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面竟該死的唯美
2024-06-06 01:49:16
作者: 化相
有苦肉計在前,大清早得知小天等人要搬兩張床過來時,紀溫閒毫不意外。
眼下已然失了跟葉彎彎近距離培養感情的先機,紀溫閒自不會再委屈自己睡巴掌大的地兒,當即吩咐管事配合,安排小廝將左右兩間客房重新捯飭了一番,算是默許顧清宴住下。
顧清宴的種種異常,並不難理解。
還記得以前提及兩人關係,顧清宴說過「不合適」「有緣無分」,卻從不曾否認對葉彎彎的感情。然而他心思重,對自己也夠狠,這份情誼不足以讓他停下多年謀劃的腳步。兒女情長於他而言,當斷則斷。
但感情就像雪藕,無孔不入,掰碎了絲縷萬千,又豈是朝夕能放下的?
有些人需要時間沉澱回憶,有些人需要時間賜予機遇。顧清宴明顯是前者。
這些……
紀溫閒心裡門兒清。
至於要不要跟老狐狸較勁?
他又不傻。有這工夫,還不如花在正主身上。
琢磨透了,目標就明確得很。
船上活動的地方有限,下雨天多半只能待客艙。偏生葉彎彎好動,時間長了打不起精神來,人看著蔫耷耷的,面色懨懨。紀溫閒便給她講故事。
他曾遍歷九州,趣聞軼事張口就來,小姑娘聽得津津有味,樂顛顛地給他倒了茶。她自個兒就跟小倉鼠似的,從包袱里搜刮出一堆零嘴,磕著瓜子捶著堅果,聽到精彩處,目光亮晶晶的,盛滿了璀璨的星子。
紀溫閒十分受用。接下來講的就更抑揚頓挫,眉飛色舞了……
撇去葉彎彎也給顧清宴倒了茶,顧清宴禮尚往來,放下書給她剝瓜子這些旁枝末節不說,能博心上人一笑,立起志趣相投的標籤,紀溫閒還是很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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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綿細雨,下了兩三日。
天剛放晴,葉彎彎迫不及待踩著木梯,衝上甲板活動活動困軟的筋骨。紀溫閒慢悠悠上來時,她已經打了一套形體拳,熱完身了。
從角落抄起節竹竿,葉彎彎在略帶潮濕的空地上揮舞起來。她的招式不花哨,竹竿一起一落,皆夾雜著凌厲的破空聲。
紀溫閒倚著船牆,靜靜看了會兒。他見過可愛的小月牙、暴力的小月牙、呆萌傻氣的小月牙,每一面或多或少都帶著女子的活潑靈動。
可此時的她,一改平日散漫,眉宇無波,透著幾分冷厲,凜凜不可近。
紀溫閒盯著腳尖想了想,嗯,媳婦兒厲害點,也挺好。
他抽出腰間的白玉笛,放至唇邊。此情此景,已不合適吹「鳳求凰」,那就改奏……「破軍」好了。
破軍一曲,傳聞為巫族族長亂世所譜。山河破碎,餓殍遍野。唯戰鼓不歇,金戈不止,方可殺出一番新天地。而後百姓安,天下定。
即便不通音律,不知曲意,破軍的肅殺之音也足以激起澎湃的熱血,令人心生戰意。
曲未過半,葉彎彎身影急轉,動作越發迅疾。
沐浴陽光之中,她像極披著金燦燦盔甲的將軍。竹竿就是她的利劍,所過之處,戰意四溢。江風與樹林作伴,沿途為她搖旗吶喊。
目光追逐著那抹肆意的身影,笑意漸漸在紀溫閒的唇角揚起。白玉笛上,指尖的跳躍愈加輕巧。
身後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紀溫閒側眸望去,卻是顧清宴。
