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扔!
2024-06-06 01:48:53
作者: 化相
午後的陽光,熾熱,刺目。
一路跌跌撞撞,葉彎彎終是回到了志武院。
坐在小亭台階上,她靜靜盯著竹林瞧,不哭不鬧,分外的乖巧。
紀溫閒走至她面前,蹲下身子,看著她的眼睛道,「小月牙,想哭就哭,哭出來就好了……」
「我為什麼要哭?顧延之喜歡我,我也喜歡他。只是…喜歡不一樣罷了。」
葉彎彎答了話,繼續看向竹林。
她的瞳孔里,倒映著蒼翠一片。有竹葉顫動,有螞蟻爬樹,有破碎的蜘蛛網。她似乎什麼也沒想,卻也什麼都沒看進去。
紀溫閒自知多說無益,默默坐在她身旁,不時看兩眼她發呆的樣子。眉宇間,擔憂之色更重。
正是一天裡最熱的時候。
前有竹林,後有涼亭,兩人偏偏坐在中間,時間久了,難免熱燥。
尤其是葉彎彎,一身騎裝,領口袖口褲口扎得嚴嚴實實。
可紀溫閒看了看身旁之人,額間已冒出些許汗珠,卻似乎並沒有挪地兒的打算。
嘆息一聲,紀溫閒起身離去。
不多時,他撐了一把傘回來,靜靜遮擋著她頭頂的烈陽。
時間漸漸流逝,紀溫閒手中的傘,隨日頭偏移著方位,直至夕陽拉長了小亭的影子,合攏的桃花傘靜靜靠亭柱立著。
此時志武院出現一小廝,在門口看了看,朝葉彎彎道,「葉姑娘,您的馬還在府外,小的們實在牽不進來。眼見天要黑了,還請您拿個主意。」
馬?
肉多多……
葉彎彎混沌的腦海,模模糊糊想起一些東西。
想起踏雲別苑,想起湖邊,想起蔡越的話,想起顧清宴的每一字每一句……想起她刻意不去想的一切!
小廝不見應答,又喚了聲,「葉姑娘……」
葉彎彎突的起身,直往屋裡走。
她翻箱倒櫃清著東西,紀溫閒跟進來瞧見,詫異道,「小月牙你這是……」
「肉多多要回家,我也要回家。我有姨父姨母,也有哥哥妹妹。我才不稀罕別人做我的哥哥!」
紅衣、彎月斧、零零碎碎的小玩意,葉彎彎通通搜出來放在了桌上,竟是真的打算離開輔國公府!
依眼下狀況,這也不失為一種選擇。
紀溫閒想不出勸阻的理由,認可般,幫她收拾起東西,裝進包袱里。
葉彎彎蹲在柜子前,呆呆看著手中的木盒。紀溫閒見她一動不動,似乎不大對,快步走了過來,「小月牙,怎麼了……」
將將靠近,紀溫閒就聞到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像放了許久的溲水,又酸又臭。很快,他看到了木盒裡的東西,一坨看不出原貌、長了毛的人形物件。
這要是讓小月牙瞧上一晚上,他怕得被熏暈過去。
紀溫閒捏著鼻子湊上來,試圖拿走,「小月牙,這瞧著難受,聞著也難受,不如我幫你扔了?」
「不許扔!」葉彎彎猛地把木盒往懷裡一送,兩手環起來護著,重複道,「不許扔……」
紀溫閒嚇了一跳,沒想到她反應這麼大,「好好好,不扔,不扔……」
葉彎彎低頭看著,眼眶泛紅。
當初麵人兒捏錯了,女版顧延之被嫌棄地扔到她這裡。葉彎彎琢磨來琢磨去,沒捨得下嘴吃。誰知留著留著,就餿了,壞了,就連七八分似顧延之的臉也見不著了……
越想越傷心,越想越難受。
淚珠子不聽話地跑出眼眶,跟坐滑滑梯似的飛快划過臉龐,墜入麵人兒霉變的蓬鬆棉團里。一滴,兩滴,三滴……麵人兒逐漸顯露幾分黯淡的色彩。
「……小月牙,你哭了?」
回應紀溫閒的,是葉彎彎猛然放大的哭聲,淚雨滂沱,歇斯底里,「它怎麼就壞了,怎麼就能壞了?!我帶不走了,帶不走……」
仿佛心裡緊繃的一根線斷了,壓抑大半天的情緒終於爆發。
紀溫閒撫著她的後背,給她順氣,「…對,就是這樣,使勁說,使勁哭……」
「…我不要做顧延之的妹妹,我不要這種喜歡……」
木盒裡,麵人兒在淚水的沖刷下,露出了大致的輪廓。
五官模糊,色彩褪盡。
似是無言訴說著,時光不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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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山,隨心齋。
「……這下讓我說中了吧。顧家那小子,不是什麼好人。瞧瞧彎丫頭,被他害成什麼樣!老婆子,老婆子你倒是說句話呀……」
堂堂關院首氣得跳腳,憤慨不已,什麼冷靜自持通通拋到一邊了。這種狀態,自打前日夜裡,葉彎彎眼睛腫成包子上山,關敘就沒停過。
蘇莊錦嘆息道,「事事講究個緣分,牛不喝水強按頭有什麼用。要怪,也怪當初我沒問清楚……」
壽宴過後,葉彎彎下山住的地方是輔國公府,而且是以隨鄔老太君學禮的名義,當時蘇莊錦已有意外之感。
後來葉彎彎回山,蘇莊錦曾就此事,以為她喜歡顧平而旁敲側擊過,得知他們只是普通朋友,才繼續給她相看夫君。
誰能想到,葉彎彎居然已經有喜歡的人,還是令人意外的大理寺卿顧清宴。
「這怎麼怪你,是那顧家小子瞎了眼!我們彎丫頭哪點不好,看上他了,還…還敢拒絕!簡直氣死我了……」
別看每每葉彎彎上山,關敘巴不得小魔頭趕緊滾蛋,葉彎彎久不上山,他是最念叨的人,雖然念叨的不是什麼好話,可嘴硬心軟的人不都這樣?真出了事,比誰都著急上火。
蘇莊錦給他倒上一杯安神茶,「靜靜心。彎丫頭白天裡裝沒事人,晚上躲在被子裡哭,可不就是怕我們擔心?我們自己先得平常心對待這件事,才能去帶動彎丫頭早日走出來。」
關敘坐到她旁邊,目光一喜,「莊錦你想到辦法了?」
「我給老大老二傳了信兒,這段時間會送孩子們上山住住。一來,多和年輕人相處,對彎丫頭心境有好處,二來,也方便慢慢開解她。」
葉彎彎正在百川齋逗弄著猴子,整個人無精打采。尚不知,因蘇莊錦這話,接下來,她是一刻不得閒的忙活了大半個月。
誰讓小表妹宋芙,格外黏她呢!
