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計
2024-06-06 01:48:38
作者: 化相
滿室喧囂與燭火,此時都成了案几上小小酒杯的陪襯。
席間賓客,大多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或坐或立,或遠或近,目光有意無意停留著。更有甚者,不時交頭接耳,說著各自的小道消息,隨時更新八卦庫。
葉彎彎將將摸上杯身,冷不丁被人撞了胳膊肘。酒杯就這麼脫了手,圓滾滾地,順著案幾滾上她的膝蓋。酒水四濺,打濕了裙擺,杯子也在腳邊摔了個粉碎。
苳雪惶恐跪地,「婢子無狀,還請張公子、孫小姐恕罪。」
眼看葉彎彎就要喝了,沒想到半途被一個婢子壞了事,張吉等人脾氣哪還好得起來。不等葉彎彎發話,張吉已是喊道,「來人,把這不知規矩的婢女拖出去。」
「大不了賠你一個酒杯就是了,吵吵啥。」苳雪跪在碎片邊,腦門都快磕上去了,葉彎彎一把拉她起來,「我知道那酒杯挺貴的。放心,是我自個兒沒拿穩,不扣你月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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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絕倒,這貌似不是一個杯子的事吧?
葉彎彎清奇的腦迴路,頓時讓氛圍輕鬆了不少。至於張吉叫喊動刑的小插曲,何錄怎會任由他們胡來,自是勸住了。
『掏糞三人組』故計重施,又拿了新酒杯斟滿。誰知葉彎彎覺得他們太小氣,連個杯子都斤斤計較,早就自個兒倒了茶湊數。見漯河郡世子端來酒也沒打算換,「吶,以茶代酒。」
撞了撞酒杯,茶水痛快下肚。葉彎彎喝完,不耐煩地催著漯河郡世子,「你怎麼還沒喝?」
磨磨唧唧,要站到啥時候。就這會兒工夫,嬌嬌都緊張到快把她的手臂當麻花擰了!
漯河郡世子低頭瞧著手中的酒,神色一言難盡。這酒,明明是給葉彎彎準備的,怎麼轉來轉去,到他這兒了?
挨過的揍還隱隱作痛,真喝下去,回頭可夠嗆啊。
漯河郡世子騎虎難下,只得向張吉飛眼求援。好巧不巧何錄這會兒發現了苗頭,湊近張吉問,「張小公子,這酒難道有問題?」
「怎麼可能?」
事情功虧一簣,決不能讓何錄瞧了笑話。他定會告知兄長,少不得又一頓辦事不牢的數落。
張吉當即遞眼色,示意漯河郡世子喝下去。大不了,多給他備幾個漂亮姑娘。
一場賠罪雷聲大雨點小,沒什麼精彩轉折就結束了。自是有人失望,有人暗恨,也有人覺得奇怪。
待席間熱鬧起來,苳雪悄然看向最末尾的案幾,眼含感激。那裡坐著的人,身邊沒有僕從,正低頭默默剝著堅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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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弦急管,輕歌曼舞。
任是再動聽,再悅目,瞧多了不免乏味。眾賓客雖不說,何老太太卻也知道她在這兒年輕人放不開,加之年歲已高,宴未過半她便早早下去歇著了。
沒一會兒,就有好事者提議玩遊戲。
葉彎彎正覺宴會無趣,一聽有遊戲,小小激動了一把。再一聽是什麼行酒令,頓時興致缺缺,越發無聊了。
「…這飛花令的令官,在下推舉齊姑娘擔任,諸位意下如何?」
「齊姑娘是帝都第一才女,擔得擔得…」
「誒,在下覺得,推舉葉姑娘才好。說起飛花令,當年洛楓書院的關三小姐,可是舌燦蓮花,一枝獨秀。她的女兒,定是青出於藍的。」
「在下一直珍藏關三小姐的飛花令合集,若能再現當年之風采,此生無憾,在下也支持推舉葉姑娘為令官……」
葉彎彎蹭了一波娘親的熱搜,卻也知道自個兒的斤兩,連連搖頭,「四個字的詞我都沒學全,你們自己玩吧。」
眾人:「……」
讀書少,說話都可以這麼直接的嘛。
雖然有過小小分歧,飛花令的令官最終還是落到了齊菀兒頭上。
齊菀兒面容恬淡,微微笑著以花作詩,開了個頭。案幾下,她的指甲幾乎掐進肉里。
沒有哪一次的嫉妒和厭惡,會比此刻更深。
她,齊菀兒,從小到大都是焦點。如今卻被一個不知從哪個山旮旯冒出來的葉彎彎,處處踩上一頭。葉彎彎有哪點比得上她,她不甘心!
只恨,張吉那幾個蠢貨,一點點小事都辦不好……
幾輪飛花令下來,慕容玦被連罰了數杯。再這麼玩,安王的面子往哪兒擱?
