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餡

2024-06-06 01:49:27 作者: 化相

  夜風吹拂。

  只是少了一人,少了最安靜之人,整座船攸的空蕩起來。

  葉彎彎獨坐船舷,仰看星空。

  許久沒有動作。

  「酒肉穿腸過,煩憂皆可拋。」

  紀溫閒緩步行來,晃了晃拎著的酒壺,「如何,上好的塞外美酒,來一杯?」

  葉彎彎回頭看他,撇嘴道, 「誰說我有煩憂了,我不煩。」

  

  「那小月牙陪我喝可好。一人獨飲無趣的很。」

  淡淡果味的酒香,瀰漫開來。

  葉彎彎接過琉璃盞,未等紀溫閒碰杯,逕自一口悶下。

  紀溫閒瞭然。放下杯盞,繼續給她斟上。

  如此反覆。

  數杯之後,葉彎彎終於不再沉默。

  她望著前方大船的一豆燈火,幽幽問道,「紀溫閒,他有危險,對嗎?」

  「他」是誰,不言而喻。

  紀溫閒倚著船舷,仰頭喝盡杯盞之酒。 唇齒間含糊 「嗯」了一聲,幾不可聞。

  延之有危險。在窄巷遇襲之前,早在離京之前,他便知道了。

  這趟漯州之行註定無法太平。

  是以當初他順水推舟應下朝廷的差事,為了路上有個照應。

  但許多事,料是他,也力有不及。

  想到這兒,紀溫閒漂亮的桃花眼裡多了幾分擔憂與煩悶,又連著喝了兩杯葡萄酒。

  「不是說一個人喝很無趣?給我也倒上。」

  葉彎彎晃蕩著腿,絲毫不擔心落水,略帶抱怨道,「延之哥哥說他想自己安靜待一陣,其實是不想連累你我,對吧?讀書人毛病真多。」

  紀溫閒訝異地看了她一眼,「小月牙,說真的,有時候連我都分不清,你到底是大智若愚,還是難得糊塗。」

  或許顧清宴怎麼也想不到,他打定主意不欲葉彎彎發現的事,寧願葉彎彎誤解也要她置身事外的事,早露餡了。

  葉彎彎翻了個白眼,「我是動手多過腦子,又不是真沒腦子。」

  在窄巷,她看到了牆上的刀痕。

  以武人的敏銳,她自是能察覺到上面的厚重殺氣。對方來者眾多,且都是不死不休的高手。

  顧清宴惹上這樣的人,這回沒事,不代表以後就安全無虞了。

  「是是是,小月牙文武雙全,是我說錯話了。」

  紀溫閒斟酒賠了不是。

  兩人又對飲了小半會兒。

  葉彎彎忽的手指岸邊,「今天他們為什麼不出來,他們不是延之哥哥的人嗎?」

  紀溫閒這下是真意外了。

  羅剎衛暗中尾隨,這事他只聽顧清宴提起過。沒想到葉彎彎已經發現人了。

  想起羅剎衛不出帝都,輕易不現人前,紀溫閒不免心有疑惑,「小月牙認識他們?」

  葉彎彎點點頭,「見過一次。」

  剛入京那會兒,在郊外見過。他們肩上繡著血鷹,氣勢煞人。令人過目難忘。

  之所以發現他們,是葉彎彎擔心馬兒在船上呆久了不舒坦,沿途靠岸時帶胖多多去遛過幾次彎,有回無意間看見了。後來,她在船上閒極無聊,偶然察覺他們一直有暗中跟著。

  「羅剎衛並非延之的人,而是先皇留給先太子的禁衛。」紀溫閒撐跳到船舷上,與葉彎彎並肩而坐。

  他把玩著酒壺,眺望岸邊嘆道,「朝廷的事小月牙你不懂。這批人身份特殊,不好用啊…」

  官場上的事,葉彎彎不感興趣。得知羅剎衛並不能保證顧清宴的安全後,便也不再關注此事。

  她默默飲著酒,目光漸漸再次凝向顧清宴所在的方向。

  「你既擔心,倒不如直接過去找他。」紀溫閒醉酒的桃花眼似是含著說不清的意味,笑道, 「反正我的銀子如今都換了糧食,也不需要你守著了。」

  「我才不!」

  葉彎彎曲起腿,手托下巴支在上面。酒意壯人膽,紅撲撲的小臉裹夾著幾分氣憤, 「我今天罵他了,罵他是個傻子。什麼事都自己扛,他是神嗎?把我們這些人當什麼了。」

  「嗯,他是個傻子。」紀溫閒目光繾綣,柔柔看著葉彎彎,似乎有些苦惱,又有些傻氣,「所以小月牙看著我不好嗎?我很聰明的。」

  ******

  風平浪靜數日後,官船行至柒州。

  柒州是水系中樞,航路發達。但凡途徑此地的船隻,貨物需經過水中霸王海仇幫的檢查。

  縱使官船,強龍難壓地頭蛇。何況顧清宴無意,更懶得浪費時間,去改變約定俗成的江湖規矩。

  海仇幫倒也識趣。清空了大片水域,供官船以及滿載糧食的數十艘商船停泊,並優先驗視。

  一切順利的話,兩三個時辰就能放行。耽擱不了許久。

  過了柒州,可就到閔州了。

  葉彎彎近鄉情怯,在船上待不住。紀溫閒帶她上岸走走,並去買些上門拜訪的禮物。

  葉彎彎對此並沒有特別的感受。朋友嘛,相互串門再正常不過。

  顯然她早忘了和紀溫閒的「假婚約」,毫不設防地告知了爹娘的喜好。

  繁華漸欲迷人眼。

  葉彎彎沉迷美食,紀溫閒忙著討好未來的泰山嶽山大人。而此時,顧清宴在海仇幫喝茶。

