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個小丫頭,能幹出什麼事
2024-06-06 01:47:25
作者: 化相
枝柳戲水,翠鳥梳羽。
正是春光大好。
各州學子匯聚一堂,或坐或立,暢談古今。
「……聖祖帝開疆闢土,收服蠻夷,何等意氣風發。『赤骨平亂世,賢主開盛朝』,真真妙哉,快哉!」
眾學子紛紛鼓掌叫好,心潮澎湃。
其間有人感懷當下,接了詩,無不憂慮道,「『不嘆樂侯隱,惟願天子臨』,此景已不復見。而今真龍居,不可見,世間無樂侯,凡人空修願。逝兮,追兮,可嘆兮。」
好一句不復見,恍若被潑了盆冷水,學子個個趨於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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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彎彎剝著花生瞧熱鬧,吃得津津有味。
見眾人安靜下來,不解道,「莫胡為,他們剛說什麼了,怎麼沒人接著講?」
莫胡為心有戚戚,「他們說的是臨啟建朝盛況,先祖皇帝與安樂侯一文一武,攜手平亂世。那是天下一統,君臣同心,百姓盼望帝王長壽的年代。可嘆…今不如昔。」
他最後四個字,說的很輕,除了他自己,無人聽到這句大逆不道的話。
但在場的學子,無一不是想到了這句話。
帝王年少,外戚專政。貪官酷吏遍地走,四海清平明復明。這才是如今的臨啟。
大堂靜默許久,有人終是忍不住打破沉重的氣氛。
「大家都別喪氣。我聽說靈州良田案,可牽出了不少貪官,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
「這事我也聽說了,四品以下的,直接在靈州就地問斬,其他幾個大官候押天牢,春闈過後,推出午門斬首!」
「春闈過後?難不成又是為了撈人,故意拖延的障眼法?」
「這次的監斬官,可是大理寺那位顧大人,怎會有假。」
葉彎彎一聽,他們說的可不就是顧延之麼。
這幾日她忙著抓那小賊,為了抓賊,又得忙著認路,一直沒得空去找顧延之。
現在從外人嘴裡聽到他的事,感覺特別新奇。
「傳聞這位顧大人行事無忌,為官奸滑,是個狠角兒。不過他向來縱容貪官污吏橫行,此次怎肯這般大刀闊斧?」
「兄台你只知其一。別忘了,這顧清宴還是輔國公府世襲罔替的顧公爺,那可是和忠勇伯府同出一脈。三王爺母家是忠勇伯府,這次靈州案牽連甚廣,他從中得益不少。靈州良田案,想來醉翁之意…不在酒。」
說白了,貪官也好,清官也罷,都是那些大人物爭權奪利的棋子。
而他們聚在帝都,亦是想成為其中一子,等著擺上棋盤。或為名利奔走,或為抱負靜待良機。
******
近來,帝都越發擁堵。
清風客棧這麼偏僻的地兒,都被踏破了門檻。可見,找個落腳處多麼不易。
人多了,食材消耗就大。廚子來找掌柜訴苦,該死的老鼠又偷吃米糧蔬菜了。
臨河的確極易招蟲鼠落窩,不少向掌柜借滅蟲粉的住客也都抱怨過這個事。
掌柜狠狠心,請修門檻的工匠留了下來,擴了擴後廚,清空靠近人字號的兩間食材庫,重新修繕,改作住房。
莫胡為右邊住的是葉彎彎,左邊就是那兩間食材庫。因他好說話,白天大半時間又不在客棧,掌柜才放心讓工匠敲敲打打趕工期。
葉彎彎起初覺得吵,時常出門溜達。
她去大理寺,守衛怎的也不讓進。每每都說顧延之很忙,沒時間搭理她。
撲了幾次空,迷過幾次路,葉彎彎的熱情淡下來,懶得再跑了。
每日找找那小賊,其餘時間多半是揣著瓜子,找工匠嘮嗑。
慢慢地,竟也混熟了。
「小丫頭,我瞧你這斧子,挺亮堂的,用的什麼好料,給老頭開開眼?」
「這是我爹山里撿的廢鐵,自個兒打的。你要瞧,拿去就是。」
葉彎彎解下斧頭遞過去,嘴皮一掀,瓜殼吐了老遠。
斧子一入手,工匠便察覺到不尋常。
質感偏涼,雖是一般斧子的重量,但卻又比一般的小巧。
…是玄鐵!