身為令官,齊菀兒自當出面解圍,「菀兒一時技癢,不知能否勞煩安王替一回這令官?」
「齊姑娘客氣了。請――」
換了慕容玦做令官,氣氛頓時鬆快不少。
畢竟一不小心贏了王爺,指不定哪天給你穿小鞋呢。而且齊菀兒才女之名也是經得起考驗的,有了她的加入,飛花令玩的越發玄妙,不少人都被罰了酒。
唯一沒被罰酒的,就是何錄了。一個是新科狀元,一個是第一才女,兩人行起酒令堪稱精彩。
慢慢地,齊菀兒也不免被罰了酒,慕容玦笑道,「這麼多人,也就你捨得讓咱們臨啟第一才女喝酒。何狀元可要憐香惜玉才是。」
何錄棋逢對手,行起酒令有些沒收住。經慕容玦提醒,才發覺齊菀兒兩頰紅暈,大抵是不善飲酒的。
「在下…失禮,失禮。齊姑娘可還好,不如先下去歇歇?」
齊菀兒這會兒口乾舌燥,許是酒喝得多了,身子飄忽,不怎麼立得住。當下也不勉強,朝著何錄點點頭,「失陪了。」
婢女扶著齊菀兒下去小歇。接下來的飛花令,霎時無趣了很多。何錄腦海里不免迴蕩起齊菀兒口吐珠璣,自信優雅的身姿。
寂寂無名時,他已對她心生仰慕。如今功名加身,一番酣暢淋漓的交鋒,更令他誠服,亦心悅。
他的妻,為何就不能是她?
******
靜謐的官道上,有人自宮門方向縱馬而來,一路疾馳。而另一邊的街頭,此時也有車夫在狂抽著馬鞭。
一車一馬,匯聚在何府門前。
紀溫閒見到剛走出車廂的人,下馬急步上前,「何府跟洛楓書院結親是怎麼回……」
顧清宴眉頭緊簇,「我現在沒空跟你解釋,讓開――」
得得的馬蹄聲,何府門前又匆匆趕來一人,翻身下馬,直往內闖。
紀溫閒意識到出了不小的事,立馬給顧清宴挪出下腳的地兒,「靜王他怎麼也來了?出什麼事了?」
顧清宴一言不發地下了馬車,帶著名暗衛往府里走。紀溫閒只得壓下困惑,跟在後頭。
這會兒何府後院的某間房外,眾賓客神色各異,竊竊私語,不時偷偷看兩眼留了一道縫的房門。
屋內狼藉遍地,空氣里瀰漫著膩人的氣味。齊菀兒裹著被子躲在床角,滿面淚痕。
靜王慕容亥遠遠看著她,不敢再靠近,小心翼翼道,「菀兒,我帶你回家。回家好不好?」
「你走開――」
齊菀兒心中滿是屈辱,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本王去宰了何錄那畜生!」
顧清宴正巧進門,聞聲勸阻道,「雙喜之宴,何錄做出此等事不合常理,背後定有隱情。眼下事態不明,靜王貿然鬧大事端,對菀兒沒有半分益處。」
聽到顧清宴的聲音,齊菀兒抬頭看了看他,又很快低下去,將自己又往床裡面縮了縮。
「你讀書那會兒,從來沒認過輸。輸我半子,能跟自己較勁大半個月。齊菀兒,你要在這裡倒下了嗎?」
沒有憤怒,沒有失態。
顧清宴的勸說,理智而沉穩。
說不清是失望,還是失落。齊菀兒苦笑,「清宴哥哥,你帶我回家吧……」
她朝他伸出裸露的雙臂,顧清宴皺了皺眉,招呼暗衛上前,解釋道,「她是女子。」
居然連這都想到了。
細心到不留一絲曖昧,她在他心底,分量到底是重是輕?
暗衛給齊菀兒披上披風,她嗅著熟悉的竹香,又不願去想了。
閉著眼,靜靜靠在暗衛懷裡。她知道,出了這扇門,會有各色各樣的目光盯著她,從此纏繞著她,成為一生難以洗刷的恥辱。
她是耀眼的明珠,這怎會是她的命運?
葉彎彎背靠石燈柱子,盯著那扇掩上的門。耳邊是紀溫閒勸離賓客的聲音,想的卻是顧清宴匆匆進去的畫面,心情有點複雜。
直到看見他出來,也沒有抱著齊菀兒,才偷偷高興了小會兒。
「她…她還好吧……?」
傻姑娘,這話叫他怎麼回答。顧清宴與她目光相觸,淡聲道,「我要送她回齊家別苑。你自己也早點回去。」
「嗯嗯。」
兩人簡短的對話,足以勾起齊菀兒心底掩埋的嫉妒、絕望、怨恨。
她睜開眼,視線死死盯緊葉彎彎,尖聲道,「是你…葉彎彎,這一切該是你受的…」
肯定是張吉他們沒有放棄計劃,但哪裡出了差錯,現下遭此羞辱的人才會變成她。事情是衝著葉彎彎去的,她自己動了手腳也說不定!
「…是你害了我……」
顧清宴沉了沉眼,示意暗衛點上齊菀兒的昏穴,帶著人往府外走去。
「延之說的果然沒錯,外界的小小變化,極易給受過打擊的人帶來二次刺激。不過沒想到,齊菀兒居然會攀咬你。小月牙,你有得罪過她?」
好在紀溫閒業務能力過硬,基本清了場,聽到齊菀兒激烈言辭的賓客只有寥寥數人,且沒有下文,應該不會傳出對葉彎彎不利的言辭。
葉彎彎搖頭,忽而拍拍紀溫閒,抬了抬下巴,「他是誰?」
那人第一個衝進來尋齊菀兒,看起來關係不一般。這會兒孤零零走在最後,還蠻淒涼的……
「三王爺慕容亥,母家是忠勇伯府,跟延之是表親。至於他和齊菀兒…那就不清楚了。」
紀溫閒心不在焉回了她的話,總覺得齊菀兒方才說的,不單單是激憤之言。
――葉彎彎,這一切該是你受的。
聽起來,這場宴會並不風平浪靜,似乎連小月牙也卷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