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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摸清一色龍七對

2024-06-06 01:26:20 作者: 小島

  那天晚上,鄭吳驍輕輕抱住了祁麟,大約半分鐘之後,一輛自行車叮叮噹噹地騎進了居民院,鄭吳驍趕緊鬆開了手。

  兩個人都低著頭,心臟就像擂台上的大鼓,這邊擂得快,那邊擂得更快。

  「我……明天還能看見你嗎?」鄭吳驍小聲地說。

  「不知道呢……」祁麟說。

  「想看見你,不想只有黃道吉日才能偶然碰見你。」

  「黃道吉日?」

  「哪天能碰見你,哪天就是我的黃道吉日。」

  祁麟笑了起來。

  「心情好點了沒?」鄭吳驍說。

  「恩。」

  

  「那就好。」

  「很晚了,回家吧。」 祁麟說。

  「恩。」

  祁麟慢慢地往回走,走了幾步回頭看,鄭吳驍還站在原地,看見祁麟回頭看他,就咧開嘴笑,露出一口白牙。

  「快回去啦。」祁麟情不自禁跟著笑。

  「恩。」鄭吳驍應著,卻一動不動。

  「回去啦!」

  「恩。」

  「那你倒是動呀,傻笑什麼呢。」

  「高興。」

  「高興什麼呢。」

  「高興你沒有把我推開,給我一巴掌,然後跑掉。」

  「我為什麼要給你一巴掌?」

  「電視劇里都是那麼演的。」

  「少看點電視劇,容易變傻。」

  「恩。」

  第二天早上醒來,祁斟和鄭吳驍一個站在洗手池刷牙,一個站在廚房的洗碗池刷牙,祁斟對鄭吳驍說:「昨天半夜我起來上廁所,聽見你在笑,仔細一看你又是睡著的,嚇死我了。」

  「哈?睡著了都在笑嗎?」

  「是啊,特別恐怖。」

  「這有什麼恐怖的。」

  「不恐怖???你見過誰半夜笑得哈哈哈哈的?」

  「這個確實沒見過。」

  「夢見彩票中獎啦?」

  「彩票中獎算啥啊?」

  「到底是什麼美夢啊?」

  「不是美夢,是美夢成真!」鄭吳驍嘴裡含著牙刷,一口泡沫,雖然起晚了,快要遲到了,早飯也吃不上了,但是開心得要命。

  祁麟第二天上班依然很忙,到下午的時候,她去找李秋霞主任簽字,走進主任辦公室,發現李秋霞臉色不太好。

  「主任,您是哪裡不舒服嗎?」祁麟說。

  「我還好,簽字是嗎?」李秋霞看祁麟拿著一沓發票。

  「對,請您簽字。」

  李秋霞接過發票,挨個簽字,忽然抬起頭,「祁麟,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好啊,我把趙穎叫上。」祁麟誤以為是部門聚餐。

  「不,就我跟你,下班之後我會一直在辦公室,你等大家走了再來找我。」

  單獨跟主任吃飯還真是頭一回,祁麟有點狐疑,不知道什麼意思。

  等到下班,大家都走了,祁麟收拾好東西走到李秋霞辦公室,兩人一起去了附近一家粥鋪,李秋霞找了一張比較安靜的桌子坐下。

  寒暄了一會兒,飯菜上來了,祁麟開口,「主任,您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確實有。」

  「您說,我聽著。」

  「我本來以為能在這兒退休。」

  「難道不是嗎?」

  李秋霞搖搖頭,「我要走了。」

  祁麟很吃驚,「啊?為什麼?」

  「我也就跟你一個人說。」

  「您說。」

  「魏有志找了我好幾次,沒別的,讓我在帳本上做手腳。」

  魏有志就是新領導,魏贇的爸爸。

  「啊?」

  「我拒絕了,主要是我這個年紀了,就等著退休,不想給自己找事。」

  「那您現在打算……?」

  「找了點關係,調走。」

  「這樣啊。」祁麟有些失落。

  「找你來也是跟你提前說一聲,讓你有個心理準備,我走了,帳本的事情,他可能會找上你。趙穎粗枝大葉,他瞧不太上,你做的帳本向來乾淨利落。」

  「他是想……?」

  「搞點油水……不對,他是想搞點肉吃,分點油水給我。我不是不想要油水,只是怎麼說呢,我現在就差最後一哆嗦,就能安享晚年了,我不缺吃不缺喝的,冒這種風險幹什麼?你看那香港電影裡頭,那些想要最後干一票就金盆洗手的,就死在最後這一票上,我沒必要。」

  李秋霞想了想,「總之我提前跟你說了,你好好想想怎麼應付。當然我希望他不要找上你,但是如果真找上你了,你提前想好對策,比到時候手忙腳亂好。」

  「我還真是不知道該怎麼應付,我跟魏有志幾乎沒有什麼接觸,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我直接拒絕的話,會給我穿小鞋嗎?」

