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語氣

  鄭吳驍好好研究了一下青少年科技創新大賽的規則。比賽涉及的科目是數理化、環境科學、工程學、計算機科學、地球與空間科學……參賽項目必須是自己選題、自己設計和研究、自己製作和撰寫。先是要提交申請書、圖文報告、視頻資料，然後正式比賽是明年三月。

  他躺在床上，順手翻開了《數位化生存》，看到一句：數字不再只和計算有關，它決定我們的生存。

  這本書，他是去年買的，裡面預測的種種關於未來網絡將會徹底改變人類生活方式的內容，在鄭吳驍看來，多少有點像科幻故事。

  對於普通人來說，想像力是有邊界的，超越邊界的東西，很難想像得出來，就好像恐怖電影裡的妖魔鬼怪，也許張牙舞爪好像熊狼獅子老虎等猛獸的綜合體，也許滑溜溜陰森森仿佛蜥蜴蛇之類的冷血動物，那些東西又可怕又陌生又熟悉，換言之，人類的想像力，需要現實世界的參照物。

  如果沒有參照物，想像力無從落腳，就容易變成一片茫茫虛空。

  很多年之後，有一天，鄭吳驍刷微博，看到一張圖片，是某歐美雜誌在幾十年前對於未來的想像，想像未來的電腦越來越小，甚至可以跟手錶似的戴在手腕上。

  

  根據這個想像，畫了一個示意圖，在示意圖裡，一個手錶大小的電腦佩戴在某人的手腕上。但是這個電腦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按鍵，估計得用針戳才能使用。

  那時候的人怎麼能想像得到，有一天，操作這些東西，根本就不需要鍵盤，觸摸就可以了。

  未來的事物，人們能設想到的，多半是把現有的東西進行縮小放大變形拆解，以為那就是未來的科技，但是實際上，未來的科技，也許根本就已經跳脫這些邏輯了，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鄭吳驍又翻了一會兒《數位化生存》，裡面的很多東西，他不太能理解，看個大概，只是隱隱有些感覺，電腦、網絡、人，在未來的關係會非常密切。

  從余道寧每天晚上去畫室培訓開始，唐棠每天晚自習放學都是自己回家。

  這天晚上，她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見路邊攤在賣很好看的筆記本，就挑了兩本，準備自己一本，余道寧一本，順手還買了幾張好看的不乾膠。

  付錢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一個男的，猛地衝到唐棠身邊，搶她的錢包。

  唐棠當然是條件反射拼命維護自己的錢包，但是那個男的蠻力氣很大，他推了唐棠一把，唐棠手一松，摔倒在地攤上，男的立刻飛奔而逃。唐棠受過傷的腿還是不太有力氣，她花了一些時間才站起來，樣子十分狼狽。

  周圍有圍觀的人，說些可憐同情的話，唐棠臉色通紅，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轉，就跟自己做錯事一樣的尷尬。

  圍觀人群就是這麼嘰嘰喳喳地說些不痛不癢的話，沒一個幫著追賊的。聽他們說的意思，最近附近幾個市都出現了搶劫團伙，流竄作案，看樣子怕是已經流竄到Z市了。那時候沒有監控，除非抓個現行，不然這種事情只能自認倒霉。

  按說，小姑娘的錢包，這些搶劫團伙一般是看不上的，他們一般都瞄著那些看起來比較富裕的成年人，可是唐棠的家裡給了她不少零花錢，而她習慣性地把錢都放進隨身的錢包。

  回到家之後，唐棠沒有跟爸媽說這件事，怕被罵。

  第二天上學，碰見余道寧，她準備跟余道寧說的。可是當時余道寧身邊很多人，熱熱鬧鬧說說笑笑，唐棠也就沒說什麼。

  高二文理分班，周圍就沒有熟悉的同學了，唐棠對此很不適應，但是看余道寧好像就挺適應的。

  下午她看見余道寧，又想跟她說的，剛起了個頭，余道寧被老師叫走了。

  晚上余道寧又去畫室了。

  第二天，冷空氣過境，氣溫驟降，余道寧穿上了那件明黃色的毛衣，並且跟唐棠說了抽獎的事情。

  「對了，昨天下午你想跟我說什麼？」余道寧忽然想起當時唐棠好像要跟她說什麼，被老師打斷了。

  「沒什麼，我忘了。」唐棠說。

  不知道怎麼的，唐棠不想跟余道寧說錢包被搶的事情了。

  這種感覺，不太好形容，就好像一個兜里沒幾個鋼鏰的人，不想對著經濟優渥的朋友講述窮酸窘迫的生活；就好像一個失戀的人不想對婚姻幸福的朋友講述自己感情道路的坎坷；就好像一個貌丑之人，不想對著美人吐露自己因為容貌受到的惡意……因為對方不可能理解。

