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先生
2024-06-06 01:17:43
作者: 劉不白
令狐狩說完這話便不再吭聲,胡銃子自然不敢忤逆,更不用提徐長生這個青蔥少年。
當下車廂里便沒了動靜,除了引擎低沉的轟鳴聲響之外儘是龐大的沉默。
車子一連行駛了一天,出了吉林省後直接從國道奔著哈爾濱駛去。哈爾濱如今正是深秋時節,不過也著實能讓南方人凍出幾縷冰碴子來。
特別是火車站站台,旁邊儘是成片的蘇聯老房子,倒是和墨西哥城有些許的相似。
哈爾濱周邊有著不少的小城市,近幾年被日本鬼子摧殘得滿目瘡痍。雙城離得最為接近,因而也遭重不輕,如今亦是一片窮鄉僻壤的景象。
雙城城區以北五十里地左右有個二里河村,便是這其中的窮鄉典範。
一輛卡車緩緩地停在了村東頭的土路上,車裡下來四個人,均是男性。
一個司機模樣的年輕人帶著鴨舌帽,穿著吊帶牛仔褲,兩邊滑稽的大兜裡面鼓囊囊的,不知曉揣了些什麼。
副駕駛上下來一位精瘦的老頭,精神矍鑠,毫無病態之感,奇怪的是這老傢伙竟然穿著一套晚清時期的灰布褂子,倒是與周圍的人事頗有些格格不入,若是手裡再捧個八股文章便儘是一副死窮酸相了。
後面的倒斗兒裡面蹦下來兩個壯年後生,身子骨都倍兒硬朗結實,那鴨舌帽少年邊衝著後面招了招手,邊陪著笑臉兒沖那老窮酸低聲說道:「鄒先生,您看這兒是不是就是咱要找的地兒?」
那老窮酸四下里瞄了幾眼,點了下頭慢吞吞地說道:「黃三爺那傳人說的這地兒也忒難找,無端端想把先生我這身老骨頭給硬拆了去,往後再有這苦累活計便不跑了,年歲大了做不得,做不得,到時候倆腿一蹬掛在這村溝子裡,過不了幾天就得給雪狍子叼了去。」
「您瞧您說的,您可康健著哪,淨瞎想那些有的沒的,白白的心裡添堵。」
鴨舌帽後生一邊好生侍候著,一邊催促著後面的兩個壯年後生:」張龍趙虎,傢伙事兒便先擱在倒斗里吧,先去占了好的地兒下榻,不然等會天一摸黑熊瞎子就跑出來了。」
這張龍趙虎自然便是摸金校尉的綽號,說起來這名號起的也還怪響亮,不過做這個行當一旦有了些許名望,便是天王老子都不敢褻瀆輕視。
張龍給趙虎說道了幾句,便先跑了過來:「佘小春你這話就不耐聽,東西雖多,就是不能落下,俺們兄弟倆敬重鄒先生是搬山老前輩,自然不會多說啥,你可不能亂使喚俺們,俺們也不是第一天出來混活計的了。」
「這後生說的在理兒,咱們老祖宗既然傳下來搬山探海兒的手藝,那咱們便也算是地地道道的手藝人,這手藝人的吃飯傢伙可著實是不能亂放,弄不好丟了性命便不值當了。」
鄒先生誇讚了一句張龍,反手在佘小春的鴨舌帽上重重敲了一記,觀其手法和教書先生予人戒尺的德行一般無二。
這佘小春倒也精明得緊,當下吐了吐舌頭咽下一口氣,乖乖地跟在鄒先生邊上不發一言,那邊廂趙虎也已經抱著兩個大包裹趕了過來,一行人匆匆地朝著村裡的接待站走去。
過了幾日,又有一撥人來到了村頭,正是不久前令狐狩一行人。
只不過如今的幾人都沒有乘坐任何的交通工具,令狐狩找了村民問了土客棧的位置,一行人便也這般進了村子。
「令狐小爺,我叔叔不會有什麼事兒吧?」
