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
2024-06-06 01:27:17
作者: 小島
鄭吳驍等人知道余道寧和祁斟的事情,已經是第二天一早了。聽大人說,並無大礙,大概中午就能從醫院接回來。
上午,鄭吳驍逃了課間操,跑到學校門口小賣部,給祁麟打電話,說了這件事。
祁麟先是吃驚,後是擔心,鄭吳驍反覆跟她說,沒什麼大事,她才稍稍放下心來。
「你今天幾點回來?」鄭吳驍說。這是周五,按說,祁麟應該今天回家。
「我今天可能回不來,聽人說,路上塌方了,過不了車。」祁麟說。
鄭吳驍:「啊?因為下雨嗎?」
祁麟:「對。」
鄭吳驍:「忘了問你,昨天那麼大雨,你住那平房沒事吧?」
祁麟:「有些漏雨,但是沒有漏在床的位置,我拿一個盆接著了。」
祁麟:「對了,告訴你一個好玩的事兒,我今天早上起來,發現房間角落長了一堆蘑菇,白色的,也不知道能吃不能吃,讓鄰居過來看,她也說不準……就算了。」
電話那頭,祁麟的聲音輕快,在她看來,這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但是在鄭吳驍聽起來,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鄭吳驍感覺心疼。
平房本就潮濕,天氣冷了,又漏雨,想必是濕冷的。
課間操的音樂結束了,快要上課了,兩人匆匆掛斷了電話。
中午,鄭吳驍跑去祁斟家裡,看看他的情況。祁斟正坐在自己房間的床上,手裡抱著一卷衛生紙,腳下放著垃圾桶,一直在擤鼻涕,垃圾桶里全是白花花的紙。
鄭吳驍:「喲,包餛飩呢。」
祁斟:「餓了?給你煮一碗?」
鄭吳驍:「心領了,剛吃飽飯。」
鄭吳驍拿出筆記本,遞給祁斟,「今天上午老師講的重點,從我折頁的地方開始看。」
祁斟:「謝了。」
客廳里,祁媽媽正在和祁麟通電話,說祁斟的事情。
離開祁斟家,鄭吳驍想去看看余道寧,不過人家好歹是個姑娘,也不好一抬腳,想去就去,於是給余家去了電話,余媽媽說余道寧在睡覺,鄭吳驍就帶了句好。
下午,月考成績出來了,鄭吳驍的年級排名下降了一百多名,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是多少還是有點腦袋嗡嗡。
祁斟下午來上課了,他月考成績年級排名上升了三十多名,他本來數學是弱項,經過補習之後,確實有了效果。
下午放學,正如鄭吳驍預想的,班主任林沒沒來找他談話了。
林沒沒本名叫林聘,上次找鄭吳驍溝通了科技特長生的事情之後,鄭吳驍就有些不好意思再叫她綽號,因為感覺老師對他格外好,他再叫人綽號,有些不合適。
林聘:「你這個成績,挺刺激啊?」
鄭吳驍低頭不語。
林聘:「怎麼回事呢?」
鄭吳驍:「沒休息好。」
林聘:「沒休息好就能考成這樣?我跟你說,你夢遊都不該考成這樣。你這個成績,要是畫成線形圖,上次月考和這次月考之間的這個懸崖峭壁,能把人摔成半身不遂。」
林聘:「上次跟你說的那個科技特長生的事,你當我沒說。當時我是看你成績穩定,學有餘力,爭取個特長生爭取點兒加分,現在看來,我認知有誤。今天看到你的成績,我都以為自己提前老花眼了。你現在這個情況,先把成績搞穩定了再說吧。」
走出老師辦公室,鄭吳驍去教學樓下小花園走了一圈,本來,他對那個科技特長生興趣也就一般般,但是今天聽林聘這麼一說,他忽然就燃起了興趣。說是興趣還不太準確,大概是一種不服的感覺,不就是一個破比賽嗎?怎麼?我還沒資格參加了?
