一個吃貨的煩惱,顧清宴明顯是做大事的人。

  瞧瞧那一臉正色,眉頭微顰。

  好不嚴肅。

  顧清宴這會兒,是在琢磨白天的事。

  海、南風、大霧、刺客、火油、鐵球、爆炸、跳海……

  短短一天,幾經生死。

  如此處心積慮,到底是誰要殺他?

  顧清宴抽絲剝繭。

  雖說柒州善水的人多不勝數,但懂氣象,能選出南風、多霧,將時機把握的這般精確,刺客必定以水為生。

  那麼,刺客來自海仇幫的可能性就很大。

  原因無他。

  早在抵達柒州前,就有密信提及丞相府與其幫眾秘密往來。他原以為,那老賊意在奪取海仇幫為己所用。

  現在看來,事情並非全然如此。

  或許,他的命也是他們的交易之一。

  但,有一點很奇怪。

  那個大鐵球怎麼會出現?

  又怎麼會只出現一個?

  刺客如果真是海仇幫里不安分的江湖人,那他們自身並不具備擁有如此大殺傷力武器的實力。可若說是那老賊給的…

  似乎說不通。

  張老賊此人,老謀深算。他若掌握了這種大殺器,要麼藏的滴水不漏留作底牌。要麼乾脆多來幾個,徹底炸死他這個死對頭。這才是他一貫的做派。

  不對,不對。

  整件事,透著一絲古怪。

  「延之哥哥,你在畫大炮竹呀?」

  葉彎彎百無聊賴,拋荷包的遊戲都快玩不下去了。見顧清宴終於有了點動靜,抓起半空的荷包翻身落地,湊了過來。

  顧清宴看向用枝丫隨手畫的圓鐵球,注意到了她的形容,「大炮竹?彎彎見過這東西?」

  葉彎彎搖頭,「我瞎取著玩的。我們那邊的小孩,都愛玩炮竹,跟這個東西有點像。但它比炮竹厲害多了。」

  「炮竹?那可是閔州特有?」

  葉彎彎想了想,還是搖頭,「我小時候就有了,聽說是塞外傳進來的。閔州、登州、厲州,反正北邊的小孩都喜歡玩兒。」

  小孩玩意,又是出現在偏北方地區。怪不得他沒聽過。

  顧清宴若有所思。

  「彎彎,到了北邊,你能不能替我尋些炮竹來?」

  「可以呀。你想玩我帶你,炮竹炸起來熱熱鬧鬧,可有意思了。」

  葉彎彎一臉躍躍欲試,顧清宴懷疑是她自己想玩。他無奈點頭,「…好,你帶我。」

  這個回答,葉彎彎相當滿意了。

  她看了眼掌心材質奇特的荷包,從裡面倒出一指長的細竹管,塞給了他,「這個是煙花,拉了引線,天上會出現漂亮的花。送你聽個響。」

  「……」

  你別騙我,這明明是信號彈。

  顧清宴哭笑不得,他這是被她當成小孩哄了。

  細竹管外表平平無奇,沒什麼標誌,看不出是拿來跟誰聯絡的。

  顧清宴也不盲猜,問她,「這東西你哪兒來的?」

  「大鬍子給的。」

  葉彎彎脫口而出,轉念想到他不認識大鬍子,又多說了兩句,「我呢,是閔舟山二當家。大鬍子,就是我們山頭的大當家,總瓢把子。」

  閔舟山,綠林之首,縱橫南北江湖。

  葉彎彎口中的大鬍子,想也是一方人物。送的東西,自然不會是尋常之物。

  顧清宴將細竹管交還給她,「東西收好,別亂丟,別亂送人。」

  「怎麼說的話,跟劉管事一個樣。」

  葉彎彎扒拉著荷包,無意間露出裡面另一樣東西——紀溫閒送的祥雲木牌。

  離京時,劉管事專程去珍寶坊定做這個荷包,據說用的上好牛皮。就為了裝這兩樣東西。慎之又慎,磨破嘴皮讓她包不離身。

  葉彎彎意識不到這兩樣東西的價值也就算了,眼下還有些後悔。防水效果這麼好,她當初怎麼就沒倒出來裝些零嘴什麼的。

  劉管事為她操碎了心,要知道她這麼沒出息,還隨隨便便把信號彈送人,只怕會氣暈。

  顧清宴並沒有聽清她嘀嘀咕咕說了些什麼,注意到那塊太過眼熟的木牌,一時神情分外複雜。

  彎彎是個大大咧咧的人。

  但她對溫閒……

  前有離京之際的細心備藥,現下又有對贈與之物的妥帖收藏。

  沒有哪一刻,比此時更能讓他清晰認識到,他們之間不止是簡單的口頭婚約,……還有情誼。

  無法用言語描繪的酸澀和疼痛,自顧清宴心口蔓延。

  那個藏在心尖的姑娘啊,終是被他親手推出去了。

  強自抑住緊捂胸口的衝動,顧清宴不由暗暗自嘲。

  蠱毒纏身,那算的了什麼。

  明知這份情意無望,不可說。

  卻心有貪念,舍不下。

  噬情入骨,甘之如飴。

  他到底,高看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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