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有欲
2024-06-06 01:49:14
作者: 化相
一汪碧水,映盡兩岸青山。
順流而下不過半日,景象變換,像是誤入一幅長長的畫卷。
有心之人,自不負這良辰美景。早已在船頭備上瓜果,擺上搖椅,聊著天培養感情了。
「…沒錢沒糧,國庫就是個空殼子,拿什麼賑災。朝廷找上我姨母做說客,爛攤子甩給本公子,連人帶事都省了。小月牙,你說本公子這買賣是不是虧……」
紀溫閒偏頭,話音戛然而止。
葉彎彎不知何時睡過去了,臉龐細潤如脂,睫毛低垂著,恬靜而美好。
目光下移,紀溫閒不由失笑。嘴邊滿是碎糖渣,她在夢中還咂巴著,抖落到唇上的便吃了進去。手裡捏著吃到一半的糖葫蘆棍兒,另一端搭在桌邊,搖搖欲墜。
真是……
明明知道,跟她說這些,還不如講些趣聞軼事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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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讓她好奇呢。
好奇他成為朝廷最大的債主是什麼感覺,好奇他愛財如命怎麼還答應借銀子。
那些枯燥乏味的事兒呀,倒成了她的催眠曲。
他起身,輕聲走到葉彎彎身邊,想戳醒這個小沒良心的。指尖落在她的臉頰,卻只是蜻蜓點水般觸了觸,順手拿過糖葫蘆擱在果盤上。
瓷白的盤底,映得糖葫蘆紅彤彤,煞是喜人,在陽光下泛著誘人光澤。
紀溫閒稍稍仰頭,眯起了眼。
走到船邊,放下妍麗的繡簾。見她周圍的光不再那麼晃眼,桃花眼彎了彎,接著走向旁邊,逐一放下繡簾……
最後一處了。
剛觸到金掛鉤,紀溫閒若有所感,抬頭就見側前方船隻的尾端,顧清宴靜靜站在那兒,目光盯著他。
兩人隔得不遠,彼此能看清對方船上的景象,聲音大一點說話也能聽到。
視線在半空碰撞,誰都沒開口。
時間變得漫長,沉默中逐漸瀰漫著緊張的氣氛。
手有點酸……
紀溫閒垂眸,忽而低聲發笑。取了金鉤,繡簾便散落下來。
他看向顧清宴,揚起一個大大的很囂張的笑容。兩手緩緩合攏繡簾,不留一絲縫隙,引人遐想。
顧清宴眉頭微皺,負在身後的手悄然收緊。
「…紀公子這是在挑釁咱們主子?」
「不不不,這是男人的占有欲……」
小天和小地竊竊私語著,顧清宴一個轉身,嚇得他們匆匆收住嘴,各自站好。
「不必跟來。」
顧清宴神色如常,越過他們往裡走,身影很快消失在船尾。
小天小地相視一眼,默默停留原地。沒一會兒,吹著風,繼續八卦。
「又是賞景又是餵水果,看來紀公子要發起進攻,抱得美人歸啊。」
「怎麼說?」