「暴珍天物,暴殄天物啊。」
工匠連連搖頭,忽而眼裡發出光亮,「小丫頭,你可知道這是在哪座山里撿到的?」
葉彎彎想也不想,張口就破滅了工匠赴閔州尋寶的火苗,「閔州的山,比你造過的房子都多。哪個還記得。」
工匠摸著斧子,頗為留戀,葉彎彎見了,趁機吐槽道,「老頭,你的斧頭都鈍了,修個房子整個兒客棧跟著抖,早該換了。你看看我這個,稱手,攜帶方便,你就按這個大小重新打一個唄。」
「它是我的老夥計,好使著哩。」
工匠不服氣地懟了回去,暗地卻對著鋒刃坑窪的老斧嘆氣。
一樓整日砰砰作響,二樓也不消停。
聽說有位叫石生的學子丟了貴重物品,把樓上翻了個兒。
還能不能讓人備考了?
天字號的其他學子合起來聲討石生,問他是不是故意的,到底丟了什麼。
石生漲得面色通紅,說是丟了大筆銀子!
這話傳開,恰巧被週遊聽到,跑去找石生,說莫胡為幫一個小丫頭付房錢,出手是相當的大方。言下之意,懷疑偷銀子的人是莫胡為。
誰知石生一頓諷刺,把他趕下了樓。
銀子丟失的事,不了了之。
而後,數天大雨。
眾人出門不便,濟濟一堂,客棧越發熱鬧。
吃過飯,有學子回房溫書,也有學子來找莫胡為請教。葉彎彎坐在旁邊,聽得雲裡霧裡,只好自己找樂子。
她見不遠處有學子在講奇聞異事,過去蹭了個座,自帶茶水瓜子作消遣。
「砰砰砰――」
客棧大門響起粗暴的敲擊聲,這個天氣,還有人在外奔走?
小二開了門,一群人魚貫而入。
為首的是名身材肥胖的男子,穿著墨綠學子服,肚皮鼓得像個圓滾滾的西瓜。而他鬢角處的黑痣,就是待錯地方的瓜籽。
「小二,你們店裡上好的房,爺通通定了。趕緊前面帶路――」
「爺,甭說上房,普通的房都滿客了。您幾位要不坐下歇歇腳,吃點東西?」
「怎麼著,看不起爺?今兒個,我還住定了。」
『綠西瓜』一坐下,立馬有人上前伺候。有打理衣服的,有端茶遞水的,還有揉肩捶背的。
他使了使眼色,身後走出兩名大漢。抓起小二衣領子,就是一陣推搡,「再說一遍,能不能有空房,能不能?!」
「爺,真沒有空房,您來晚了。真的,早幾天就滿客了。」
「滿客?那爺就發發善心,幫幫你。」『綠西瓜』飲了茶,整口吐出來,「這泡的什麼玩意兒?是人喝的?仇五,拿咱們的茶葉,爺要漱漱口。仇六仇七,去給爺騰幾間房出來。」
小二畢竟攔過她跳河,早在他被欺負時,葉彎彎就忍不住想站出來。
奈何她聽書的位置是個死角,眾人見來者不善,紛紛有多遠躲多遠,擠到這角落裡,抱團壯膽,葉彎彎恰好被重重圍住。
等到她終於擠出來,就見兩名大漢衝著莫胡為走去,摔了他手中的書本。
莫胡為皺眉,「撿起來――」
仇六仇七相視一眼,奚落道,「又是一個讀書讀傻的……」
斧頭擦耳而過,驚得二人失聲,冷汗津津。
只見一紅衣小姑娘從他們眼前走過,拔出木架里的斧頭,扛在肩上,眼一斜,「莫胡為讓你們撿起來,耳聾了還是眼瞎?」
她早說過,誰再敢欺閔州無人,斧子伺候!
