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上的草莓
2024-06-06 01:27:15
作者: 小島
吃飯的時候,祁斟說:「你們有沒有聽說過六度分離?」
眾人搖頭。
余道寧:「六度分離?是什麼?」
祁斟:「我在雜誌上看見的,意思就是說,最多通過六個人,你就能認識任何一個陌生人。」
余道寧想了想,「四捨五入,等於我認識李奧納多了?」
祁斟:「按照這個理論的話……沒錯。 」
余道寧:「呵呵……鬼扯!」
鄭吳驍:「有什麼具體例子嗎?」
祁斟:「例子就是……就有一個科學家,他把160封信,寄給了A城市的160個人,信裡面提到了一個B城市的股票經紀人的名字,他請每個收件人都將這封信寄給自認為比較接近這個股票經紀人的朋友……最後發現,大部分信在經過五六個步驟後送到了那個股票經紀人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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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棠:「我好像有點明白這個意思……你們知道央視那個主持人XXX吧?我爸以前教書的學校里,有個同事的老婆的姐姐的髮小,就是這個主持人……」
大家笑起來,「原來這種七彎八拐的關係就叫六度分離,起了個名字,整得還挺高級。」
祁斟說:「我的意思就是,雖然咱們學校人挺多,其實只要多找幾個人打聽,肯定能打聽到這個秦艷或者秦艷某。」
鄭吳驍想了想,「算了,不用浪費這個時間,整天做卷子都做不過來。」
因為月考,鄭吳驍最近幾乎都是凌晨一點才睡覺,結果這次月考還考砸了,想到這個,鄭吳驍有些鬱悶。
「不說這個了,說點兒高興的。」鄭吳驍說。
陳冬冬:「差點忘了,周日的演出,我把票給你們帶來了。」說完從書包里掏出票,分發給大家。
鄭吳驍心想,忘了問祁麟去不去了,然後看見陳冬冬給祁斟兩張票,放下心來,想到周末能看見祁麟,嘴角不禁有些上揚。
這家館子的飯菜味道十分可口,五人吃得非常滿足。吃完飯,大家AA買單,老闆娘過來結了帳,衝著後廚喊了一聲:「小華,出來收拾。」
後廚走出來一個少年,瘦瘦高高,繫著圍裙,鄭吳驍一看,原來是自己班的班長趙正華。
「是你呀!」趙正華看見鄭吳驍,愣了一下,笑起來。
鄭吳驍知道,趙正華父母在外地打工,他一直跟著姑姑姑父過,也知道他的姑姑姑父是開館子的,趙正華經常在館子裡幫忙——全班都知道,這不是什麼秘密。鄭吳驍只是不知道這家館子就是趙正華姑姑姑父開的。
「原來這就是你姑姑姑父的館子,我們都覺得很好吃。」鄭吳驍說。
「我姑父的哥哥,是國家一級廚師,我姑父跟著哥哥學的手藝。」趙正華說。
鄭吳驍對余道寧他們說:「這是我們班的班長趙正華。」又跟趙正華介紹了一下余道寧他們,大家就站著閒聊了幾句。
老闆娘看見,笑著說:「小華,這是你同學啊,來,請你們喝飲料。」說完拿出五罐飲料塞給他們,大家自然是推辭,說已經吃飽喝足,不用了,謝謝。
時間不早了,余道寧該去畫室,其他人該去上晚自習了。
秋天,天黑得越來越早,這會兒,天色已經昏暗。
雨越下越大。
他們有三把雨傘——陳冬冬帶了一把出來的。不過余道寧去畫室得用一把,陳冬冬去二中得用一把,剩下祁斟鄭吳驍唐棠得共用一把。
鄭吳驍走進館子,對老闆娘說:「能不能借我一把雨傘?