「彎彎姑娘涉世未深,紀公子又是情場高手。天兒你想想,他們倆住一條船,孤男寡女,一路同行,天時地利……」
『人和』兩字還沒說出來,小地忽的啞然。看著船艙的布簾被撩起,露出顧清宴那張冷峻到分分鐘能送人去投胎的閻羅臉。
原想安靜地待會兒,卻意外聽見暗衛的閒談。顧清宴抿抿唇,他怎就…這麼煩躁呢。
緩緩走出船艙,瞧了眼那圍得密不透風的繡簾,顧清宴淡淡瞥向忐忑的二人,「本官要尋紀公子弈棋,速去安排。」
******
湖水蕩漾,泛著金黃的色澤。
葉彎彎睡醒,已是黃昏。
藍衣紀溫閒,白衣顧清宴,兩人在船頭下棋。
她眉眼俱笑,樂顛顛跑了過去,嘟囔道,「你們玩兒也不叫我……」
手擱在屈起的腿上,腦袋往掌心一搭,紀溫閒戲謔道,「小月牙太能睡,怎麼叫都叫不醒。延之你說是不是?」
「做著夢,還吃了不少糖渣。」顧清宴走了一步棋,順手拿出袖裡的絹帕,沾上茶水遞給她,「擦擦糖水印兒。」
葉彎彎胡亂抹了兩下,顧清宴看不過眼,扳正她的小臉,指尖隔著絹帕一點點擦淨粘稠的糖印子。
乖巧巧蹲坐著,葉彎彎哼哼唧唧道,「不怪我,紀溫閒放的搖椅,晃著晃著就困……」
紀溫閒落下棋子,抬眼瞧見那若無旁人的親昵,眸光閃了閃。
「這麼說還是本公子的錯了?虧得本公子還讓廚娘備了某人念叨的菜,算了算了……」
他故作哀嘆,似乎要喚小廝。
葉彎彎一個箭步衝上去,抓著他抬起的手放下,涎著臉道,「准都準備了,不吃也太浪費啦。紀溫閒你最好了。」
「你呀,」棋子扔回棋簍,紀溫閒滿意地捏捏她臉頰的軟肉,朝顧清宴看去,「今天就下到這兒吧,該陪小月牙吃飯了。她喜歡的菜都不合你口味,我就不留你了。」
葉彎彎一拍腦門,「對哦,延之哥哥,晚上沒有素菜誒。」
顧清宴攥著黏糊的絹帕,嘴角勾起三分笑意,「無妨。」
爆炒肥腸、麻辣水煮魚、豆豉扣肉、麻仁香酥雞……飯桌上的菜,或油或辣。
小天上前勸道,「主子,還是讓屬下另給您備菜吧。」
紀溫閒沒想到顧清宴真的會留下,這會兒也停了筷子,「我讓廚娘再做幾道菜來。」
葉彎彎辣得吐舌頭,「對呀延之哥哥,你還是別吃了……」
「不用麻煩,偶爾吃吃不礙事。」
顧清宴夾了水煮魚,淡定地吃著。旁人也不好再多說些什麼。
一頓飯下來,三人均是渾身熱燥,坐在船頭吹吹夜風,嘮嘮磕。
望著滿天繁星,葉彎彎後知後覺想起睡覺還沒著落,歪著腦袋問道,「紀溫閒,我晚上睡哪兒呀?」
「小月牙要護銀,自然是財在哪兒人在哪。走,帶你瞧瞧去。」
紀溫閒走了兩步,見顧清宴沒動靜,回頭問道,「延之不去看看?」
掃過他搭在葉彎彎肩上的手,顧清宴半眯著眼道,「你們先去,我隨後就來。」
周邊山巒黑黢黢,湖面泛著粼光。
顧清宴負手而立,好似在等待什麼。那清風明月般的背影,仿佛多了幾分寂寥。
「小天――」
暗裡竄出一道影子,「屬下在。」
「回去一趟,拿蘇合香丸來。」
蘇合香丸?
