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遠鏡

2024-06-06 01:28:35 作者: 小島

  余道寧在橫店玩兒了幾天之後,準備走了。

  吃喝玩樂,心情挺愉快的,不過畫畫的事情還是沒有什麼進展。

  她準備拖著行李箱,去她准老公那兒轉轉。

  准老公又名祁斟,此時正在貴州忙忙碌碌地工作著,他們修建的一座橋樑很快就要合龍了,他讓余道寧去看看。

  祁斟大學學的是道路橋樑專業,畢業之後擔任過某高速公路項目的現場技術員,後來又擔任過另一個高速公路項目的現場測量員,再後來是一個二級公路項目的測量主管……長時間駐紮在外省工地,所以他倆一直沒有結婚,想著等祁斟回省城工作,結束兩地分居的時候再結婚,也就是今年年底。

  聽祁斟說,他的同事裡,類似他倆這樣長時間兩地分居的情況,很多都分手了。他十分慶幸余道寧是個自娛自樂的性格,忙著給人畫畫的時候就一通忙,閒下來的時候就一通玩,不太會因為男朋友不在身邊孤單寂寞而發脾氣。

  祁斟到機場接余道寧,兩人見面之後,余道寧就跟他說起橫店的見聞,還有陳冬冬的事兒。

  

  離開橫店之前,余道寧問過陳冬冬,你跟我說的事兒,我能不能跟他們說?陳冬冬點點頭。

  祁斟知道之後,震驚半天,之後消化了,畢竟都是三十歲的人了。

  祁斟大部分的時間都住在工地附近的宿舍,但是他還是在附近的縣城租了房子,把貓養在那兒,一周回去兩次,收拾貓砂,給貓加糧換水,跟貓玩兒,買菜做飯,看看電視,打掃衛生……過過比較日常的生活,不然這麼多年,大部分時間都在工地上泡著,感覺上太過於漂泊。

  租個房子,也方便余道寧有空就過來住。其實這也是余道寧一直自由職業的原因之一,因為祁斟在外地,如果她是一個朝九晚五的固定工作的話,兩人一年到頭就很難見面了。

  記得去年,兩人在工地附近的縣城看了一場《失戀33天》,祁斟說:「你知道《失戀33天》的東北名字叫什麼嗎?」

  余道寧:「不知道。」

  祁斟:「叫《黃了一個來月》。」

  余道寧笑了半天,笑得肚子疼。

  祁斟:「哎,幸好是你,也幸好是我,要換成別的兩個人,早黃了。」

  余道寧:「哎哎哎,你要誇我就誇我,別順道給自己貼金!」

  祁斟:「呵呵,我這樣的,別說貼金,就是給我立個貞節牌坊我都當之無愧!」

  余道寧:「……」

  余道寧:「好了好了……」

  兩人到達縣城的住處,擼貓、擇菜、做飯、吃飯、看電視、聊天、洗漱、睡覺……這種日常的生活讓他們感覺幸福安心。

  之後的幾天,祁斟都帶餘道寧去工地,眼見峽谷兩岸各自伸出一半橋樑,中間大概只有一兩米的距離,很快就要連通了,這個場景還是讓人非常震撼的。

  此情此景,讓余道寧想起了米開朗基羅的名作《創造亞當》,她記得老師講課的時候跟大家說:「這幅作品是根據創世紀第二章來的,『耶和華神用地上的塵土造人,將生氣吹在他的鼻孔里,他就成了有靈的活人,名叫亞當,耶和華在東方立了一個伊甸園子,把所造的人安置在那裡。』但是作品沒有直接畫上帝塑造亞當,而是畫出兩者手指將接未接的瞬間,生命的火花即將從神傳遞到人。」

  神性,人性。

  從無到有。

  創造。

  祁斟對余道寧說:「人家說,中國基建工程師真正的搖籃就在貴州。」貴州高原山地居多,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說,地形地貌複雜,修橋修路都非常不容易。

  橋樑合龍的那天,余道寧在現場。橋樑合龍的瞬間,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歡呼聲和掌聲都非常響亮。

  之後,祁斟有幾天假期,祁斟問同事借了一輛車,兩人開車在貴州四處轉悠。

  一天晚上,兩人住在山區的一處旅館,四下幽靜,繁星點點。祁斟問余道寧:「對了,老家那邊那種大坑,你還記得不?」

  余道寧當然記得,當年她在岳疇的照片裡見過,很是好奇過。

  余道寧曾經跟祁斟閒嘮嗑的時候,簡單提過這一出。

  余道寧:「我記得。」

  祁斟:「當時你好像提過,有人來考察那些大坑,是不是?」

  余道寧點點頭。

  祁斟:「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那會兒,那些人去考察老家那邊的大坑,是想建望遠鏡。」

  余道寧一頭霧水:「望遠鏡?什麼意思?」

  祁斟:「就是……非常大的望遠鏡,用來觀測宇宙的。」

  余道寧:「多大?」

  祁斟:「那大坑有多大,望遠鏡就有多大。」

  余道寧在腦海里設想了一下,感覺有點超出想像。

  祁斟:「據說他們為了選址,起碼找了300多個窪地,得要形狀合適的,這樣的話,工程開挖量小;還得雨水滲透性好的,如果那個地方雨水滲透性不好,雨水就會淤積在望遠鏡上;還得方圓五公里沒有鄉鎮的,這樣的話無線電環境才好。咱家那邊那些大坑,條件都不合適,最後他們選在貴州的平塘縣克度鎮大窩凼了。」