  李秋霞笑了笑,「你說呢?不然我會從這兒走嗎?」

  「父子倆一個德性。」

  「哦?什麼情況?魏贇找你麻煩?」

  「他讓我跟他朋友吃飯,我拒絕了,他很不高興。回頭我再把他爹得罪了,我看我在這個單位就很難了。」

  李秋霞嘆了一口氣。

  「如果您是我,您怎麼辦啊?」祁麟說。

  「如果我是你?你說哪個事情怎麼辦?魏贇還是魏有志?」

  「做帳那個。」

  「其實吧,這種事情,我過去沒少做,年輕嘛,想討好領導升官發財,老了是不想節外生枝了。不過你跟我不像,我們不是同一類人,你更像我女兒,性格比較簡單,與世無爭,所以你不用參考我的選擇。」

  吃完飯後,祁麟與李秋霞道別。

  祁麟覺得壓力挺大,小地方工作機會本來就非常有限,在農資公司當會計,穩定,體面,收入尚可,對她來說是一個很不錯的工作了。

  要是離開這個單位,能去哪兒呢?她家並沒有什麼人脈關係。而且她只有中專學歷,這兩年大學生似乎比之前多了,她這個學歷毫無競爭力。

  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心想,真是新的一天,新的糟心事。

  不過她已經不太想哭了,所謂的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癢,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她不想去想了。

  此時此刻,她最想看見的人,是鄭吳驍。

  昨晚那個擁抱,是在她意料之外的之外,但是更讓她感覺意外的是,她不想拒絕,一點都不想,她甚至希望這個擁抱能長一點,更長一點。

  是因為渴望安慰嗎?還是別的什麼?她不敢往深了想。

  鄭吳驍只是看她低落 ,安慰她一下吧,只是一個單純的擁抱吧,外國人不是老抱來抱去的嗎?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她想到當時的自己心跳如擂鼓,臉上發燒,心中有些淡淡的慚愧,覺得自己當時看起來,也許十分忸怩作態。

  想起鄭吳驍昨天跟她說,哪天能碰見她,哪天就是黃道吉日,祁麟忽然覺得,要是現在立刻馬上能碰見鄭吳驍,哪怕今天並不順暢,只要能看見他,今天也是她的「黃道吉日」了。

  那天跟沈東籬分開之後,陳冬冬回了家,當天晚上失眠了,他心裡有些害怕。

  於是半夜坐起來,一罐接一罐地喝可樂。

  後來迷糊睡著了一會兒,感覺剛剛閉眼就天亮了。

  陳冬冬喜歡可樂,喜歡超市里各種各樣的罐裝飲料,喜歡方便麵,喜歡工業化生產出來的食品。

  小時候,他的爸爸媽媽和親戚一起合夥開餐館,爸爸陳國慶每天騎著板車,去菜市場拖菜,有時候陳冬冬無人照顧,爸爸就把他放在板車上,一起去菜市場,最後把陳冬冬和魚蝦豬肉雞肉鴨肉蘿蔔白菜一起拉回來。

  陳冬冬一直很討厭菜市場,菜市場在一個低洼位置,總是污水橫流的狀態,路過賣雞鴨的地方,全是揮舞著翅膀不停掙扎的雞鴨,羽毛和絨毛到處亂飛,地上全是雞屎鴨屎,臭不可聞;

  路過賣豬肉的地方,是豬肉案板的木頭髮出的惡臭味道,那些血淋淋的豬內臟一排排懸掛在鐵鉤子上,看起來非常可怕;

  賣魚蝦的地方總是在殺黃鱔,紅色的洗澡盆里是密密麻麻的黃鱔,若是有買主上前,攤主就快速抓起一條黃鱔,逮住尾巴,啪的一下把黃鱔頭衝下給摔暈了,然後把黃鱔的頭穿在木板上的尖釘上,用刀快速剖開黃鱔,取出骨頭,扔在一旁,賣黃鱔的攤販旁邊總是高高的一堆黃鱔骨頭,滿地的血。

  陳冬冬的媽媽袁小蘭在餐館的後廚幫忙,也常常讓小時候的陳冬冬在後廚旁邊的空地上寫作業,除了討厭菜市場,陳冬冬也非常討厭後廚,灶台上面糊著陳年老油,小工們洗蔬菜,從來沒有洗乾淨過,要是一些看起來還算乾淨的蔬菜,他們甚至洗都不洗就下油鍋。

  在陳冬冬的概念里,他希望所有的食物都是從工廠里的流水線出來的,由戴著白色帽子白色口罩的工人面無表情地製作出來,這是最乾淨的食物,不會讓他聯想到菜市場和後廚。

  陳冬冬喜歡看電影,他不喜歡現在生活的地方,他覺得電影能帶他去到別的地方,他的夢想是當一個演員。

  不過他並不知道怎樣才能當一個演員,他們這個地方應該從古到今都沒有出過演員這個職業,所以他也不知道能跟誰打聽。他想,大概只有導演或者演員的孩子,才有途徑去當演員吧。