小天驀地抬頭,神色緊張,「主子您身體不舒服?……難道是因為剛才的飯菜?!」
「還不快去――」
燈籠隨風而動,繞著長杆兒打旋。明滅不定的燈火下,只見顧清宴扶著船沿,眉頭輕蹙,唇色微微發白。
小天哪還敢耽擱,飛身一躍,向著前方船隻而去,心中忐忑不安。
明明臨行前,銀光大人特意囑咐過主子的飲食要清淡。該死的,他剛才居然沒有多加勸阻,害得主子身體不適……
******
另一邊,甲板下,客艙長廊。
客艙只有三間房,此時左右兩邊的房門已打開。透過長廊的燈火,隱約可見裡面都是裝了銀子貼著封條的大箱子,多有三四層高,隨意擺放堆疊著。
兩人面面相覷。
誰能想到,由於朝廷催促時間緊張,葉彎彎又不在登船名單上,紀家管事壓根就沒打算浪費工夫布置客房呢。
看了看管事遠去的身影,葉彎彎撓頭道,「…咳咳,我覺得,跟廚娘睡一屋也挺好的。」
再往下一層,是僕役住的船艙。和廚娘住一起,葉彎彎進出就免不了與那些船夫遇上。想到一群漢子光著臂膀走來走去的景象,紀溫閒怎麼可能同意管事所謂的權宜之計。
「好什麼好,小月牙你可是來護銀子的,別光想著吃。」
紀溫閒掐掐她臉頰,在葉彎彎的小爪子拍過來前輕笑一聲鬆了手,轉身重新鎖上那兩間房。
葉彎彎被戳破小心思,嘟著嘴,掌心揉著臉頰湊過來問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能,那我睡哪兒?」
紀溫閒走到正中那間房,轉動鑰匙,「看看…睡這裡如何?」
推開門,裡面有點黑,他大步走進去,須臾燈火亮起。
屋子很簡潔。
入眼是兩排靠著牆壁的大箱子,與剛才房間一樣貼著封條。進去向左,便是不大的桌和幾個圓凳。除此之外,只有一張床,一張占了房間三分之二的床。
「這床可真大……」
葉彎彎咋舌,微微瞪大杏眼。
紀溫閒莞爾一笑,坐上圓凳翹著腿,神情悠哉,「本公子沒什麼別的愛好,就喜歡睡大床。」
「…這是你的房間?」
「小月牙若喜歡,現在起這就是你的房間了。」
「那你呢?」
「對呀,我該睡哪兒呢。」
紀溫閒輕輕蹙眉,似乎很苦惱。
沒一會兒他抬抬下巴,示意桌旁巴掌大的地兒,「要不小月牙留本公子打個地鋪?」
「…我又不是惡霸,」瞧他跟搶來的受氣小媳婦似的,葉彎彎拍拍床被,「一人一半。」
睡一張床?
紀溫閒挑挑眉,薄唇微勾,「小月牙就不怕麼?」
「怕啥。」
燈火昏黃,她眸光清澈明朗,玩笑話便說不出了。
「沒什麼。」
紀溫閒搖搖頭,心底隱隱高興起來。
小月牙心軟了。
認識這麼久,除了老人小孩,很少見她對一個人心軟。這可真不容易。
他在她心裡……是不是不一樣了?
「紀溫閒你想什麼呢,笑得跟我們家隔壁二牛一個樣。」
他有笑得很明顯麼,紀溫閒摸摸嘴角,隨口道,「本公子俊俏得很,哪是什麼二牛可比的。」
「那倒是,二牛傻乎乎的,還流口水咧。」
明明是誇他俊俏,紀溫閒這會兒卻笑不出來了。她居然拿他跟傻子比,說他笑得跟傻子一樣?!
