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戲
2024-06-06 01:48:33
作者: 化相
從玄街,何府。
紅綢掛滿半舊府邸,上下皆是喜氣洋洋。管事高聲唱喏著禮單,小廝引路,賓客間相互談笑,婢女四下穿梭捧果端茶。來來往往,好不熱鬧!
偏偏這雙喜臨門的日子裡,多了些不和諧的聲音。
「喲,這是哪家的小娘子?孤孤單單的,我見猶憐,有什麼心事跟哥哥說說?」
「你…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聊聊不就認識了?小娘子別走啊。」
漯河郡世子堵在小亭口,周寶嬌逃離不成,只能盡力離他遠一點,「你別過來,我爹爹是周史官,脾氣可壞了……」
「史官?這麼不入流的官兒,也值得小娘子說道……你若跟了我,保你爹官升三級……」
漯河郡世子不太懂帝都錯綜複雜的關係網,官職卻是分得清的。一聽她沒什麼好家世,膽子越發大了,追了上去,周寶嬌躲開,他也不惱,「好細的腰呀,哥哥喜歡~」
周寶嬌又氣又怕,隱隱帶著哭腔道,「我…我表姐很厲害的…她馬上就來了…你欺負我會挨揍的……」
貓捉老鼠,慢慢玩才有趣,漯河郡世子調笑道,「你姐姐,長得可有你好看?」
周寶嬌這下又不敢說話了,孤立無援,嚇得渾身發抖。
漯河郡世子見狀,笑著逼近她,「小娘子別怕,本世子不是壞人,來,過來……」
這一幕,發生在僻靜的小亭子裡。是以周寶嬌無比恐懼,漯河郡世子也很是猖狂。
「世子——」
身後傳來聲響,打斷了漯河郡世子即將摸上周寶嬌小臉的手,他不耐煩地回頭。一人快步走了進來,行禮道,「何狀元正四處尋世子,不曾想顧某在這裡遇上了……」
「何錄尋我?」漯河郡世子走出沒幾步,偏頭問道,「你又是何人?」
「忠勇伯府顧墨。」
「庶子?」漯河郡世子哼笑一聲,改了主意,「你,去告訴何錄。有什麼話等本世子辦完事再說不遲,讓他別來壞了本世子的好事!」
顧墨捏緊拳,漸漸直起身子,快他一步擋在了周寶嬌前面,「這裡是帝都,不是世子的漯河郡。」
這話一出,漯河郡世子便知顧墨剛才是騙他的,壓根就沒何錄尋他這回事!
「區區庶子,也敢來逞英雄……」清河郡世子上前,一下下戳著他胸口,「不想從帝都消失,立馬滾蛋!」
「這位是洛楓書院的孫二小姐,不是世子你該招惹……」
話未說完,顧墨已被清河郡世子踹倒在地,「一個破書院,他們稀罕,本世子可不怕!」
「你怎麼樣,疼不疼?」
顧墨搖搖頭,將周寶嬌推到身後,周寶嬌沖漯河郡世子氣憤道,「你,你怎麼能隨便打人呢!」
「英雄救美的老梗,還真是好用,小娘子這麼快就心疼他了?不如這樣,你跟本世子走,我留他一條命,不走,本世子先廢他一條胳膊,再斷一條腿……」
眼淚花在打轉,周寶嬌六神無主,險些都要點著頭,顧墨喝道,「孫二小姐,別聽他的話!」
「找死!」漯河郡世子一腳踩上他的手掌,鞋尖使力碾了碾。
顧墨倒吸了口涼氣,咬牙道,「顧某命如草芥,不懼一死,還請世子不要再為難孫二小姐……」
「別踩他!你是壞人,壞人,我要告訴表姐,你是壞人!」
周寶嬌氣急敗壞地尖聲叫起來,她推那條腿,力氣小,推不動,漯河郡世子狠狠道,「莫說你表姐,天王老子來了也沒……誰!是誰偷襲本世子!」
一隻繡花鞋滾落在地上,漯河郡世子捂著後腦勺回頭。
不遠處,一珠釵華裳的美人怒氣沖沖,直奔小亭,「奶奶個腿兒,誰敢欺負老子的人!」
******
一般踩點來赴宴的,多半是重量級人物。像葉彎彎這樣的路人甲,自然是在苳雪的催促下,提前到了何府。
然後,她被極沒有眼色的小廝引往了脂粉堆。
那些嬌滴滴的官家小姐喲,左一句「葉妹妹的口脂真好看,哪家鋪子買的」,右一句「葉姐姐這頭面妹妹當初排著隊也沒買上,是奇珍閣的限量款呢」,葉彎彎實在想不明白,她突然間哪兒來的這許多姐妹?
得知周寶嬌也在府中,葉彎彎迫不及待地逃了,去尋自家貨真價實的軟萌萌表妹。
誰知,尋著尋著,就聽到了周寶嬌的尖叫聲!
「…你是客來酒樓的那個美人?」
葉彎彎走近,漯河郡世子看清她精心裝扮後的面容,怒氣瞬時消了幾分。
要不說色慾薰心呢。
這漯河郡世子在漯洲就出了名的好色,自詡風流,對美色過目不忘,鬧出過不少事。郡王年紀大了受不得氣,索性快馬加鞭跟扔燙手山芋似的把他丟進了帝都。
誰知物以類聚,漯河郡世子結識了張吉那幫狐朋狗友,越發變本加厲,暗地裡不知禍禍了多少好姑娘。
葉彎彎本就生著氣,聽他提起客來酒樓,稍稍一想,好麼,居然是張吉那個沒什麼存在感的弱雞跟班,『掏糞三人組』還真沒一個好東西!