葉彎彎身後,是斧頭留下的深坑。
二人頓覺脖子涼涼,抖著手撿起書本放桌上,匆匆回到『綠西瓜』身邊,耳語一陣。
『綠西瓜』暗罵他們廢物,卻也不敢對上葉彎彎這個硬茬,只得嚷嚷著要見掌柜。
葉彎彎受過掌柜恩情,自然也不會放任他們仗勢欺人。
『綠西瓜』這下就不滿意了,「方才不與你小丫頭計較,是爺雅量。你處處阻攔,真當爺怕了你不成?」
「怕不怕我是你的事,掌柜幫過我,不准你欺負他。」
「小丫頭,還挺有情有義。好,爺成全你一回。只是,你要再壞爺的事……」
「道上的規矩,我都懂。除了掌柜、小二和我朋友,其他人我管不著。」
『綠西瓜』先是滿意地點頭,繼而面上閃過一絲慌亂,「什麼道上不道上,小丫頭胡說什麼呢。」
葉彎彎懶得同他聊,得了保證,伸伸懶腰,回房睡覺去了。
次日,聽聞『綠西瓜』一行還是留了下來。
下人們強勢入住職工宿舍,和小二後廚擠作一團,『綠西瓜』則住進了地字號。
聽說讓出房間的人,居然是週遊。
他二人是同窗,曾在一個書塾讀書。『綠西瓜』名叫仇飛,是柒州州試第三。
掌柜受過週遊恩惠,與他擠了一晚。第二天雨剛停,就催著工匠簡單收拾出一間房,先讓週遊住下。
於是,週遊搬到了莫胡為隔壁。
而另一間房,也在緊鑼密鼓地趕著完工,難免有敲敲打打的聲音。週遊很是不耐,衝著工匠發了幾次火,讓他安靜點。
葉彎彎覺得,這人就是欠揍。
仇飛和石生臭味相投,這兩日打得火熱,不是聚在一起鬥蛐蛐,就是搖骰子,怎麼也沒見他敢放個屁?
「老頭我都不氣,丫頭同他計較什麼?來來來,看我這把新斧子怎麼樣?」
若不是腰間掛著斧,葉彎彎險些以為是自己的那把。
「比我的順滑多了,三斧子下去,一棵樹准倒。」
「有眼光。這可是托老朋友打的,他做鐵匠幾十年咯。對了,你那斧子,要不要找他開開刃?我跟他熟得很,不收你錢。」
葉彎彎遲疑了一下,還是搖頭道,「算了,我爹不讓開,怕給家裡添事。」
她一本正經拒絕的嚴肅模樣,引得工匠發笑,「你一個小丫頭,能幹出什麼事。」
******
晌午過後。
仇飛搖骰子又輸了,氣沖沖地下樓,在過道遇見了週遊。
因體型肥胖,兩人站那裡,顯得十分擁擠。仇飛一把將週遊推倒在地,咒罵了幾句,逕自回房。
工匠嘆息一聲,上前扶起,卻被週遊甩開,恍作無事地繼續去找掌柜。
「這種欺軟怕硬的,瞧著就來氣,老頭,你管他作甚?」
「小娃娃都不容易……」
「……」
立場不同,這話題沒法聊下去,葉彎彎聳聳肩,低頭繼續忙活。
閔州藥材雖多,對付蟲鼠多半還是用土法子,見效快。葉彎彎用工匠廢棄的邊角料做好捕鼠夾,見莫胡為回來了,便順手送了兩個過去,恰好遇上仇飛的下人來找他。
「白日裡輸了錢,晚上還有心思請人吃飯?」
見葉彎彎把玩著斧子,仇五頗感壓力,「輸幾個錢不叫事,我家爺只是一時氣性上來,過了就好。莫公子能拿下州試榜首,可喜可賀,以後說不準和我家爺同朝為官。所以這次找莫公子,也是想賠個不是,還請不要推辭。」
「只是道歉,我怎的就去不得?」
「這,這,」仇五想了想,道,「我家爺有些學問上的事,要向莫公子討教,葉女俠去了,也乏味不是?」