老闆娘在櫃檯里翻了一下,遞給鄭吳驍一把雨傘,「拿去用吧。」
鄭吳驍道謝,走出館子,撐開雨傘,這是一把比較大的雨傘,他對唐棠說:「我和祁斟撐一把,你撐你的小花傘吧。」
唐棠點點頭,沒有說什麼。
晚自習的時候,所有人都把傘掛在教室後方瀝水,整個教室後方的地面都是髒兮兮濕漉漉的。
唐棠的心情也是這樣的。
在這個時候,她就會覺得,十分的厭棄自己,她討厭自己的心情這麼容易被人左右——鄭吳驍給她傾斜一點雨傘,她便小鹿亂撞,鄭吳驍流露出疏離的意思,她便低落得仿佛三天沒吃飯的低血糖患者。
唐棠,你可真是沒用啊。
她有時候也會討厭自己這個名字,為什麼要用花名來當人名?花多脆弱啊,一夜風雨就碎了,一點涼風就散了,季節變換就敗了。
整個晚自習的時候,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屋檐淌下的水,汩汩的。
祁斟下了晚自習,因為老師找他說話耽誤了一會兒,離開學校已經比較晚了。
走到居民院的時候,整個鞋子褲腿都濕透了,這麼大的雨,打傘只能保住腦袋和上半身不打濕。
居民院門口,余道寧的爸媽各自打著雨傘,正在張望。
祁斟看見他們,禮貌打招呼:「余叔叔鄧阿姨。」
余爸看見祁斟,面色有些焦急:「看見寧寧了嗎?」
祁斟有些吃驚,「余道寧還沒回來?」
余道寧平時就比他們晚自習放學回來早一點,今天祁斟是有事耽誤,已經回來夠晚了,沒想到余道寧還沒回來。
余媽:「給畫室打過電話了,說是已經走了。」
余爸:「再說下雨走得慢,現在也早該走到了啊。」
余爸對余媽說:「你在這等著,我沿路找找。」
祁斟對余爸說:「我跟你一起去找,從畫室回來,兩條路呢,我們一人找一條路。」
祁斟把書包遞給余媽:「鄧阿姨幫我拿著書包。」然後就朝著畫室的方向快步走去。
余爸也趕過來了,兩人匆匆走了一段路,到了分岔,祁斟說:「您走那邊,我走這邊。」余爸點點頭,兩人就分頭走了。
雨大極了,打在雨傘上,跟雹子似的,非常重,顯得雨傘就好像蔬菜大棚的塑料薄膜,弱不禁風。
祁斟一路快走,一路喊著余道寧的名字。
這會兒,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只有鋪天蓋地的雨,橫衝直撞的風,東倒西歪的樹……
余道寧該不會失足掉進什麼窨井裡面了吧?不會不小心摔倒掉進河裡了吧?
祁斟冒出這個念頭之後,感覺自己額頭、後背全都滲出冷汗來。
「余道寧,余道寧,余道寧……」他大聲喊著。
可是他的聲音在暴雨里顯得非常渺小。
他想跑快點,拔足狂奔那樣,但是鞋子泡了水,好重啊,每走一步,就好像腳上穿的不是鞋,是磚頭。
「要是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祁斟想起影視劇里常見的爛俗台詞。
但是這個時候,他卻對這個台詞非常感同身受了。
余道寧,你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怎麼辦?
你看,每次我拍你左肩膀卻躲到你的右邊,拍你的右肩膀卻躲到你的左邊,你都能識破我的把戲,知道從反方向回頭,哪個女孩子有你這麼機靈呢?你要是……我拿這些無聊的把戲去逗誰?
還有小老虎和武松,我要一個人去給它們帶吃的去嗎?它們更喜歡你啊。
還有毛衣,專門給你織的毛衣你還沒穿呢!