顧清宴亦看向他,或者說,是掃過他手中的白玉笛。
紀溫閒餘光瞥見,暗衛小天正在擺案鋪紙,焚香研墨。
今日趕巧……大家都挺有閒情雅致。
兩人視線交匯,很快,各自悄然移開。卻又不約而同看向不遠處。
甲板之上,小姑娘自成一道風景。
只見她足尖輕點,凌空躍起。竹竿划過船舷,甩落上面的樹葉。落葉兩端翹起,中間盛著幾滴雨水,這般飛出去,竟是在江面上接連跳躍數次,雨水一滴未撒。這足以令人驚詫的景象,除了天地誰也不知。眾人只覺她身姿瀟灑,分外耀眼。
曲漸漸入深,一個個音符爭先恐後飄離玉笛,紀溫閒指間的動作快似殘影。隨著曲音驟然高亢,葉彎彎身法也愈加刁鑽,招式中的冷冽幾乎凝成實質。
若說她的一方天地,是千軍廝殺萬馬奔騰的修羅場。船的另一端,香霧裊裊,顧清宴靜坐於案,風揚衣袂,倒似天上景。
他眉眼低垂,執袖丹青,眸光含著微微暖色,一縷青絲灑落,更添幾分不羈,端的是俊美絕塵。
小天瞧了一圈甲板,這三位主,練武的練武,吹笛的吹笛,作畫的作畫,畫面竟該死的唯美,詭異的和諧。
直至最後一個音符吹出,紀溫閒暗自鬆了口氣。他雖善笛,常年多以春花雪月,乍然奏起這戰意森森的曲,還真是不小的挑戰。
「紀溫閒,你這吹的什麼?打得真得勁。痛快!」
葉彎彎遠遠就嚷出了聲。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回到了閔舟山。
周圍都是喝彩看擂台的小囉囉,她接連挑了羅老六、孫老五、錢四娘、戚老三,坐上二當家的寶座。當時熱血飆升、渾身戰慄的感覺,跟現在一般無二。
紀溫閒收起白玉笛,抬頭就見她竹竿搭肩,信步而來,臉上掛著明晃晃的笑意。隨著她一步步走近,周身縈繞的冰冷殺氣逐漸消融。
待人走至近前,能瞧得更仔細了。臉兒紅撲撲,嘴都咧到了耳後根。哪還尋得見方才冷若殺神的半分影子。
「此曲名為破軍,是百年前的戰曲。」紀溫閒戳了戳她那張像剛出爐的包子似的熱騰騰軟乎乎的面頰,勾著桃花眼笑眯眯道,「本公子頭一回吹給女子聽,小月牙可還喜歡?」
葉彎彎豎起大拇指,毫不吝嗇誇讚之詞,「我還是頭一回聽這麼帶勁的曲子,你很厲害。」
眸光一轉,她看到了顧清宴。
君子端方,玉質著華。美的像絕世名畫。仿佛連窺伺,都像是在做壞事般。偏偏又帶著致命的誘惑,讓人忍不住一探究竟。
「走,我們過去看看。」
紀溫閒正思忖再尋些戰曲來練,一時不察,被葉彎彎拽著衣角,鬼鬼祟祟向顧清宴靠近。
「咦,紀溫閒你瞧,延之哥哥畫的像不像我剛才那招橫掃山嶽……」
葉彎彎眨巴著大眼睛,小聲問身旁人。紀溫閒細細看了兩眼,點頭道,「像。」
豈止是像,畫的分明就是這小姑娘。
雖然畫中人相貌模糊,只勾勒了大概輪廓。但那縮小版的身形,凌空揮竿的姿態,再眼熟不過了。
顧清宴抬眸,正見咫尺外,小姑娘一手搭著竹竿,一手抓著紀溫閒衣角,兩人喁喁私語。
他提筆蘸墨,繼續作畫,只吩咐道,「小天,給葉姑娘倒杯茶。」
聽到這樣一句帶著煙火氣兒的話,葉彎彎瞬間腰不彎了背不駝了,走路也不墊腳了。樂滋滋將竹竿扔給小天,捧著茶杯,光明正大站在邊上看顧清宴畫畫。
站在一旁的紀溫閒:「……」突如其來的孤單,有點心酸。
寥寥數筆落在宣紙上,便是極具意境的風景。遠山霧隱,江水潺潺。船舷在側,凌空揮竿。
葉彎彎後知後覺,吶吶道,「延之哥哥,這畫的是我?」
「嗯。」
「畫得跟真的一樣……」真的,除了她那張自己都認不出的臉。
顧清宴側首,見她皺巴著小臉,誇得十足真誠。目光微微閃動,他笑道,「彎彎,還沒畫完呢。」
