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變2
2024-06-06 01:27:24
作者: 小島
有個護士急匆匆地走出來,「她運氣好,今天晚上胡醫生值夜班。」說完就跑遠了,去叫這位胡醫生去了。
眾人不解其意,拉住另一個年輕護士問什麼情況,年輕護士說:「胡醫生是我們婦產科主任,做剖腹產手術很厲害,縫合傷口,留疤小。」
胡玉茹:「她……會留疤?」
護士點點頭,「會的,不過我們儘量讓疤痕小一些。」
胡玉茹:「在哪裡留疤?」
護士比劃了一下,「左邊鎖骨這裡,還有右臉這裡。」
胡玉茹腿軟了一下,「臉上……」
祁銘問護士:「其他呢?其他沒什麼了吧?」
護士不是很確定地回答:「其他應該還好,一會兒你問醫生哈。」
護士走開了,去忙別的事情了。
周末的晚上,醫院挺忙的,除了處理這個那個突發疾病、突然破水的孕婦、車禍……還有年輕人打架鬥毆造成的各種腦袋開瓢、胳膊腿兒錯位……
總而言之,在醫院看來,祁麟這樣的傷勢,是算不得什麼的。
但是對於祁家和鄭家來說,就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了。
聽到臉上留疤這句話之後,兩家人都沉默了。
按說,這是完全可以設想到的事情,但是,在慌亂之中,大家似乎忽略掉了這個問題。
祁麟的臉上會留疤……沉默的每個人都在腦海里反覆琢磨這句話。
要說張三李四王麻子臉上會留疤,甚至說自己臉上會留疤,都比不上祁麟臉上會留疤這個事情給大家造成的心理震動大。
吳靜想起自己剛才跟鄭吳驍說的「人家給祁麟介紹的對象,多少也是領導,祁麟只要點頭,嫁過去養尊處優吃香喝辣,一輩子衣食無憂……」
可是……之後,還會有誰給她介紹對象呢?
在這樣的小城市,離異本就擇偶區間有限,祁麟離異後,還能有不錯的對象可介紹,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出眾的容貌,但是現在,容貌受損,在現實的婚戀市場,還剩什麼優勢呢?
吳靜的心情,非常非常非常複雜。
她看了一眼鄭吳驍,鄭吳驍坐在椅子上,埋著頭,雙手放在頭上,一動不動的。
得知鄭吳驍和祁麟在一起,她是吃驚的。她和祁家一樣,當然是反對的。
但是她說出口的反對理由,只不過是方便說出口的、相對體面的反對理由。
你耽誤祁麟找更好的人了,你可能會變心、祁麟找了你可能要過苦日子……
這些都是她反對此事的部分原因,並不是核心原因。
核心原因,她是無法說出口的。
鄭吳驍,你找了祁麟,你的人生很多的可能性,就沒有了。
她的兒子,是聰明的,英俊的,以後大概會考一個未知的、不錯的大學,畢業後去闖蕩一個未知的、充滿機會的大城市,找一個未知的、很有挑戰的好工作,認識一個未知的、優秀的好姑娘……
未知的,就是人生的可能性。她17歲的兒子,在她的想像里,還有很多未知的可能性。
可是找了祁麟,他的人生還剩什麼呢?他會不會再也不想外出闖蕩,甘於留在這個小地方,再也不願意冒任何風險。他會考一個離家近的大學,找一個朝九晚五差不多的工作,老婆孩子熱炕頭。很快他就會變成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沒有野心、沒有前途、沒有錢,張口閉口說一些雞零狗碎的事情,就像這小地方無數的中年男人一樣。
她不希望她的兒子變成這樣,她不希望她的兒子因為一個女人變成這樣。她希望鄭吳驍如同那些懷揣一肚子不切實際豪情壯志的年輕人一樣,橫衝直撞,即便成不了事,也是老來談資,好過年輕輕輕,就心有牽絆。牽絆是屬於中年之後的世界,不應該屬於年輕人。
醫生走出來了,說是傷情已經處理好,用過麻醉藥物,祁麟現在還沒醒。
大家挨個走進去,短暫地看了祁麟一眼,祁麟臉上的血跡已經被清理乾淨,露出半張蒼白的臉,另外半張臉包著紗布。
鄭吳驍也臉色發白,白中帶青,他看了祁麟之後,扭頭就走出了醫院。
後面一串聲音在叫他,他也沒回頭。
他快步走回之前吃飯的館子,館子已經準備打烊,趙正華的姑姑,也就是老闆娘,此刻正在收拾。
她看見鄭吳驍,認出了他,「你回來了?她怎麼樣?」
鄭吳驍鐵青著臉,沒有回答這句話,「那個人是誰?有人認出來嗎?」
老闆娘點點頭,「當時我報警了,你們剛走,警察就來了,問了一些人,有人認識那個人。」
鄭吳驍:「她是誰?」
老闆娘:「好像叫周彤,一中的。」
鄭吳驍愣了一下,一中的,跟他一個學校。
他想起了那些信件,還有寫在課桌上的字。
