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變1

2024-06-06 01:27:22 作者: 小島

  這句「她是誰?」給鄭吳驍帶來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

  就好像夫妻、情侶之間那種充滿妒意的質問,沒錯,質問,可是寫這些字的人,到底他媽的是誰,要來質問他?

  毫無疑問,他和祁麟在街心公園轉悠玩耍的時候,被這個人看見了,於是在鄭吳驍的桌面寫下了這句留言。

  這種鬼鬼祟祟的行事方式,讓鄭吳驍一肚子火不知道往哪裡發,整個人有些暴躁。

  不過,他花了一些時間,稍許冷靜下來,他還得聽課,還得做題。

  課間休息的時候,同桌陳俊忽然要給大家看手相,周末剛學了點看手相的方法,現在實踐實踐。

  什麼「三大紋路」、「八大丘」、「五大線紋」的,陳俊滿嘴專業詞彙,一會兒說這個30歲發財,一會兒說那個40歲有難,誰也不當真,起鬨鬧著玩兒。對他們這個年紀來說,30歲40歲簡直就像半個世紀以後的事兒,不管好的壞的,都不掛心。

  後來,就有同學對著埋頭做題的趙正華發聲了,「哎,班長,你也過來,讓陳俊給你算一卦。」

  陳俊:「我這是看手相,算什麼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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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學:「一回事一回事。」

  趙正華好脾氣地停下筆,走過來,攤開手,一時間,鄭吳驍心裡頓了一下。

  他的手實在太粗糙了,一點不像17歲少年的手,是那種每年冬天都會長凍瘡的手,每年冬天長凍瘡,每年開春又康復,反反覆覆若干年後,手就永遠是一種粗粗笨笨青青紫紫的狀態。

  南方的冬天是很冷的,很多人都會長凍瘡,手上,腳上,耳朵上,有的人臉上都會長。尤其是如果在冬天,又要碰冷水,那更是會長。長了凍瘡之後,要是碰熱水,會特別癢,就會想撓,稍用力就會破皮,傷得厲害了,手部皮膚就會產生色素沉澱。

  鄭吳驍從小到大,只是有過耳朵和小指頭長凍瘡的經歷,基本上不長,他的雙手伸出來,就是那種細細長長骨節分明的手,一看就屬於抽條拔節的少年的手。

  「哎喲你這手,跟我大伯的手似的。」陳俊說。

  趙正華面露窘色,條件反射般想要抽回手,但是如果抽回手,就顯得自己對這話在意了,被嘲笑一下倒是還好,要是流露出在意,就顯得對此自卑。於是他的手僵在半空,臉上擠出一個笑。

  陳俊看了看趙正華的手掌,「你可能會晚婚。」

  大家笑了幾下,陳俊又開始給下一個人看手相了,趙正華回到座位上,繼續做題。

  下午放學,鄭吳驍和祁斟都不想回家吃飯,祁斟想吃紅燒芋頭,於是他們就走到了趙正華姑姑姑父的館子,點了紅燒芋頭,外加青椒肉絲、番茄雞蛋湯。

  鄭吳驍沒有跟祁斟說課桌上「她是誰?」的事,因為要說這個,就得解釋街心公園的事。

  等菜的時候,鄭吳驍去了趟廁所,廁所在館子的後院,路過後院的時候,鄭吳驍看見趙正華坐在小板凳上,正在擇菜,面前是一盆擇好的菜,然後他端著菜盆去水龍頭下清洗。

  此時是深秋,天氣挺涼了,水龍頭放出的水,更是冷冰冰的。

  鄭吳驍看見,地上還放著兩盆土豆,一盆是滿是泥巴沒有削皮的,一盆已經削過皮,放在渾濁的水裡,等待第二遍、第三遍的淘洗。

  這些都是趙正華做的事情。

  所以他的手是那個樣子。

  趙正華看見鄭吳驍,笑著打了招呼。

  「紅燒芋頭實在太好吃啦。」鄭吳驍說,他有點沒話找話。

  「蘿蔔牛雜也好吃。」趙正華說,指了指院子裡的幾個蜂窩煤爐子,每個爐子上都坐著很大的鍋,每口鍋里都燉著不同的菜,有蘿蔔牛雜、豬蹄黃豆、燒肥腸,都是些需要長時間慢慢煨著的菜,有客人點,就來這裡舀一碗。