  因為爸媽炒股掙了錢,唐棠的零花錢明顯多了起來,蘇亞莉完全沒工夫給她做飯,就給她錢讓她去外面吃,叮囑吃得有營養一點。

  蘇亞莉一次性給了唐棠五百塊錢,最近吃飯的,外加天熱了,買點衣服。唐棠長這麼大,從來沒有拿過這麼多錢。

  她去商店裡買了牛仔褲、襯衫、連衣裙、髮夾,還買了一支洗面奶和一罐搽臉油。

  她穿著新衣服,在家裡的鏡子前面照了半天,把頭髮綁起來又散開,散開又綁起來,最後決定穿襯衫牛仔褲那天就把頭髮綁得高高的,顯得精神利落,穿連衣裙的那天就散著頭髮,配上新買的髮夾。

  如果高中生涯就像打麻將,那麼,有一件事情的發生就好比自摸清一色龍七對,人人都覺得可遇不可求,但是人人都盼著來上一回。

  那就是晚自習停電。

  就在唐棠穿連衣裙那天,晚自習的時候忽然停電了,大家愣了一秒之後,就是尖叫和歡呼,拍桌子,跺腳。

  老師去打聽了一下,據說是全城停電,不知道會停多久,是十分鐘還是兩小時,沒個准信兒。

  老師讓班幹部去買蠟燭,蠟燭買回來了,一人一支,很快教室里燭光閃閃,人影幢幢,聊天,嬉笑,玩鬧,老師說的「安靜」、「注意秩序」什麼的,都淹沒在大家無法抑制的興奮騷動中。

  唐棠往窗外看去,對面一號教學樓里的教室也都點起了蠟燭,整個校園看起來十分夢幻。

  「我們去找他們玩吧。」余道寧拍拍唐棠的肩膀。

  唐棠看見很多人都離開教室,站在了走廊上,老師也管不過來,於是點點頭,「好啊!」

  余道寧拉著唐棠跑到高二的教室,陳冬冬和祁斟是一個班的,鄭吳驍在他們隔壁班,余道寧先找到陳冬冬,然後陳冬冬又去找到祁斟和鄭吳驍,五個人一起站在走廊上遠眺和聊天,十分開心。

  對面一號教學樓的人也好多站在走廊上,兩棟樓的走廊是面對面的。

  不知道怎麼的,對面樓忽然唱起歌來,先是很小聲,大概幾個人在唱,後來越來越多的人一起唱,聲音就越來越大了,原來唱的是《對面的女孩看過來》。

  「對面的女孩看過來,看過來,看過來,這裡的表演很精彩,請不要假裝不理不睬……」然後慢慢唱得參差不齊,隨後又是一陣鬨笑。

  忽然一號樓里不知道誰起了個頭,「二號樓,來一個,二號樓,來一個……一二,快快!一二三,快快快!」

  一號樓的其他人開始跟著喊:「一二三四五,我們等得好辛苦!一二三四五六七,我們等得好著急!」

  二號樓回:「叫我唱,我就唱,我的面子往哪放!」

  一號樓:「冬瓜皮西瓜皮,二號樓不唱耍賴皮!」

  這些都是當年進高中的時候軍訓學的拉歌口號,這會兒兩棟樓鬥起來,大家都十分開心。

  二號樓要唱什麼歌呢?鄭吳驍忽然挑起頭,五音不全地唱道:「我是女生,漂亮的女生!」是徐懷鈺的《我是女生》。

  於是大家一陣哈哈哈哈中開始跟著唱:「……我是女生,愛哭的女生!我是女生,奇怪的女生!我是女生,你不懂女生!」

  余道寧他們樂得不行,余道寧拍拍鄭吳驍,「你真是太可以了!」

  唐棠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看著鄭吳驍,覺得可愛得不得了,又可愛,又帥,要了命了。

  之後又唱了什麼歌,唐棠不記得了,她一直在偷偷觀察鄭吳驍。她真慶幸自己穿著那條新買的連衣裙,雖然黑漆麻烏大概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穿了什麼,但是在這段跟鄭吳驍有關的、記憶深刻的青春往事裡,她穿著自己當時最漂亮的衣服,別著最閃亮的髮夾,多年後回憶起來,就比較沒有遺憾了。

  偷偷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唐棠覺得,每次鄭吳驍向她走過來的時候,她就老想躲,但要是鄭吳驍走遠了,她又老想追。

  她從來沒有擁有過他,卻總是感覺會失去他,因為他而開心得轉圈圈,因為他而傷心得掉眼淚,因為他而雀躍、低落、充滿希望、失去希望,因為他而自信,因為他而自卑,因為他而幼稚,因為他而成熟。

  因為鄭吳驍,唐棠的青春里坐了一場過山車,高高低低。

  那天那場停電狂歡的最後,大家唱起了王菲的《紅豆》,不知道當時是輪到哪棟樓唱歌,後來大家似乎被此情此景感染,就一起唱了起來。

  之前唐棠是笑出了眼淚,唱歌的時候,卻真的掉下了眼淚。

  這首歌,唐棠後來聽了好多好多遍。

  還沒好好地感受,

  雪花綻放的氣候,

  我們一起顫抖,

  會更明白什麼是溫柔。

  還沒跟你牽著手,

  走過荒蕪的沙丘,

  可能從此以後,

  學會珍惜天長和地久。

  有時候,有時候,

  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

  相聚離開都有時候,

  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時候

  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

  等到風景都看透,

  也許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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