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大宅

2024-06-06 01:17:36 作者: 劉不白

  徐長生一直感覺自己是個喪門星。

  因為家裡的的確確死了人,他心裡的自責與內疚也越來越大。

  久而久之,他甚至感覺自己變得也不大正常,經常能看到別人瞧不見的很多東西。

  

  香菸上的鬼臉他已經看了好多次,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更加詭譎的東西,他甚至對此都習以為常。

  眼下,張發財的電話令他心緒煩悶。

  而要說清電話里具體發生了什麼,這還要從一天前說起。

  一天前,長白山。

  三聖西峰半山腳,有一處不為人知的柳家大宅。

  時已入冬,北山黑水凝固成冰,像極了一條沾滿凝腥的臍帶血管。

  松花江二道白河的河水在冰層下面撕咬著河床,最後銜著一塊塊黝黑的松嫩平原凍土在河道里瘋狂咀嚼。

  說起這柳家大宅,想當初從1633年便被崇禎帝賞賜給了張家。這麼些年歲下來皆是作為私宅存在,因而知曉的人著實不多。

  特別是近一百年間,隨著時局動盪朝代變遷,宅院幾經易主,最後落到了神秘的柳家手上。

  柳家是搬山探海兒(摸金行話)界的知名家族,只不過行事作風向來低調沉穩,因而即便在摸金校尉中,知曉柳家舊宅的人也著實不多,徐長生的四舅張發財算是一個。

  徐長生接到電話的前一天,張發財摸到了柳家大宅的正門兒。

  正門臉是一對兒金漆鋪首饕餮銜環,碗口粗細,皆是貴氣主子受用的物事。

  張發財三七分頭,油光鋥亮,裹著卡其色衝鋒衣,高腰蓋過腳踝的登山靴,下身一條緊身速干褲被肥肉繃得鼓脹脹的。

  他左側的屁股兜里揣著一把大使軍刀,是74MMSD典範系列的加大版,標準的摸金校尉行頭,只是他那張猥瑣的臃腫面容實在是和裝束不搭。

  張發財緊了緊褲帶,抓著左側的鋪首銜環敲擊了三下。

  兩重一緩,扣完後理了理下垂的啤酒肚,矮著腦袋做了個奇怪的揖。

  候了半晌,不見有人應和。

  張發財腦門見汗,聳了聳他的八字薄眉,把身子又矮了些吆喝了一聲。

  「南陽張發財,求見柳三太公,萬望柳三太公看在古七盟的薄面兒上招呼則個,小老兒也好交份肥差!」

  他說完又自顧打了個哈哈,矮著身子對著門又拜了拜。

  張發財倒斗挖墳將近十二個年頭,也算是個有頭有臉兒的摸金校尉。至於他提到的古七盟,乃是當下摸金行當里最大的江湖組織。

  摸金校尉發展到今日,衍生門派共有七個,但統歸古七盟管轄。

  其中最大的兩類派別劃分南北,北派號為搬山,南派號為探海兒。

  最開始南北劃分森嚴,不過腿長在人身上想走就走,日子久了也沒有嚴格的地域劃分。這張發財就是個標準南派的摸金傳人。

  這左手門臉兒鋪首扣三下,但凡是探海兒古七盟的人都知道其中的規矩。

  老輩人稱為「鼓三浪」,現在一般喚做「動黃粱兒」。

  這種敲法很考究拜訪者的巧勁兒,若是敲得得當,便是人在東西耳房裡都聽得清楚明白。

  至於這矮身作揖,喚作「敬泰山」,只能用在拜訪探海兒的大前輩時才會用得到,因而也多了許多講究。

  總之,古七盟里各有各的規格,不過大同小異。

  張發財性子急躁,一時間不見有人招呼,立時不悅起來,也忘了那敬泰山的規矩。

  他扭了幾下屁股便推那門臉兒,發現這朱漆大門竟然沒有上橫樑鎖,當下也不管壞不壞得禮數,逕自用吃奶的勁兒推開了一個大角。

  朱漆大門分外沉重,此時已經接近子夜,門縫裡黑漆漆得看不真切。

  一陣穿堂風突兀從門縫裡鑽了出來,結結實實地打了張發財一個趔趄。

  張發財裹了裹膀子,重重地打了個結實的噴嚏。他用袖子抹了抹鼻子便往裡走,這一走不打緊,迎面突然憑空出現一張慘白的笑臉!

  之所以覺得是笑臉,完全是從嘴角咧開的弧度判斷出來的。張發財以為是宅子裡的下人出來應承,一時間怕亂了禮數忙矮下身子做了個大大的揖。

  「這位小哥安好,小的南陽張發財,麻煩小哥進去通報一下,就說敖師爺的人前來拜訪,和三太公商量前不久哈爾濱陰墳的事兒。」

  張發財是個精明人,皇狗貴紗官的道理也是懂得,知曉自己闖了宅子是壞了章法,當下諾諾連聲禮數周到。

  過了盞茶時間不見那小哥答話,張發財心有疑惑,忽見作揖矮身的前面空地上多了一點水跡。

  這滴水看樣子分外灼熱,冒著絲絲縷縷澄明的亮色青煙,不多時便在地上燙出了一個不規則的大窟窿。

  緊接著水滴接二連三,張發財面前的空地上全都是冒著白氣的橙黃色窟窿,觀其色澤跟燃燒的硫酸極其類似。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些水滴正朝著他作揖的方向滴淌過來,他已經聞到了那股泛著福馬林和氫氧化鉀味道的腐蝕惡臭。

  他非常確信,若是他就這般不閃不躲,不到一分鐘這些水滴就會在他的腦袋上開一串兒透明窟窿!