說話的是徐長生,他已經不清楚被這兩個活閻王拐走了多少時日,到現在對於前路都是頗有些懵懵懂懂的,不過好在他沒爹沒娘,天生地養這般死了也不會有人惦記。
「死不了,但不好活。」
令狐狩依舊是那副冰山面容,冷冷地拋下一句話便不再多言了。
徐長生也不管聽沒聽懂,立馬腦袋點得跟篩子一般利落,真真兒是給嚇破了膽子。
一旁的胡銃子依舊是那副讓人作嘔的尊容,也不管徐長生熏得發青的臉蛋,一隻生滿膿瘡的胳膊仍舊搭在他瘦弱的肩膀上。
「我說你這小子忒沒骨氣,俺們令狐又不是什麼地痞惡霸,至於這麼畏畏縮縮的嗎?我說令狐,這黃三爺雖然號稱南八仙,俺搬山走穴兒到今天倒還從未聽過有他的任何風聲兒,再說還真真兒沒見你給別人跑過活計哪。」
胡銃子衝著令狐狩問道,一邊說一邊用手甩了一把臉上的膿瘡汁水,自己疼得一陣齜牙咧嘴,手臂加力箍得徐長生險些背過氣去。
「他是北派山瞎子的一個狠主兒,早些年在丹東做買賣殺了人,進了幾年牢房認識了幾個搬山的前輩。出來後跟著幾位老祖宗去長白山牽頭做古墓營生,漸漸地打出來了名聲,後來和柳三太公做了一票無人知曉的「大買賣」之後便沒了蹤影,有人說他死了很多年了,便是連他的門徒也這般說道。」
令狐狩言簡意賅的介紹道。
這山瞎子是北派的說法,指的是以山貨入手的搬山行當。只不過這個「山貨」和一般的墓地藏穴稍有不同,著重特指埋藏在深山老嶺中的經年大墓。
說起這古七盟其實指的便是摸金校尉的七種劃分,山瞎子是其中一種也稱為獵人。南派由於靠海還有專門挖海墓的營生門類,在此先不細說。
「我只是做個順水人情,別人的東西我從來不感興趣,等拿到我想要的東西就立馬收手,多做無益。」令狐狩一邊說著一邊停了腳步,衝著後面擺了擺手。
胡銃子見狀立時明了,一把將多走出幾步的徐長生給拉了回來,硬生生給這個毛頭小子拉了一個趔趄。
徐長生揉了揉被扯得酸疼的胳膊,擠了擠眼睛朝著前面打量開來。
令狐狩面前已經有不少二里河村的村民了,都在那裡圍著某處指指點點。
這裡是村子的靠西邊兒,前方有一汪不大的水窪,平時的村子裡就指望著這點活水兒過生計。
令狐狩向來不是那種湊熱鬧的人,當下瞄了一眼也不言語,轉身準備就這般找地兒歇腳。
便在這一轉身的空當,前面的人群里忽的騷動了起來,黑壓壓的人腦袋卯足了勁地往前攢動。
胡銃子眼睛尖,咧著那張醜陋的大嘴賣力吆喝著:「令狐!那邊有個幡子!」
黑壓壓的一片人腦袋裡,突兀地擠兌出一桿瘦溜的木質杆子。
杆子頂端兩面飛天,中束紅錦,緊緊咬著一顆枯黃色的野狗頭骨,上面泛著褐黃色的金漆,顏色濃的有點化不開。
「令狐,這幡子是不是那招魂幡?」胡銃子一邊張望,一邊衝著令狐狩發問。
「不是,但也不能完全說不是。」
令狐狩不再準備走了,有幡子說明有道上的同行兒,當即帶著他們擠到了人群前頭。
「若真的是招魂幡,那這規格便不大遵循祖宗章法,這玩意兒東北的遊牧民族早些年歲便用過,人死了掛在帳篷前面做個招引,屈原死了便是用這東西去招過。」
令狐狩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道:「這玩意兒如今北派里會捯飭的人已然不多,便是有著生辰八字,如若自身火候不夠,隨便招來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就不好了。」