鄭吳驍又去了一趟派出所,問了警察,那個人確實叫周彤,她媽叫秦艷梅,她爸叫周滄。
鄭吳驍和兩個警察去了周彤家裡,沒人,黑燈瞎火,等了一個小時,還是沒人回來,警察讓鄭吳驍回去,有什麼情況會給他打電話。
鄭吳驍回了醫院,醫院已經不允許探視了,他從一個走廊的窗口翻了進去,走到了祁麟的病房門口,祁麟還是睡著,胡玉茹在陪床。
鄭吳驍又翻出窗口,回了家,爸媽都在,三人互相都沒有說話,鄭吳驍走回自己房間,一夜沒什麼睡著,一大早擦了把臉,就去了派出所。
到了派出所,看見祁麟的爸爸也在,警察正在跟祁銘解釋情況。
「周彤有躁狂症。」警察說。
祁銘:「什麼症?」
警察:「躁狂症。」
祁銘:「那是什麼意思?」
警察:「就是精神有點問題。」
祁銘和鄭吳驍面面相覷了一下。
鄭吳驍:「不可能,她在一中上學,精神有問題怎麼可能在一中上學。」
警察:「間歇性的,也有正常的時候。」
鄭吳驍:「她說精神有問題就有問題?」
警察:「秦艷梅——也就是周彤的媽媽,提供了醫院的證明。」
鄭吳驍忽然想起,他之前收到過的一封信里,因為上面有印痕,余道寧嘗試用鉛筆在印痕上輕輕塗抹,出現過「秦艷」二字,艷字後面貌似還有字,但是已經是信紙的邊緣,看不到了。
當時大家都推測,這個「秦艷」或者「秦艷某」就是寫信的人,沒人想到,這人是寫信人的媽媽。
鄭吳驍猜想,大概周彤在寫信的時候,她媽走了進來,周彤想起試卷什麼的需要她媽簽字,於是就把試卷放在信紙上,讓秦艷梅簽字,所以信紙上留下了秦艷梅簽字的印痕。
鄭吳驍十分後悔,自責,沒有早早地找到周彤,處理此事,如果早早地把事情搞清楚,或者至少引起警惕,大概不會發生這麼糟糕的事情。
而且,那天去街心公園,祁麟本就不願意去人多的地方,是自己非要拉著她去,被周彤看見,矛盾激化。
如果一切低調,等到念大學,等到他和周彤早就各奔東西的時候,他再拉著祁麟招搖過市,肯定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鄭吳驍後悔得百抓撓心。
但是他的心裡有個問號,那就是,周彤為何會這麼準確地在餐館裡找到他和祁麟?在街心公園看見他倆,也就罷了,畢竟當天人流量很大,碰巧看見也不奇怪,但是他和祁麟在餐館裡吃飯,周彤怎麼也找得過來?
這個問號在鄭吳驍滿坑滿谷的自責後悔中,很快就淹沒了。
當天下午,祁麟家和周彤家會到派出所協商,這會兒祁銘和鄭吳驍可以離開了,兩人離開派出所,朝醫院走去。
鄭吳驍跟祁銘一前一後地走向醫院,鄭吳驍心裡忐忑,「祁伯伯,真的很對不起。」
祁銘看了他一眼,大概有不少話想說,但是看鄭吳驍蓬頭垢面,眼睛裡都是紅血絲,嘴唇也是乾裂的,大概一夜沒睡,十分焦灼,也就沒說什麼,拍拍他的肩膀,兩人無言地朝著醫院走去。
到了醫院,祁麟已經醒了,沒有紗布的半張臉,看起來很浮腫,她不能說話,一說話會牽扯到臉上的傷口。
祁麟看見鄭吳驍走進來,跟他對視了一眼,算是打招呼。
鄭吳驍心疼得不行,「很疼吧?」說完感覺自己說了蠢話,第一,怎麼會不疼?第二,祁麟現在又不能開口說話回答。
傷情所限,祁麟沒法跟他說話,甚至無法點頭搖頭,沒法擠出安慰鄭吳驍的笑容,她只是看著鄭吳驍。
鄭吳驍:「對不起。」
鄭吳驍:「我不認識那個人,今天去警察局了,說是有精神問題。」
祁麟的眼睛因為詫異而睜大了些。
鄭吳驍還有很多話想說,比如我沒有保護好你我非常自責,比如我真心希望她是打在我的臉上和身上,比如你要是生我的氣,你要想打我揍我踢我踹我都沒問題,等你身體好了儘管來……
但是祁麟的爸媽都在,這麼肉麻的話他說不出口。
護士要過來給祁麟換藥了,胡玉茹對鄭吳驍說:「你還是回去吧,換了藥,她還得上廁所什麼的,之後得休息休息。」
鄭吳驍手腳有些無處可放的感覺,他點點頭,「那……那我回去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直看著祁麟,他心裡想著:你會生我的氣嗎?會不會討厭我了?覺得這樣的男朋友很沒用吧?……
忽然,他看見祁麟的眼神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像在琢磨什麼。
過了三秒,祁麟伸出沒有受傷的手,輕輕地對著鄭吳驍比劃了幾個數字。
5871。
鄭吳驍跟祁麟爸媽道別,走出病房,心裡想著5871。
5871……5871……
我不氣你。
想明白這個,鄭吳驍忽然笑了起來,然後,又哭了。
他就是用這樣哭哭笑笑的表情走出醫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