  「我下次過來吃。」鄭吳驍說。

  這個下次,來得很快,就是這個周末,鄭吳驍就來店裡了。

  而這一天,是鄭吳驍人生中非常……的一天。

  怎麼形容呢,如果結繩記事,假設人生如同一條很長很長的繩子,如果度過平平常常的一天,就不管這根繩子,如果這天發生了很大的事情,就在繩子上打一個結進行標識……

  那麼,鄭吳驍的繩子,在這一天裡,一定是打了一個很大很大的結。

  周六的晚上,鄭吳驍和祁麟來這裡吃東西。因為天氣冷了,總是想吃點熱乎的暖暖胃,於是鄭吳驍就想起了趙正華跟他推薦過的蘿蔔牛雜,跟祁麟一說,祁麟覺得挺好,兩個人就走到了店裡,找了個角落位置坐下,點了菜。

  因為是周末,店裡人挺多的,推杯換盞,人聲鼎沸。

  就在兩個人吃完飯,準備離開的時候,店裡走進來一個女孩,左看右看,最後把眼光定在了鄭吳驍和祁麟的身上。

  鄭吳驍和祁麟,誰也沒有注意到她,兩個人正在說說笑笑地準備結帳。

  那個女孩看了他倆一會兒,然後走進館子的後院,重新走回來的時候,手裡拿著一個東西。

  但是誰也沒有注意到她,她進門的時候,老闆娘是看了她一眼,後來以為她是某桌叫來的客人,也就沒太在意。

  女孩拿著東西,走到鄭吳驍和祁麟跟前,忽然對著祁麟大喊了一聲:「你為什麼要搶我男朋友?!」

  這一聲喊得石破天驚,館子裡的喧譁聲頓時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們這邊。

  鄭吳驍和祁麟都愣住了。

  「你認錯人了吧?」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女孩忽然舉起手裡的東西,猛地向祁麟揮舞過去。

  鄭吳驍根本沒看見她手裡還拿著東西,條件反射地伸手擋了一下,祁麟也自保地往後一退,但是因為他們為了避人,挑的是靠牆的座位,祁麟身後是牆壁,退無可退,女孩手裡的東西雖然被鄭吳驍擋了一把,但還是擊中了她。

  祁麟感覺自己的頭因為猛地後退,撞到了牆上,而自己的右臉,被某種堅硬而冰冷的東西划過,而左肩一陣劇痛。她沒有站穩,摔倒在了地上。

  然後,她聽到了很多尖叫聲,看見館子裡的很多人,很多張臉,都用驚恐的表情看著她,她覺得腦子空空的,有種失重的恍惚感,然後,她感覺臉頰、脖子、胸口有種濕漉漉的感覺……

  她低頭一看,自己衣服的前襟是紅色的,並且紅色的面積越來越大,她明明記得自己今天穿的是白色的衣服,怎麼回事呢?

  耳朵嗡嗡作響,眼睛也有點花,整個左邊的手臂甚至身體,一點力量都沒有。她坐在地上,背靠著牆壁,餐館的地面並不乾淨,油油的,她想站起來,卻站不起來。

  所有人都在看著她。

  她的腦子很暈,感覺一秒鐘變得無限長,她看見鄭吳驍猛地推了那個女孩一把,「你他媽誰啊?!你在幹什麼!!!」

  祁麟看見女孩手裡的火鉗掉在了地上,發出很響的聲音。

  女孩走進後院,就是去拿了這把夾蜂窩煤的火鉗出來,然後朝著祁麟一把揮了過去。

  鄭吳驍過來,把祁麟扶了起來,「我們去醫院!」

  鄭吳驍攙扶著祁麟,兩人穿過人群,朝著店外走去。

  在有點混沌的腦子中,祁麟還是聽見了周圍人七七八八的議論。

  「女的好面熟?」

  「好像是楊曉星的老婆?」

  「老婆?是前妻吧?好像離婚了。」

  「叫祁麟,是個會計,我去過他們公司辦事。」

  「滿身是血,太嚇人了啊。」

  「是不是得毀容了?」

  「那男的是誰?」

  「不認識,看起來像個學生。」

  「他倆這是什麼情況?」

  「還能什麼情況啊?人家小女朋友都找過來了。」

  「怪不得離婚,估計她老公知道她在外面軋姘頭……」

  「哪個男的忍得了?」

  「那男孩不是鄭源和吳靜的兒子嗎?我經常去他們超市買東西。」

  「啊,對對對,鄭吳驍?好像在念高三。」

  「我天,找個高中生當姘頭?」

  ……

  鄭吳驍和祁麟走到了店外,鄭吳驍攔了一輛三輪車,三輪車夫看見祁麟滿臉滿身的血,不拉,鄭吳驍慌亂地掏出衣兜里所有零錢,大概有好幾十,全部塞給了車夫,車夫收下錢,往醫院開去。