「你這後生說的倒像是有那麼幾分見識,待會兒可別嚇破了膽子。」
說話的正是那不久前趕到這裡的鄒先生,他聽到了令狐狩對招魂幡的品評,好似不太樂意地撇了撇嘴。
那幡子正俏生生地立在他的跟前,身邊只跟著佘小春,不見張龍和趙虎的影子。
令狐狩和胡銃子恭敬地給鄒先生拜了一個敬泰山,徐長生不懂規矩,硬生生是被一隻膿瘡大手給熏地低下了腦袋瓜子。
「前輩在此,自然不敢造次賣弄,我等初來乍到,萬望海涵則個。」
令狐狩說罷,衝著鄒先生比了個請的手勢。
鄒先生冷哼一聲不去理會他,自顧在那裡抱著幡子唱出一縷節奏怪異的腔調:
「皇壇結綵,發版起鼓,啟請三界,臨請水神,安奉灶君,豎立靈帛,引幡招魂,清淨魂身,引請過橋,諷誦寶懺,超度亡魂......」
胡銃子一聽這啞謎一般的東西當即便來了興致,湊到令狐狩邊上把著耳朵說道:「令狐。這可是你以往和俺說過的度人經?」
「不是,應該是招魂幡的偈文。」
令狐狩說完便不再應承,眉間緊鎖望著水面不再動彈。
胡銃子也覺出來有些不對勁,望向水裡,不知何時竟然漂浮起來一件衣服。
鄒先生命佘小春下水把衣服挑上來,佘小春水性不錯但生性怯懦,聞言支支吾吾不敢應和,生怕水中會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招惹上身,鄒先生吹鬍子瞪眼恐嚇半晌才一臉不願地下水中去。
過了一會,佘小春撈上來一件寬大的登山服上衣。
鄒先生命他將衣服掛在幡子上,佘小春一邊應著一邊嘴裡不滿地嘟嘟囔囔。
掛好了衣服,鄒先生繼續作法,不多時又有一條褲子也浮了上來,正和那登山服是一個整件兒。
一眾村民立時便炸開了鍋,各種神仙下凡、祖宗顯靈的鬼叫在耳朵邊炸開。
佘小春見了這幅場景也不由得有些心裡竊喜,渾然忘了自己不過就是個下水撈衣服的。
鄒先生又重重打了佘小春的鴨舌帽一下,便不再理會他繼續作法。
不多時又撈上來一雙靴子,一眾村民更加精神抖擻,早有人回去準備殺了自家的年豬來請教這位當代的「活神仙」了。
令狐狩越看面色越凝重,不過他並不是關注著水面的動靜,而是一眨不眨用那對懾人的眼眸上下打量那個作法的老窮酸。
胡銃子一望見他這副神情,便也對那個老窮酸多瞧了幾眼,但他那對兒凡人眼珠到底是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的。
「出來了......」令狐狩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村民們也一下子躁動了起來,不遠處的水面上,正在撈東西的佘小春望見岸上人聲鼎沸,自我感覺良好地挺了挺身子。
忽的望見鄒先生指著自己打著手勢,當下以為是找到了要撿的東西,佘小春猛地一個轉身,水花散盡後幾縷滑膩膩的東西罩在了臉上。
他用手順勢摸了一把便撕扯了下來,仔細一瞧,竟然是一縷黑色的頭髮!
佘小春嚇得啊呀一聲猛地抬起腦袋,身邊不知何時已然多了一個渾身青紫的屍體,雪白精赤的身軀上冒著詭異的水蒸氣,正用空洞奇怪的眼神打量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