  張發財到底還是經常探海兒的老手,雖然驚慌卻也沒失了理智,當下陪著笑臉抬起頭想看個究竟。

  視線從下往上,先是望見面前人穿著古裝小廝打扮,灰布小襖,青衣素衫,接著望見其手裡的一盞木質鑲玉八棱掛角宮燈,滾燙的燈芯油正滴淌著流下。

  張發財剛想笑自己被燈油嚇著,忽又轉念一想感覺不對勁,於是不再耽擱猛得一抬頭,正好望見對面的人也正直挺挺地望著自己。

  這一看著實是嚇得脊背發涼頭皮發炸,一個踉蹌便癱坐在了地上。

  卻說面前的「人」面色無血且白得有些發慘,觀其樣貌似乎二八年歲,嘴唇鮮紅且出奇的大。

  兩側的嘴角像鲶魚一般一直咧到耳根,觀其弧度應該是在笑,只不過這笑容出奇得滲人可怖。

  最為奇特的就是她的舌頭,此時已經吐了出來,竟然有二尺余長。

  舌頭上密布褐黃色的舌苔,一縷縷粘稠的汁水正從舌尖滴淌下來,在地面上留下一連串的噁心窟窿。

  張發財慌張地抽出屁股里的瑞士軍刀,情急之中還劃了自己左邊屁股一下,當時便差點分了三瓣。

  他呲牙咧嘴地叫喚了幾嗓子,方才一下子嚇得腿肚子灌鉛,如今緩過神來小腿肚仍舊打著冷顫兒。

  「他奶奶的,碰上陰生意了!」

  張發財邊碎罵著邊往後面挪動身子,右手瘋狂地捶打抽搐的小腿,肥碩的腦袋一時間死命想著對策。

  所謂的陰生意,這是古七盟南派探海兒的說法。

  黃河以北的北派稱之為「撞喪」,意思是這趟買賣不可做或是做不得,至於個中緣由便各有說法了。

  張發財這才瞧見那鬼臉一般的人物,不成想竟然還是個年輕的婆娘。

  那婆娘小廝見張發財不再動彈了,便甩著那條噁心的舌頭蹭了過來。

  這張發財早些年在特勤隊幹過幾年明活兒,這些年雖然沒了體態但是身手倒還可以,當下不管對方是人是鬼,左手反握緊尼龍刀柄,心眼子裡已經動了殺心!

  「別去碰它的臉!」

  便在這時,從西邊的廂房裡突然衝出一個青年人,只是面色不比那鬼婆娘好哪裡去。

  一身黑色運動服,右手本來拿著一柄巴克653夜鷹平刃,不過此刻已經被當成飛刀割斷了鬼婆娘的脖子!

  鬼婆娘的喉管和食道像羊雜碎一般被切碎掛在脖子外面,混合著粘稠舌苔唾液的污血噴濺了張發財一整臉,一下子把他澆成了一個黏膩的血人!

  遠遠望去,此時的張發財和剛讓人活剝了一層皮的粽子(殭屍)模樣差不了多少。

  青年人用的是美國特種部隊的制式軍刀,這種刀可以輕而易舉將柔軟的傳真紙橫切成絲,更遑論這脆弱的頸部肌肉。

  張發財一時間舉著刀愣在那裡,剛才發生的事情太快他有些接受不了。畢竟他當年也算是一名縣大隊民兵,卻根本沒有看清楚青年人方才出刀的動作。

  不過下一秒他便鬼叫起來,不住用衣袖擦著自己滿臉的血污,還有那些細碎的器官碎屑。

  「他奶奶的!小老兒我快被你害死!他媽的小老兒要是活不了也給你身上戳幾個透明窟窿!」

  青年人不去理會張發財的慘叫,快速地跑到鬼婆娘身前,那柄夜鷹平刃正斜斜地插在鬼婆娘的脖子上。

  青年人反手握住刀柄,一眼不眨地利落出刀,另一隻手抓著鬼婆娘的頭髮,像是切西瓜一樣將鬼婆娘的腦袋就這般活生生剁了下來!

  這一刀冷酷無情,仿若來自幽冥的劊子手在機械地執行懲戒。

  張發財本來還想找青年人拼命,見了這一手兒當下也不敢做聲。

  他忽然感到眼前這個殺人如切瓜的年輕人,似乎比那個鬼婆娘還令人畏懼幾分!

  青年隨手將鬼婆娘的頭顱丟向一邊的空地,那鬼婆娘的頭顱猶自咧著大嘴,在地上胡亂地撕咬著,不多時便沒了生氣,那具無頭屍體也就這般推金山倒玉柱地撲在了地上。

  青年收起刀,隨意地踩著屍體就這般跨了過去。

  他望向張發財,毫無感情的眸子盯得張發財心裡一陣發忬。

  張發財感覺渾身上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有一種寧願被鬼婆娘啃死也不願看他的眼眸的奇怪感覺。

  「不用擔心,這東西算不得人,但也不能說不是人。你的臉不會有事情,那些腐蝕性的唾液其實和她臉上塗的白粉麵子有關,你沒碰她的臉便沒事情。」

  青年人說完便準備走,卻忽然發現張發財長大了嘴巴。

  「怎麼了?」

  青年人望著張發財驚愕莫名的表情,張發財此刻亦伸出右手死死地指著青年人的身後,加上他現在的一臉血污,模樣倒是像極了一頭剛剝皮不久的血粽子。

  青年人眉間微皺,順著張發財手指的方向回身看去,一時間額頭也不由得浮現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