紀溫閒惱火地瞪了葉彎彎一眼,她卻渾然不覺自個兒方才說了什麼話,歡快打著滾兒,「這床鋪的什麼,冰冰涼涼,真舒坦……」
目光漸漸柔軟。
其實…他也沒什麼好氣的是不是。
栽都栽在她手上了,娶回家才不虧……
一室溫馨。
此時顧清宴已扶著木梯,從船頭而下到了客艙。
燈火闌珊,他微微垂首,汗滴沿著鬢角滑落,白皙的臉龐更添幾分弱不禁風的柔美。
走了數步,他抬頭瞧了瞧。不遠處,有間屋子亮著燈火。
顧清宴笑了笑,繼續向前走著,這回步伐稍快了些。結果腳下不留神被絆住,踉蹌數步,纖細發顫的手扶住牆才穩住身形。
真弱啊。
他的唇角勾起三分笑意。
******
門外傳來異響,紀溫閒和葉彎彎自是聽到了。
兩人下意識瞥向門口,見一隻削瘦白淨的手搭上門沿,緊接著露出顧清宴煞白的臉龐。
「彎彎……」
笑意還未綻放,他整個身子便軟了下去,直往地面墜。
葉彎彎從床上跳起,連鞋都來不及穿,急步上前險險接住,只覺懷中人像淋過雨般,渾身潮濕,冒著冷氣。
紀溫閒放下茶盞跑過來,亦是嚇了一跳,「延之你怎麼了?」
「沒事,腸胃不好。」
他似乎想站起來,葉彎彎一把按了回去,「臉都白成鬼了,還沒事。紀溫閒你快想想辦法呀。」
紀溫閒來回踱步,忽的一喜,「小月牙你怎麼忘了,你送給我的包袱里就有治腸胃不適的藥。我去拿。」
有藥就好……
葉彎彎顧不上其他,聞言催促著,「你快去快去――」
顧清宴皺了皺眉,想起身,又被葉彎彎按著躺回她臂彎里。
「延之哥哥,你都病成這樣,就別逞強了。」
「…彎彎,地上冷。」
「……」
葉彎彎剛將顧清宴抱上床榻坐好,紀溫閒拿著幾個包袱回來,放在桌上翻找。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很不好。外冷內熱,不舒服。」
顧清宴倚著床頭,老實答話。眉眼清淡,在燈火下平添幾分羸弱。
寧坐千金堆,不換閻王顧。堂堂顧閻王誒。這般乖巧,若是旁人見了,可不得驚掉下巴。
葉彎彎卻是習以為常,跑到桌邊催紀溫閒。
「別催別催,這麼多瓶瓶罐罐,萬一吃錯了,本公子可賠不了你一個延之哥哥……」
「哎,小月牙送的,我還真捨不得……」
顧清宴見圓桌上的白瓷瓶小圓罐越擺越多,不動聲色垂下眼帘。
等葉彎彎端著熱茶過來,他喝了兩口,轉著杯子慢悠悠道,「別麻煩溫閒了,我只吃蘇合香丸,已經讓小天回去拿了。」
剛剛找到胃藥的紀溫閒:「……」
這話是不是說得有點晚?
「屁話。吃藥――」
葉彎彎揭了瓶塞,藥丸倒在手心,伸到顧清宴嘴邊。
挑食就算了,吃個藥還挑?
她瞪著眼,大有一副他不吃就強餵的霸氣。
他病容猶在,抿著唇,看起來委委屈屈的。
「主子――!」
小天急吼吼衝進來,生怕自家主子吃了虧,遞上小小的青瓷瓶,「主子,蘇合香丸。」
顧清宴眼神一飄,跟在後頭的小地反應敏捷,將包袱擱在床上,拿過小天手中的瓶子遞給葉彎彎。
「我家主子生病的時候脾氣不好,有勞彎彎姑娘了。」
葉彎彎點頭,頗為認可。
以前也沒見他這麼彆扭過,生了病就是嬌氣!
吃過藥,顧清宴似是被水嗆到,忍不住咳了咳。
小地頓時目露擔憂,又道,「夜風太大,主子身體虛弱不宜移動。不知能否麻煩彎彎姑娘照顧一二?」
葉彎彎瞅了瞅床,挺大,「那就留下吧。」
紀溫閒抱臂站在床側,隱隱可見小地帶來的包袱里裝的是行李。
一晚上縈繞在心頭的怪異感,此刻終於有了答案……
原來如此。
苦肉計。
居然是苦肉計。
延之啊延之,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你不是最不屑麼。
天上繁星如棋,湖面粼光如星。夜深人靜里,互為輝映。
船隻漂浮在湖面。
客艙里,一片靜謐。
顧清宴睡在最外側,規規矩矩平躺著,兩手交疊放在腹部,髮絲不見絲毫凌亂。若要細瞧,唇色還透著一縷蒼白。
似是夢見了什麼,他的嘴角翹了翹,笑意溫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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