  唐棠忽然覺得，余道寧無法理解和共情她的感受。

  錢包被搶當然是一件倒霉的事情，這個余道寧能理解，但是，現在在唐棠心裡盤桓的，是一些別的東西。

  這個居民院裡，祁斟和陳冬冬出生在這裡，鄭吳驍5歲左右搬來，余道寧8歲搬來，她是13歲搬來的。

  她不過搬來三年多而已，他們四個才是真正的髮小，她不是。

  就拿晚自習放學這件事來說吧，余道寧在的時候，下晚自習，她會和余道寧一起回去，而余道寧有時候會叫上其他人，然後大家熱熱鬧鬧就回去了。

  余道寧有點像她跟其他三個男孩之間的紐帶，如果余道寧不在，她是不可能主動去找鄭吳驍祁斟，表示要跟他們一起放學的。她會覺得彆扭。

  所以錢包被搶了。

  如果不是自己一個人回家，錢包就不會被搶。

  這種忸怩的心情，余道寧是不會理解的。

  她也不想這麼擰巴這麼費勁，但是她沒有辦法。

  還有抽獎的事情，明顯是祁斟故意的，余道寧看不出來嗎？

  唐棠覺得余道寧就好像港台偶像劇里的女主角，神經大條，招人喜歡。

  她是什麼呢？要是擱偶像劇里，她就是那種沒有存在感的配角，毫無突出之處。

  唐棠忽然覺得自己挺孤獨的。

  其實大家跟她並沒有多熟。

  周五，祁麟從畫壁鎮回家，發現一個人都沒有，放下行李，收拾收拾，等了一會兒，祁斟放學回來了，但是爸媽還是沒有回來。

  祁麟：「他們平時幾點回來？」

  祁斟看了一眼掛鍾，「平時這個點兒……怎麼也回來了，至少回來一個。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爸還說要早點回來給你做菜呢。」

  祁麟：「那怎麼回事？我給他們打個電話。」

  祁麟給爸爸和朋友合夥開的修車鋪打電話，接電話的人說祁銘早就走了。於是又給媽媽上班的診所打電話，接通了，那邊聽起來一片兵荒馬亂，祁麟好不容易才聽明白，原來是她媽媽胡玉茹給人打青黴素，對方起了藥物反應，送去了醫院。

  因為接電話的人也是語焉不詳，祁麟有些擔心，就叫上祁斟，一起去醫院看看。

  醫院不遠，也不大，稍微打聽一下就找到人了，祁銘和胡玉茹都在，還有診所的老闆。

  病床上躺著一個中年女人，戴著吸氧的東西，旁邊醫生正在給她量心跳血壓之類的。

  胡玉茹神色驚惶，「她跟我說，她青黴素不過敏，不用做皮試，我還堅持給她做了皮試的，皮試結果正常啊，怎麼扎一針就倒下去了……」

  診所老闆問醫生：「醫生，她……她現在怎麼樣啊？」

  醫生臉色異樣，對老闆做了個手勢，意思出去說。

  老闆就和醫生走出病房，祁銘也出去了，祁麟祁斟豎著耳朵聽他們說話。

  醫生：「呼吸心跳血壓都正常。」

  老闆和祁銘對視了一眼，「什麼意思？」

  醫生：「青黴素過敏該有的症狀……她一樣都沒有。」

  診所老闆愣了一下，「那有沒有可能是別的什麼……」

  醫生搖搖頭：「我覺得不可能。」

  診所老闆：「裝的？訛錢？」

  醫生苦笑了一下，「反正各種體徵顯示……健康。」

  祁麟和祁斟站在病房裡，祁麟對胡玉茹說：「媽，你知道今年祁斟給余道寧買生日禮物的事兒嗎？」

  胡玉茹也察覺出一些異樣，覺得這個病人有些可疑，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祁麟開始跟她嘮家常，腦子有點亂亂的，順嘴接話：「不知道。」

  祁麟：「祁斟看上一個水杯，想送給余道寧，結果去買的那天，沒貨了，看店的是店主的媽媽，店主媽媽說，店主補貨去了，她不懂這些東西，你具體要什麼，寫在紙上，給你留著。祁斟就在紙上寫了：『粉紅色印著貓爪圖案的水杯，幫我包裝起來，我放學來拿。』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裡面幫我寫張條子，生日快樂！』」