  「老夫是個粗人,說話也不會繞彎子,就直說了吧。」海仇幫幫主仇梟一拍扶手,急吼吼道,「驗貨那都是小事。請顧大人過來,實則是老夫另有要事相詢。」

  顧清宴拂了拂茶蓋,不疾不徐道,「仇幫主好茶待客,顧某自是知無不言。」

  仇梟兩掌交握,摩擦著掌心,極力控制著情緒,「我兒仇飛,半年前橫死帝都。聽聞是顧大人破的案,案犯當場死亡,老夫想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事情雖過了半年,仇梟始終難以釋懷。

  仇飛是他的獨子,也是老來子。近年朝廷對江湖勢力多有約束,本想一邊讓兒子赴京考取功名,一邊打通關節使海仇幫得以順利退出江湖,上岸重新生活。

  誰想,會發生這種事。

  聽聞是週遊殺了兒子,仇梟怎麼也接受不了這個結果。

  「仇幫主是在懷疑本官斷案不公?」

  顧清宴勾唇,冷然一笑,「事情就是那麼一回事。仇幫主若非要求個結果,容本官說句不好聽的,種什麼因得什麼果,與旁人無尤。」

  當初海仇幫若沒有參與科考舞弊一事,或是善待週遊幾分,事情如何,尤未可知。

  可惜江湖人始終是江湖人,意氣當先。

  仇七當即拔刀怒視,「狗官,少說風涼話。就是你們這些朝廷走狗,少幫主才會遇害!」

  小天小地亦刀劍出鞘,冷目相對,「放肆!膽敢辱罵朝廷命官——」

  氣氛立時劍拔弩張。

  顧清宴端著茶杯的手無一絲晃動,也不阻止眼前事態,只輕抿一口茶水,贊道,「好茶。」

  仇梟凝視他半晌。縱使不甘,惱怒,終是一點點壓下。

  「混帳東西,顧大人是我海仇幫的貴客。沒大沒小,還不給老子滾到後邊去!」

  伸腿踹了仇七一腳,仇梟轉而朝顧清宴豎起大拇指,意味深長道,「在我海仇幫的地盤上,顧大人尚且直言不諱,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好膽識!」

  顧清宴眼風一掃,示意小天等人收起刀劍,笑著回敬道,「仇幫主是非分明,也不愧水上第一幫派的威名。既如此,顧某倒有些不忍心了。」

  仇梟聽他話裡有話,眉峰稍挑,「哦?」

  指腹摩挲著茶盞,顧清宴問的雲淡風輕, 「少幫主因何遇害,想必仇幫主比顧某更清楚。如今仇幫主與那人,可是有了間隙?」

  仇梟虎目閃過一絲不愉,似有了悟,毫不客氣回道,「我兒已死。顧大人不必費心挑撥,也犯不著拉攏我們這等末流。老夫是江湖人,無意插足朝廷紛爭。」

  「是挑撥,還是善意提醒,仇幫主大可自去分辨,」顧清宴放下茶盞,意有所指道,「貴幫派最近亂子不少,若有人趁虛而入…仇幫主可要當心。」

  仇梟略略一想,沉了臉。

  卻也沒追問,沒阻攔顧清宴的離開。

  行至大門,顧清宴頓了頓,又留了句,「仇幫主失了兒子,總不會想海仇幫也沒了吧。」

  任是仇梟還有幾分疑心顧清宴的用意,事情涉及他數十年打拼下來的海仇幫,也不得不先重視起來。

  「仇七,派幾個人,盯緊錢豹劉彪他們。」

  ******

  自從得知顧清宴此行危機四伏,葉彎彎格外戒備,睡覺都是穿戴的整整齊齊。

  夢中驚聞兵戈,醒來方及凌晨。

  葉彎彎拎起斧子,疾奔而出。官船早已使離海仇幫管轄水域,踏上甲板,入目濃霧陣陣,不辨東西。

  周圍不時傳來的打鬥聲,於此時而言,無疑是最好的聽音辯位之法。

  葉彎彎一躍而起,腳踏水波,飛向前方大船。

  船上物事毀了泰半,小天等人已與刺客纏鬥一處。小地選了高處防守,就近保護顧清宴。

  眾親衛察覺船上又有來人,目露警惕。見是葉彎彎,下意識就放鬆下來。

  葉彎彎也鬆了口氣。

  雖然刺客成功潛水上船,但行跡暴露,功夫不及眾親衛,落敗只是時間早晚。

  她信手扛著斧子,猶豫是回去接著睡,還是過去打聲招呼。

  卻見顧清宴望來。

  他看見她,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頭。

  葉彎彎目力多好啊。

  她看見他手中捏著的物件,是她當初打造的暗器暴雨梨花。自然也看見了,他皺眉。

  這下葉彎彎也不痛快了。

  你說你事關生死還瞞著,把我當吉祥物我忍了。平時挺體貼一人,吵了架不給我台階下我也忍了。老子大半夜不睡過來救你小命,你還他媽皺眉?

  這我就不能忍了。

  葉彎彎狠狠回瞪顧清宴一眼。

  是睡覺它不香?

  還是肉多多不好玩?

  她再也不要多管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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