我想不想參加是一回事,說得跟我不配參加似的,那是另外一回事。
鄭吳驍心想,下次月考,他會讓成績回歸正常,而這個青少年科技創新大賽,他非要去拿個前三不可。
心裡激盪了一會兒,又想想自己因為幾封信搞得亂了方寸,考試也沒考好,有些自嘲。
他又給祁麟去了個電話,問塌方的路段有沒有修好,今天不能回來的話,那明天周六能不能回來。
如果周六回不來的話,周日就算修好路也不可能回來了,周一又要上班了。
祁麟:「我今天打聽了一下,說是塌方的路段只能過人,過自行車摩托車,其他車都過不了。說是周一能修好都不錯了。」
說完這句話,祁麟隔著電話線都感覺到鄭吳驍心思一動,趕緊補充:「你可別想著騎摩托車過來啊!千萬別!路邊的山坡現在都是泡軟了的,指不定哪裡還會塌方。」
鄭吳驍笑了笑,「可嚇死我了。」
祁麟知道他在說反話,也笑起來,「我下周肯定回來,你這周千萬不要往這邊跑。」
鄭吳驍:「嗯。」
鄭吳驍特別想見她,祁麟說的這些危言聳聽嚇唬他的話,他完全不會放在心上,他之所以同意不過去,跟路況什麼的沒關係,而是因為想抓緊時間鼓搗一下比賽的事情,他對於前途前所未有地在意起來,考好大學,找好工作,掙錢……這些事情在他心裡,忽然有了具體的意義。
那樣的話,在今天早上祁麟跟他說,屋子裡長蘑菇的時候,他可以讓她馬上回來,如果領導有異議,就辭職不幹了。
可他不過是個高中生,他想做的,他做不了。
之後,他買了些東西,去了車站,車站除了有往返於周邊各鄉鎮的公共汽車之外,也聚集著一些摩托車。鄉鎮的年輕人,有時候會騎著摩托車來市里辦事或者買東西,返程的時候,有的人會來車站裡轉轉,看看有無想要搭車的老鄉,如果能搭上一個順路的,就能掙些錢,算是抵消一點自己進城的油錢。
這些人一般都在下午時間出現在車站,正好是他們辦完事準備返程的時間。
鄭吳驍走到摩托車聚集處,問了一句:「有人去畫壁鎮嗎?」
有兩人應聲。
「是你要搭車?」其中一個人問鄭吳驍。
「我不搭車,我要捎個東西。」鄭吳驍說。
「就那個?」那人抬抬下巴,指了指鄭吳驍手裡拎著的東西。
鄭吳驍點點頭。
「具體送到哪裡?」
鄭吳驍說了地址。
那人報了個價格,是載人價格的一半,鄭吳驍感覺還算合理,沒有砍價,那人從煙盒上撕下一張硬紙,寫了自己的名字和聯繫方式,鄭吳驍把東西給了他。
晚上快要九點的時候,祁麟正在看書做題,忽然聽見外面有人叫她的名字,她遲疑著走出去,黑漆漆的夜色里,只見一個騎摩托車的男人在門口,「你是祁麟?」
祁麟點點頭。
男人把摩托車上綁著的東西遞給祁麟,「有人讓我捎給你的。」祁麟剛接過東西,男人一擰油門就走了。
祁麟一頭霧水,拿著東西進了屋門,打開包裝,首先看見一床單人電熱毯,然後是鼓鼓囊囊一袋干蘑菇,上面貼著字條:「放過牆角的蘑菇。」不禁笑出聲。
她立刻把電熱毯鋪上了,插上電源,沒多會兒,伸手去被窩裡試探,感覺乾燥又暖和。
周日下午,《雷雨》開演。余道寧等四人加上趙英雄一起去捧場。陳冬冬的爸媽都沒去。
陳冬冬出場的時候,余道寧與唐棠對視一眼,感覺非常吃驚。陳冬冬身著白色運動服,手拿網球拍,儼然一個舊時年輕少爺,一點都不像他們認識的陳冬冬了。
因為劇情精彩,演員表演也很好,這個時長接近三小時的話劇,余道寧幾乎是目不轉睛看完的,她真是沒想到,在他們這樣的小地方,居然能排出這麼精彩的演出。
演出結束後,陳冬冬去後台卸妝換衣服,今天晚上,趙英雄請他們燒烤,地點就在影碟屋後門的一塊小空地,他找了些燒烤架和木炭,買了菜肉,余道寧他們看完演出就去穿串兒去了,讓陳冬冬結束後直接過去。
陳冬冬走到劇院門口,只見門口站著一個陌生女孩,這個女孩一直在打量他。