祁斟的腦海里無法控制地胡思亂想著。
忽然,他聽見一聲「祁斟」,在暴雨和大風中,這聲呼喊小得像貓叫,他停住腳步,一瞬間分不清是真的有這個聲音,還是自己幻聽了。
「祁斟是你嗎?!」又傳來一聲。
祁斟聽出來了,是余道寧的聲音。
「余道寧,你在哪兒?!我怎麼看不到你?」祁斟在雨中四顧,一個人影都沒有。
「我在下面!」余道寧大聲喊。
祁斟所在的地方,是一座橋的一端,橋橫跨河,河的兩邊有堤岸,橋在上堤岸在下,會有一個類似隧道的地方,聽聲音,余道寧就在隧道里。
有一條窄窄的石階可以從這裡下到隧道里,此刻石階上水流洶湧,祁斟小心地走在石階上,對著隧道的方向喊道:「別怕,我來了。」
他慢慢地走下石階,走到隧道的口子上,漆黑一片,他後悔當時怎麼沒有順手從居民院門口的小賣部買個手電筒拿出來。
「余道寧……」祁斟喊道。
「我在這兒我在這兒我在這兒!!!」余道寧大喊。
祁斟順著聲音走過去。
祁斟:「余道寧你是不是有病?你怎麼會走到這裡來?」
余道寧:「剛走出畫室,沒走多遠,風就把傘給吹折了,我想說,走橋下面可以少淋一段兒雨,沒想到,這裡好像放著一堆鐵絲,我沒看見,一腳踩下去,就被纏住了。」
說到這裡,聲音裡帶了一點哭腔,「我使勁掰,掰不開,好像刺進肉里了。」
祁斟吃了一驚,「我過來看看!」
此時,隧道里都是積水,大約沒過祁斟的半個小腿,余道寧矮些,估計已經沒過小腿了。
祁斟趟著水,走到了余道寧跟前,由於十分伸手不見五指,余道寧邊說話就邊四處伸手試探,一下子摸到祁斟了,條件反射地緊緊抓住祁斟的手臂。
她在冰冷的水裡站了四十分鐘了。開始是嘗試掰鐵絲,但是怎麼都掰不明白,而且鐵絲還是生鏽的,一掰就把手指也弄出血了。
然後開始呼救,狂風暴雨中,大家都躲在室內,路上沒有行人,偶爾聽見橋上有人騎著自行車快速過去,也完全沒有聽見她的呼救聲。
她用最大的音量喊了好久,聲音有點啞了。
然後她開始感覺冷,泡在水裡的腿冷木了,身上也冷,然後一路冷到天靈蓋、頭髮絲。
這時候,她一下抓住祁斟的手臂,感覺一陣熱度從手心傳過來,有種回到人間的感覺。
「嗚嗚嗚嗚……」余道寧嚎啕大哭起來,眼淚鼻涕齊飛。
在聽到祁斟聲音之前,余道寧都比較冷靜,聽到祁斟聲音後,開始委屈起來,這會兒祁斟走到跟前,她簡直哭得像個二百多斤的寶寶。
祁斟:「哎呀別哭了,天也在哭,你也在哭,你倆商量商量,輪著來行不?」
余道寧:「嗚嗚嗚嗚……」
祁斟彎下身,開始在水裡試探地摸索纏在余道寧腿上的鐵絲,嘴裡還在哄著:「嗚嗚嗚嗚是什麼意思?是行的意思,還是不行的意思?」
余道寧哭得打起了哭嗝,「嗚嗚……嗝……嗚嗚嗚……嗝……」
祁斟嘗試著掰開了一根鐵絲,「哎呀余道寧,我現在這個悔啊,我怎麼沒把錄音機帶出來,把你哭聲錄下來?回頭訛你萬八千的。」
余道寧:「你……嗚嗚嗚……你再說……嗝……我就把鼻涕抹在你身上!」
祁斟笑起來,「那我可有點兒害怕!」又掰開了一根鐵絲。
祁斟手在水裡,感覺到鐵絲把余道寧的腿劃拉得亂七八糟,一陣心疼,但是余道寧因為腿已經冷木了,所以現在大概感覺不到疼了。
等恢復感覺,這些深深淺淺的血道道,得疼成什麼樣。
余道寧的鞋是解不出來了,祁斟掰開最後一根鐵絲,然後把余道寧的腳從鞋裡試著拎出來,扶著她,慢慢地往隧道外面走。
余道寧被纏住的是左腿,現在她左腳沒有鞋子,整個左小腿都在流血,走出隧道後,有了光亮,祁斟看見余道寧這個慘狀,心裡一緊,「現在得去醫院,你這個不僅得包紮,還得打破傷風。」
沒有打傘,這會兒兩個人全身都濕透了,打傘也沒有意義。
「我背你吧。」祁斟說。
「重著呢。」余道寧說。