  祁斟:「大概只聽說這些……哦對了,今年秋天,望遠鏡的土木工程部分就要開始建了。」

  余道寧:「以後建好了咱們去看看吧。」

  祁斟:「好啊。」

  從貴州回到省城沒多久,余道寧又回了一趟老家Z市,參加一個親戚的婚禮。

  婚禮就是一個很大的社交場合,席間,余道寧偶然聽說了一個事情,一個年輕男孩欠了一屁股債,據說家裡非常頭大。

  「我認識他們家,那個孩子小時候挺乖的啊,怎麼長大了這樣啊……」

  「我也記得那孩子成績不錯的。」

  「家裡一直管得嚴,可能上大學忽然沒人管,就亂來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過了一會兒,綜合各種描述,余道寧才忽然反應過來,那個男孩是誰。

  Z市確實是個小城市。

  那個男孩就是趙英雄同父異母的弟弟,趙英雄爸爸再婚後生的兒子,寄予厚望那位。

  因為有了這個兒子,趙英雄爸爸就對趙英雄更加不聞不問了,就跟窯工對待那些燒壞的磚瓦瓷器似的,反正在你這兒沒弄好,我還有一個全新的胚子可以弄。

  只是沒想到這個全新的胚子,跟想的完全不一樣。

  趙英雄是條件所限,沒有念什麼書,趙英雄爸爸嫌他無法光耀門楣,但是他好歹踏踏實實過著日子。這個小兒子倒好,一進大學就跟脫韁的野馬似的,跟著不知道什麼人學起了賭錢,家裡給的生活費自然是不夠的,他看見男廁所門上寫著一些挺誘惑人的借貸GG,就借了,沒想到利滾利,滾出了一筆令人咋舌的債務,自己根本應付不了了,這才連滾帶爬的回家來,涕淚橫流求爸媽幫忙。

  趙英雄爸爸吃驚極了,把小兒子狠狠打了一頓,但是打了也無用啊,債務還是在那兒,還越變越多。在一個個如同催命符的討債電話之下,趙英雄爸爸著急上火六神無主左支右絀,這時候終於想起他還有一個兒子,也許能幫幫忙。

  趙英雄接到電話後不久,就回到了Z市。

  正是在那段時間,陳冬冬也回了Z市。

  碰見就是非常偶然的,在街上碰見,陳冬冬聽見有人叫他,回頭一看,就是趙英雄。

  確實如同餘道寧所說,趙英雄胖了不少,沒有了過去那種憂鬱文藝男青年的氣質,整個人流露出一種溫和平靜的感覺。

  趙英雄:「我看你從超市走出來,覺得像你,不太確定,就喊一聲試試。」

  陳冬冬手心有點微微冒汗,他在褲縫位置蹭了蹭。

  趙英雄:「你倒是沒啥變化呢。」

  陳冬冬:「啊……你也……」他本來是條件反射地想回一句「你也沒什麼變化」,但是又覺得似乎太虛假了,趙英雄變化挺大的。

  陳冬冬笑了笑,「你變化還挺大的。」

  趙英雄也笑,「是啊,歲月是把殺豬刀哈?」

  陳冬冬:「前陣子跟余道寧見面,她說年初見過你。」

  趙英雄:「對,我現在在D縣。」

  陳冬冬:「哦……那這次回來是?」

  趙英雄:「家裡有點事兒。」

  陳冬冬:「這樣啊……」

  趙英雄不想多說,陳冬冬也就沒有多問。

  趙英雄:「對了,留個聯繫方式吧。」

  陳冬冬:「好啊。」

  趙英雄:「你電話多少?我給你撥過來。」

  陳冬冬報了手機號。

  很快,他衣服兜里的手機響了,陳冬冬拿起來,把電話摁斷了。

  陳冬冬:「行,我回頭存上。」

  陳冬冬:「那我回去了,出來買瓶料酒,我媽等著做菜呢。」陳冬冬晃了晃手裡的購物袋。

  趙英雄:「那你快回去吧。」

  兩人朝著不同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會兒,陳冬冬回頭看了一眼,趙英雄的背影越來越小,很快就看不見了。

  他回到家裡,家裡一個人都沒有,他攤開購物袋,裡面是飲料和零食。

  沒有料酒。

  他拿起手機,在通話記錄里看了看趙英雄撥過來的電話,遲疑了一會兒,刪掉了。

  沒存。

  因為心裡還有波瀾,所以不能存。

  他對自己說,你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大人了。

  陳冬冬給自己做了簡單的晚飯,吃完了,看了會兒電視,坐在陽台上喝飲料。

  天上星星閃爍。

  關於趙英雄家裡事情的後續,余道寧是從媽媽鄧競宏那兒聽來的,某次和家裡通電話的時候,余道寧專門問了這件事。

  鄧競宏告訴她,據說趙英雄讓家裡報警了,過程當然是十分曲折的,最終結果是還本金和少量利息,趙英雄借了些錢給家裡,好像已經解決了。

  後來有一次,鄧競宏跟余道寧打電話的時候提起,她跳廣場舞的時候,見過趙英雄和這個弟弟在旁邊的籃球場打籃球,有說有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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