所以兩人擦身而過的時候,陳冬冬不禁看了她一眼。
女孩開口,「你是陳冬冬嗎?」
陳冬冬愣了一下,點點頭,「你是?」
「我是蘇秋秋。」
陳冬冬感覺這個名字異常耳熟,反應了三秒,頓時反應過來她是誰了。
蘇秋秋,蘇城的女兒,當時將陳冬冬母子倆羞辱一番的女人,就是蘇秋秋的媽媽。
陳冬冬睜大眼睛看著她,不知道她出現在這裡是何用意。
蘇秋秋看出他的想法,擺擺手,「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可不背鍋。」
蘇秋秋:「我是看見你們劇院的演出海報了,上面有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在我爸媽吵架的時候,經常提起,我有點好奇,就想看看你。」
蘇秋秋全身上下充滿了一種看熱鬧的氣質,就好像這些事情跟她沒多大關係似的,她純屬旁觀者。
陳冬冬:「你怎麼知道不是同名同姓?」
蘇秋秋:「要是同名同姓,那我就當看了場名著,陶冶了情操,也沒什麼損失。」
陳冬冬:「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就是個同名同姓,拜拜。」說完就要離開。
蘇秋秋一把拽住他,「哎哎哎,我沒認錯人,我說出我的名字的時候,你那個表情,跟吃了大便似的,我就知道,我沒認錯人!」
陳冬冬停下腳步,「你具體想幹什麼?」
蘇秋秋:「多聊幾句唄,我過來一趟不容易。」
陳冬冬:「聊。」
蘇秋秋:「你知道嗎,我從來不看這些名著!我今天才知道,原來名著比我在租書店裡租的言情小說還精彩啊,我看的言情小說裡頭,兄妹談戀愛一般都是假兄妹,名著里這個是真兄妹!!!嘖嘖……」
蘇秋秋:「我今天邊看戲就邊在想……你別生氣啊,我純屬胡思亂想,我就是想……你別打我啊……我就是想,萬一咱倆真是同父異母……然後咱倆又不知道,然後一不小心又看對眼,搞到一塊兒去了……」
陳冬冬驚呆了,被蘇秋秋的想像力驚呆了,也被她可以肆無忌憚說出這種胡思亂想驚呆了,他發現蘇秋秋身上簡直不是看熱鬧的氣質,而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氣質,他嚴重懷疑她腦子被產鉗夾過。
陳冬冬轉身就走。
蘇秋秋:「哎哎哎,你聽我說完啊,你完全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咱們搞不到一塊兒……」
嗓門還不小,此時他們還在劇院裡,陳冬冬一把把她拽到劇院門口的角落裡,壓低聲音,「我說你腦子是不是有點問題?」
蘇秋秋搖搖頭,「沒有問題,不信我給你背九九乘法表。」說完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支遞給陳冬冬,陳冬冬沒接。
蘇秋秋:「好嚴肅啊你。」然後嫻熟地打火點菸,放進嘴裡深深吸了一口。
蘇秋秋:「不管我跟你到底什麼關係吧,我都覺得……跟你挺有緣分的,交個朋友吧。」
陳冬冬:「我還有事,我先走了。」說完就離開了。
到了趙英雄那裡,大家已經穿了很多串兒,看見陳冬冬到了,就開始燒烤起來。
陳冬冬看著高高低低的火焰,忽然生出一種不真切的感覺,在轟轟烈烈的戲裡,他剛被電死;之後又遇上了疑似同父異母的不知道姐姐還是妹妹;這會兒又坐在這裡吃燒烤。他整個人有點輕微的恍惚。
趙英雄給他遞了幾串烤好的肉,陳冬冬吃進嘴裡,都沒感覺出什麼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