葉彎彎望了望莫胡為,端看他願不願意。不願意,轟人便是。
莫胡為聽過他們的作風,自知有些事早晚是避不過的。
「多謝仇公子盛情相邀,莫某稍後就到。」
捕鼠夾要放在老鼠經常出沒的地方,阿六是個怕老鼠的,放捕鼠夾都不敢。送都送了,葉彎彎乾脆好事做到底,留下來搞好一條龍服務。
誰知不過一柱香的工夫,莫胡為就回來了,面色極其難看。
地字號也傳來碗筷摔地的聲音,仇飛似乎很惱火,大罵剛到場的廚子,飯菜做得難以下咽,讓滾回去餵豬。
廚子身材高壯,在仇飛面前卻被訓得跟孫子似的,沒討到賞,反倒得了一頓奚落。
葉彎彎探出腦袋,看了兩眼,進來問道,「出什麼事了?」
莫胡為壓低了聲音,也難掩憤慨,「科考舞弊。」
不知仇飛有什麼路子,說到時候想請莫胡為代為答卷,只要進會試前十就行。並拿出珠寶作為定金,事成後再給另一半。
「就知道姓仇的沒安好心,我揍他去!」
莫胡為受了奇恥大辱,自是氣得渾身發抖。此時卻攔下葉彎彎,拳頭緊緊攥著,「葉姑娘,你莫要去了。」
葉彎彎瞪大眼睛,「你能忍下這口氣?」
「忍不下也得忍。鬧出事端,相關人等會被直接取消本次考試資格。在下寒窗苦讀數十載,著實賭不起。」
「…奶奶個腿,真特麼便宜他了!」
「多謝姑娘成全。」
莫胡為勸阻了她,心裡卻不是滋味。
舞弊之事,年年屢禁不止,若說沒有大人物撐腰,誰敢這麼囂張。這背後牽扯到的利益糾葛,又豈是他一介布衣能撼動得了的?
唯有爭得一身功名,來日方能不負初衷。
葉彎彎回房,碰巧看見石生拎著食盒,在敲仇飛的門。
這兩人白日不歡而散,眼下倒處得其樂融融。
葉彎彎躺在床上,時不時還能聽到划拳聲。週遊這種慫包還是少數,更多的學子是不甚其擾,紛紛找上門抗議,吵鬧的聲音才漸漸小了下去。
約莫是下過雨,河水上漲的緣故,房間愈發沉悶潮濕,葉彎彎翻來覆去,難以入睡。
過道有人來來回回,時斷時續,也不見消停。習武人的耳力靈敏,更是一種困擾。
葉彎彎坐起,盤腿調息,試圖平復心裡的煩躁。耳邊先後又聽到兩道響聲,實在靜不下來。她索性穿上外衣,打算吹吹風去。
出了屋,一切仿佛瞬間恢復了寂靜。只有仇飛房門大敞,傳出呼呼風聲。
大半夜的,睡覺也不關門?
仇飛屋子裡沒有點燈,葉彎彎走到門口,腳下不小心被絆住了。餘光匆匆一瞥,她只瞟到了窗外湖水泛起的粼粼波光。
低頭一瞧,是斧狀樣的東西絆住了她。
咦,她的斧子怎麼掉了?
葉彎彎撿起,摸到了粘糊的液體。
她後知後覺地想起,睡前是卸了斧子的,剛才出來並沒有帶。
這應該……是工匠那老頭的新斧。
正在這時,有人尿急起夜。舉著燈籠看了過來,面色瞬間煞白,哆嗦道,「你,你,你殺人了?」
葉彎彎一愣,借著燈火,把手抬起一看,居然是血!
大驚之下,葉彎彎的眼睛瞪得如銅鈴。夜裡看起來,頗有幾分凶神惡煞。
那人仿佛擔心被殺人滅口,尖著嗓子,驚恐道,「葉女郎殺人啦――!」
燈籠驟然落地,燃燒起來。
葉彎彎回頭,仇飛躺倒在屋內,胸口被砍了個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