  天氣很冷,晚上尤其冷,這輛三輪車沒有安裝那種擋風的帘子,冷風直往裡頭灌,鄭吳驍握著祁麟的手,感覺祁麟的手冰冷,微微顫抖。

  「不……不要怕,我……我們很快就到醫院了!」鄭吳驍說,他沒想到,自己說出來的聲音,也在發抖。

  那個女孩用火鉗朝祁麟打過去的時候,火鉗划過了祁麟的右臉,重重落在了左邊肩膀附近。

  一路上,鄭吳驍一直在語無倫次地安慰祁麟,祁麟痛得說不出話。

  到了醫院,祁麟躺在病床上,醫生給她清理傷口,護士把鄭吳驍趕出病房。

  最先趕到醫院的,是鄭吳驍的爸媽,他們當時正在超市里,很快就有人過來告訴他們了。

  然後是祁麟的爸媽,還有祁斟。

  他們抓住任何一個進出病房的護士問祁麟的情況,有個護士說了一句「左邊鎖骨骨折」,鄭吳驍聽到這句話,全身都僵硬了。

  忽然間,他感覺自己被人猛推了一下,鄭吳驍抬起頭,是祁斟。

  「你到底怎麼回事啊?!」祁斟大喊大叫,「我姐跟你出去,她為什麼會被打?!」

  「打她那女的是誰啊?」

  「她受傷了,你好好的?你在幹嘛?!」

  祁斟的爸媽把他拉住了,不然他還要上手推搡。

  吳靜看著鄭吳驍,「怎麼回事?」

  鄭吳驍:「我不認識那個女的……她……她突然就動手了。」

  吳靜轉向祁銘和胡玉茹,「現場看見那個女的的人很多,我們肯定會打聽出來的。」

  胡玉茹點點頭,眼圈紅紅的,她忽然看向鄭吳驍,「你們倆……你跟祁麟……在談戀愛?」

  鄭吳驍點點頭。

  胡玉茹感覺眩暈了一下,然後苦笑,「我說呢……給她介紹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要……」

  祁銘:「祁麟這是不是瘋了?!」

  鄭吳驍:「跟她沒關係,我主動的,我追她的,她不同意,我死纏爛打的……」

  鄭源一巴掌扇在了鄭吳驍的臉上,「鄭吳驍,我們家是不是平時太由著你來了?」

  鄭吳驍捂著火辣辣的臉,眼淚掉了下來,他咆哮道:「我跟她在一起有什麼問題?礙著誰了?」

  吳靜:「她22歲了,離了婚,再找一個條件合適的,結了,就安定了。你呢,你距離法定結婚年齡都還有四年多呢,你就耗著她?我說句不好聽的,在這四年多裡頭,你們要弄出孩子了,這孩子連戶口都上不了!再說,你覺得你心性定了嗎?夠成熟了嗎?等你到了22歲,可以結婚的時候,你還想跟祁麟結婚嗎?你還沒上大學呢,大學裡全是年輕姑娘,你能保證你不變心?要是變心了,你怎麼辦?你讓祁麟怎麼辦?」

  鄭吳驍:「不可能。」

  吳靜:「我不是懷疑你倆現在的感情,但是人是會變的,感情好的時候,你儂我儂,感情沒了,陌生人都算不上,要是海誓山盟全都能兌現,這世界上的男男女女就沒那麼多破事兒了。」

  鄭吳驍:「我說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吳靜:「行,你不可能,那就說祁麟吧。人家給祁麟介紹的對象,多少也是領導,祁麟只要點頭,嫁過去養尊處優吃香喝辣,一輩子衣食無憂,你呢?你能給她什麼?祁麟得等你大學畢業,你才能開始工作,從跑腿的小嘍囉開始干起,一個月累死累活,掙仨瓜倆棗,貧賤夫妻百事哀聽說過嗎?到時候,就算祁麟再怎麼不物質,不貪圖富貴,也多少能琢磨過味兒了吧?也能明白,為了你,她放棄了什麼?你能保證你不變心,你能保證她不後悔嗎?」

  吳靜這句話,完全戳到了鄭吳驍的痛處,可以說是字字誅心,鄭吳驍愣了一下,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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