「我要背不動了,你就下來走會兒,我歇好了,就繼續背。」祁斟說。
余道寧點點頭。
祁斟站在她前面,蹲下身,余道寧就趴在了他背後。
「還真是頭小豬呢。」祁斟邊背著余道寧走路邊說。
祁斟:「咱們不去醫院了,去菜市場,看能賣多少錢。」
要是平時,祁斟這麼開玩笑,余道寧肯定會跟他打鬧一場,但是今天余道寧又是淋雨又是泡水又是受傷又是驚嚇,實在沒有力氣了。
兩人就默默地走了一會兒。
忽然,余道寧輕輕地把頭放在了祁斟的肩膀上,「祁斟啊……」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嘴巴就對著祁斟的脖子,吹得祁斟的脖子痒痒的。
祁斟遲疑了一下,「嗯?」
余道寧:「謝謝你。」
祁斟:「謝個屁。」
余道寧:「……凶死了。」
余道寧極少這麼說話,帶著軟軟糯糯,嬌嬌懶懶的調子,平時她可是個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少女,一頓飯干兩碗,說話中氣十足氣沉丹田。
饒是祁斟此刻已經累得要死,也在這個瞬間感覺到血往下涌。
但是他不想用外八字的姿勢走路,感覺應該從源頭上治理一下,於是對余道寧說:「你現在就是老弱病殘,少說點話省省力氣吧。」
余道寧沒聽,繼續說道:「想想有點對不起你。」
祁斟:「什麼?」
余道寧:「小時候老是搶你蛋糕上的草莓,想想有點對不起你。」
祁斟就出生在這個居民院,而余道寧是8歲搬來的,剛搬來不久,一群小孩吃生日蛋糕,由於余道寧的吃東西風格是先吃最好吃的,比如草莓蛋糕先吃草莓,而祁斟的習慣是把最好吃的部分留到最後,所以吃到最後,余道寧就盯上了祁斟的草莓,一伸手,一縮手,草莓進了自己嘴巴。
祁斟哭得在地上打滾。
後來大家熟了,余道寧巧取豪奪的毛病不改,祁斟省下的好東西,比如西瓜的心,鹹蛋的蛋黃……常被余道寧霸占。
當然,稍微大一些,余道寧就不這麼幹了,小時候不懂事。
祁斟:「多老早的事情了,你怎麼忽然想到這個?」
余道寧:「早知道你這麼好,就不欺負你了,欺負老實人,我可真不好……」
祁斟心裡軟塌塌的。
雨還是很大,非常大,稀里嘩啦的,黑漆漆的路上,一個少年背著一個少女,少女的左腿流著血,光著腳,兩個人都累得有氣無力,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不過腦子的話。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遠處傳來余道寧爸爸和其他一些人的聲音,「找到了找到了!」
還有手電筒在晃來晃去的光線。
之後的記憶,祁斟有點模糊,他知道他們倆被送去了醫院,包紮,打了破傷風。他的手指被生鏽鐵絲劃破,也是打了破傷風的。
他倆都嚴重受寒,集體發燒,祁斟睡了一覺,迷糊醒來的時候是半夜,睜開眼睛,發現余道寧就睡在隔壁床,看樣子也是剛睜開眼。
兩人就這麼眼對眼的看了一會兒。
「蛋糕上的草莓都給你,西瓜最中間的瓤兒也給你,鹹蛋蛋黃也給你。」祁斟帶著剛剛醒來的迷糊,「不過只能我給你,不能別人給你,別人給你,你也不能要。」
余道寧已經不太記得昨晚她說過蛋糕上的草莓這個話題,那會兒她已經開始發燒,現在只聽見祁斟說什麼蛋糕西瓜鹹蛋的,感覺一頭霧水。
余道寧:「祁斟你是不是餓了?」
等了三秒,祁斟沒答話,仔細一看,又睡了過去。
余道寧:「……」
余道寧自言自語:「那我明天請你吃蛋糕吧。」
沒過幾分鐘,吃了各種感冒發燒藥的兩位,又都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