  祁麟：「祁斟放學就去這家店了，店主已經給他包裝好了，包裝得挺漂亮的，祁斟就付錢了，拿著禮物走了，送給了余道寧，余道寧拆開禮物一看，裡面放了一張小卡片，上面寫著：張條子，生日快樂！」

  躺在床上的女人開始躺得不那麼穩當了，身體有點輕微的抽抽。

  胡玉茹和祁麟看了看女人，又對視了一眼，胡玉茹想了想，說：「你想得起來祁斟小時候有一次挨揍的事兒嗎？」

  祁麟：「哪次？」

  胡玉茹：「用開水澆你爸最喜歡的蘭花。」

  祁麟：「有點印象。」

  胡玉茹：「你爸把他揍了一頓，他想求饒，哄哄你爸，想問問你爸，晚上想吃什麼，他去買，結果嘴裡說出來的是……」

  祁麟：「是什麼？」

  胡玉茹：「嘴裡說出來的是：爸你是不是沒吃飯！」

  祁麟大笑起來。

  胡玉茹：「你爸驚呆了，這樣的挑釁還是頭一次遇見，打得更使勁了，讓你好好感受一下，我吃沒吃飯！」

  床上的女人哈哈哈哈笑了起來，聲如洪鐘，片刻反應過來，又繼續裝休克。

  胡玉茹：「哎，要沒什麼事，就起來，送你回去，人家醫院也挺忙的。」

  胡玉茹：「再不起來，今天這些檢查費什麼的，你都自己掏啊。」

  女人摘下氧氣罩，坐了起來。

  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前提是裝睡的人笑點足夠高，不夠高的……即便叫不醒，也能笑醒。

  第二天周六，余道寧給祁斟打電話，問幾道英語題，祁斟也不清楚，說：「你去問鄭吳驍，他英語課代表。」

  余道寧給鄭吳驍打電話，鄭吳驍倒是能選出正確答案，但是具體道理講不出來，純屬做題做多了，有點題感。

  祁麟看祁斟掛了電話，就問什麼事，祁斟簡單說了一下，祁麟說：「這一塊兒，我好像明白。」於是給余道寧打了個電話，余道寧說這會兒太陽正好，我們一起去樓下吧，你在樓下給我講。

  於是三人走到樓下，找地方坐下，祁麟對余道寧說：「你說的那些題，主要就是考的虛擬語氣，我先把虛擬語氣給你捋一捋？」

  余道寧點點頭。

  鄭吳驍大概是聽見他們說話的聲音了，從樓上探了個頭，跟他們招招手，然後就下樓來了。

  祁麟在紙上畫了一個圖表，「虛擬語氣，主要可以表達與事實相反的假設，又分為與現在事實相反的假設，與過去事實相反的假設，與將來事實相反的假設，如果是與現在事實相反，那麼從句就是if加上過去式，主句是would加上動詞原形……」

  說完看看鄭吳驍，笑了笑，「課代表，你補充補充。」

  鄭吳驍撓撓頭，「虛擬語氣我一直沒有徹底搞明白過。」

  祁麟：「我現在跟你們說，我能說明白，但是真做題的時候，還是會錯，畢竟題比較變化多端。」

  四人又把余道寧不懂的那幾道英語題研究了一番。

  祁斟上樓去拿一本練習冊去了，鄭吳驍問祁麟：「給你的卷子做得怎麼樣了？」

  祁麟愣了一下，看了一眼余道寧，鄭吳驍當著別人提及給她卷子的事兒，莫名讓祁麟有點心虛。

  余道寧：「那天，我去書店，看見鄭吳驍正在給卷子貼修正貼，說是給你的，蓋住答案，方便你練習，我看工作量挺大，就搭了把手。」

  祁麟：「這樣啊。」整個人有點侷促。

  鄭吳驍笑了笑：「余道寧早看出來了。」

  祁麟一愣，「看出來什麼？」

  鄭吳驍：「看出來我喜歡你啊！」

  祁麟：「！！！你在說什麼！」

  鄭吳驍：「看出來我喜歡你。」

  祁麟：「不是讓你重複一遍的意思！」

  鄭吳驍聳聳肩，「所以你不用不好意思。」

  余道寧：「我誰也沒說。」

  祁麟扶額，「繼續說英語吧……」

  三人都沒有注意到，唐棠就站在不遠處，完整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大概十分鐘之前，唐棠在陽台上晾衣服，看見了余道寧鄭吳驍祁麟坐在樓下，她心裡想著，我總是要學著更開朗一些啊，總是要更大方一些地跟大家相處啊。於是下樓準備加入他們。

  然後就聽到了這段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