「是你呀……」
葉彎彎眼神蔑視,漯河郡世子偏就愛這種帶點野性的風情,更何況美人也記得他,心情哪還有不好起來的道理,連連點頭喜不自勝,「是我是我。」
周寶嬌生怕她被騙,急急道,「表姐,他是壞人!別信他!」
葉彎彎瞧她小臉淚水漣漣,好不可憐,惱火得很,安撫道,「嬌嬌不哭,我替你出氣,你想打哪兒解恨。」
「手……」周寶嬌想起那手帶給她的恐懼,下意識說了出來。顧墨怕事情鬧大,低聲提醒她注意點分寸,周寶嬌瞧見他滲血的手背,哪還聽他說了什麼,改口道,「不了,不了,還是打腳。」
葉彎彎擼袖子,皺眉教她,「嬌嬌,揍人還做什麼選擇題,手腳都收拾就完事了。」
漯河郡世子想都沒想過逃走,一個小美人的力道能大到哪去,無非是撓痒痒罷了。
他拍拍自個兒的胸口,油嘴滑舌道,「小娘子儘管打,最好呀朝這兒打,打到心窩兒,哥哥記著你一輩子~」
葉彎彎冷哼一聲,活動著指節懶得同他廢話,目光在拳頭悄然握緊的瞬間閃過一抹厲色。
可惜――
就在她即將揮上去的那一刻,苳雪拎著只繡花鞋終於追了過來,拉住她的手臂氣喘吁吁道,「孫…孫小姐,形象…注意…形象。」
差點忘了,她可是要做絕世名姝的女子。
視線飛快划過四周,很好,沒有人。
葉彎彎低頭認真對苳雪保證道,「放心吧,我會速戰速決的。」
孫小姐呀,注意形象是讓你別動手,有話好好說誒……
苳雪沒拉住她,這些話自是來不及說出口。可不是人人彪悍如葉彎彎,苳雪追過來得太急,還忙著緩氣咧。
於是,苳雪、顧墨以及周寶嬌目瞪口呆地欣賞了一場全方位壓制的暴力美學,除去漯河郡世子嚎得太難聽,總體觀影過程極度舒適。
對付戰五渣,葉彎彎毫不費力,甚至還有閒暇留意遠處的動靜。
耳邊傳來嘈雜的腳步聲,有人朝這邊過來了。
放開揍得很有藝術氣息的漯河郡世子,葉彎彎通體舒暢,施施然走到苳雪身前伸平雙手,「忙完了,好苳雪,救救我的形象吧。」
苳雪啼笑皆非,卻是極快上前,迅速整理著她的衣裳和髮飾。
不遠處,眾人緩緩進入視線。葉彎彎轉了個圈,問另外兩位看客,「我現在淑不淑女?」
顧墨、周寶嬌還沉浸在暴力美學的震撼中,聞言呆呆看了她一眼,十分齊整地點頭道,「…淑女。」
於是,趕來的眾人聽聞漯河郡世子是被葉彎彎揍的,紛紛表示,世子莫不是腦子也被揍傻了?
這分明是位天真嬌憨的美人嘛。
******
說來也巧,不少圍觀的吃瓜群眾還曾在蘇老太君壽宴上見過葉彎彎。但凡肚子有點墨水的讀書人,誰會錯過天下第一學府的盛事呢。
如今遇上關院首的外孫女,還游什麼園賦什麼詩,文壇界想混出頭,必須露臉,抱大腿求帶呀。
「葉姑娘眸如清河,見之蕩滌心塵,怎會作野蠻之舉?世子是不是記錯了?」
「朱兄說的在理……」
「就是。葉姑娘嬌小可愛,世子你堂堂七尺男兒,說這話,莫不是拿我等打趣……」
清河郡世子恨不得奔至他們跟前,指著這群人的腦門,一個個罵回去。都是豬腦子嗎,被娘們揍了,這麼丟人的事能是他編出來的?還不是慘痛到想也沒想,話就溜出了口。
嬌小可愛,我呸!
奈何現在漯河郡世子的手抬不起來,腳也痛。不單單皮肉痛,還有從骨子裡蔓延出來的痛。時不時倒吸氣,還會扯到破口的嘴角。
一面倒的輿論,險些慪得他背過氣兒去。
葉彎彎也沒想到,貌似自己的群眾基礎還不賴。從家世到人品,從長相到氣質,吃瓜群眾一水的誇讚。
甭管真假,聽著挺開心的。葉彎彎幾次插不上話,也不急著解釋了,僅當聽個樂子。
可偏偏,有人看不下去了。
「諸位,世子堂堂男兒,若不是非人的痛楚,又怎會放下身段,說出實情?」
身著煙籠月紗衫的女子緩緩走出人群,在眾人矚目下看向葉彎彎,「葉姑娘,大家看在洛楓書院的面子上,為你開脫。但做人,當坦坦蕩蕩,分得清黑白才是。莫要因一己之過,辱了天下第一學府的名聲。」
句句在理,字字誅心。
這女子言外之意,暗示葉彎彎仗著書院名聲,敢做不敢當,拒不承認打人的事情,是自私之輩。如若坐實,葉彎彎勢必會在帝都落下惡名。
葉彎彎不懂這些,但看見她,整個人瞬間緊繃起來,不客氣道,「你是哪只耳朵聽到我說,我沒揍過人的?這貨敢調戲我家嬌嬌,沒揍到半身不遂都是輕的!」
她記得這個女人——齊菀兒。
因為她,第一次感到卑微,因為她,確認了對顧延之的感情。武學一道從不曾有的畏懼之心,她出現時卻會湧現無法忽視的危機感。
居然這麼輕易就承認了?
還真是……
齊菀兒眼裡閃過一絲輕蔑,匪類就是匪類,沒腦子,披上再好的皮,也改不了骨子裡的蠢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