本來吧,大姨父是有事上山找外祖父,暫時把宋芙交給她看著。誰知到下山的時候,宋芙不肯撒手了,大姨父倒是心寬,揮揮袖子,扔下寶貝疙瘩就……就走了?!
此後幾天,也一直沒有接人回去的跡象,似乎忘了有個女兒掉在上山了。不愧是父女,宋芙也心大,吃也黏著她,睡也黏著她,幾乎忘了自己該是哭唧唧找爹娘的孩子。
於是,葉彎彎提前體驗到了又當爹又當娘的感覺,當然,是很不盡職的那種。
宋芙小表妹才五歲,胖乎乎的,夜裡尿床,被子濕漉漉一片,兩人大眼瞪小眼,最後葉彎彎拎起她換了個位置,兩人緊巴巴地貼著牆睡了一晚。
白日裡更慘,葉彎彎偷個懶將宋芙交給苳雪。結果剛找到個僻靜地兒坐下,宋芙就出現了。簡直是葉彎彎走到哪兒,她追到哪兒,躲都躲不開。
如此,葉彎彎每天頭大,幾乎沒空想別的了。
不過相處下來,小孩子身上那種一點小事就能哭起來笑起來的生活,還是感染到了葉彎彎。
小表妹哭時,她偶爾也會哭,最後小表妹看著她哭,她倒不好意思哭了。小表妹笑時,她也會想到一些開心的事,心頭會輕鬆那麼片刻。
直到大姨父上山,說是宋芙的祖父來了,要接她回去,葉彎彎才忽覺時間過得這般快。
飯桌上,宋芙知道自己要離開了,很是不舍葉彎彎。
「表姐,雞腿給你吃……」
「小芙都知道彎丫頭喜歡吃雞腿呢。真聰明。回去要好好陪祖父知道嗎……」
耳邊是外祖母和宋芙的說笑聲,葉彎彎看著碗裡的雞腿,內心隱隱有聲音在小小抗議。
身為美食的忠實信徒,那必須是雨露均沾,心懷博愛,怎麼可能有最喜歡吃的東西呢。還不是半夜被某人逮到偷吃雞腿,強行掛上「最愛」的標籤,後來說的多了,似乎就習慣這個說法了……
想到這裡,她忽的起身,顧不上打招呼,匆匆回了房。
翻出帶上山的包袱,卻發現東西都已經被重新歸置過。柜子、衣箱、案幾……四處找了個遍,越找越急。
飯桌上的眾人趕來,見屋子一團糟,相視一眼,不免詫異和憂心。
苳雪上前道,「孫小姐在找什麼,婢子興許見過……」
葉彎彎神情焦急,「圖,一張圖…裝在我帶上山的包袱里,你有沒有看見…」
「可是一張帝都路線圖?」
葉彎彎急急點頭,苳雪快步走到收納畫本的地方,從一本書籍里抽出泛舊的折頁紙。
葉彎彎慌忙拿過,在桌麵攤開,眾人不由好奇地圍了上來。
宋芙的父親宋大家是冠林書局的書長,對帝都路線圖最眼熟不過了。
但眼前這張路線圖,僅添了寥寥數筆,街道線路卻比原圖精簡不少,還有那些畫上去的麵條、馬匹、茶壺等等,醒目又便利。繪圖之人,才智超群吶……
而蘇老太君的目光,落在那些紅色小圈上,又看了看葉彎彎,掩下眉間的思緒。
葉彎彎的手指划過大半地圖,落在雞腿的標識上。即使褪色,依舊那麼活靈活現。
――這麼愛吃雞腿,用它做標誌顯眼,代表輔國公府。這樣都能走丟,可就沒人找你回來了。
――顧延之你好聰明,有了這幅地圖,我一定不會迷路的,保證自個兒走回來。
她來回摩挲著,瞥到旁邊偌大的輔國公府四字,忽的就哭了出來,「顧延之,我找得到回去的路。可我…不敢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