這委屈不敢直說的模樣,可比揮竿那會兒瞧得順眼。
顧清宴清楚地記得,當時她眸色如刀,飄揚的青絲包裹在殺氣中,亦似利器。但,他不願將其入畫。
小姑娘,就該有小姑娘的樣子。
顧清宴換上一枝更細的紫毫筆,潤足了墨,繪著畫中人的雙瞳,墨淡了,接著畫那如柳彎眉,再淡一些,便落在她鬢髮間,細細勾勒。
葉彎彎看得不錯眼。
畫還是那幅畫,卻又不同了。像活了過來,生動有趣。葉彎彎也認出了自個兒,畫中有鴉羽般黑的發,纖毫畢現,有閃著黑曜石般光澤的杏眼,真真是畫得跟小仙女兒似的。
顧清宴擱下筆,看向身旁的小姑娘。見她眉眼彎彎,白嫩的小臉上掛著兩個小梨渦,心情愉悅地多此一問,「如何?」
「這還是頭一回有人給我畫像,畫得真漂亮。延之哥哥,你真厲害。」
依舊旁觀的紀溫閒:「……」這話有點耳熟。
旁觀二號暗衛小天:「……」辣麼兇殘的妹紙,小臉兒畫得乖乖巧巧,居然一點也不違和。主子的丹青果真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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賑災是大事要事,各地得了朝廷召令,早早就清出專用航道,是以顧清宴一行暢通無阻。不過六七日,官船已越渭州,姜州行了大半。不可謂不快。
偶爾官船停靠,補充日常物資,時間也只夠葉彎彎巴望兩眼岸邊風景,目含艷羨地看著顧清宴和紀溫閒收到一堆信件。
兩人看信回信,忙起來短則大半日,長則數天。
通常這個時候,葉彎彎就會帶上零嘴,去艙底找肉多多嘮嗑。一邊碎碎念,一邊給馬兒投餵零嘴。次數多了,肉多多成功蛀掉了兩顆牙。從此,看到葉彎彎碎碎念,下意識馬蹄後蹭,馬嘴緊閉,十足十地嫌棄。
連馬兒都尥蹶子……
葉彎彎委屈。
這份閒得發慌閒出來的委屈,很快引起了注意。下一個補給日,船上多了只兔子。
兔子通體雪白,恰到好處的微胖,最易討女兒家喜歡。連葉彎彎都不例外。
她蹲下身,揉了揉懶洋洋臥在地上的兔子,肚皮光滑又軟乎,見兔子不抗拒,跟著捏了捏它的小肉掌,嫩的像剝了殼的蛋,當下又是驚奇又是心喜,「真送我了?」
紀溫閒把兔子塞到她懷裡,「這下心情好些了吧?」
「嗯嗯。」
葉彎彎顛了顛兔子,約莫有一兩斤重,她擼著兔子毛,露齒一笑。
紀溫閒頓時覺得,八文錢一隻的觀賞兔,花得值。
「這兔子不挑嘴,小月牙你餵什麼它都吃……」
肉多多崩牙尥蹶子的事,紀溫閒有所耳聞,是以選兔子的第一標準,就是牙口好。
可惜他一番良苦用心,與葉彎彎不在一個頻道。
自打肉多多對她愛搭不理後,葉彎彎轉戰廚房,吃著特色小吃,聽廚娘念菜譜。一頭扎進去,近來沉迷於此。
「怪不得肉多鮮嫩,不挑嘴長得就是好,」葉彎彎撫著兔毛,動作輕輕柔柔,歪頭問紀溫閒,「你說兔子是吃紅燒的好,還是爆炒入味?」
紀溫閒笑意凝滯,「……」我連兔名都想好了,你卻想吃它?
似乎感知到了危險,兔子縱身一躍,逃離了葉彎彎,眨眼間竄進船艙,消失在木梯口。
葉彎彎眼一瞪,與紀溫閒面面相覷,「…這兔子成精了?」
話雖如此。
在兔子撓破顧清宴衣袍一件、宣紙若干、滾了一床兔毛後,甭管成精與否,它的兔生註定在今夜終結。
一屋凌亂,小天帶著人忙進忙出。
顧清宴換了新衣袍出來,聽完始末,瞅著葉彎彎拎著的罪魁禍首,雲淡風輕道,「月色正好,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