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宴

  邵長恆、俞氏、邵俊和邵顏有一瞬間的呆愣。

  安哥兒仰頭打了個哈欠。

  那個孩童邁著小短腿走到俞氏身邊時，墊著腳看了一眼安哥兒。接著便嘴裡念念有詞，搖頭晃頭起來。

  末了，他作大人狀嘆了口氣道：「你們家這娃娃是天煞孤星轉世，並非什麼邪魔妖物。我給了算了一卦，將來他必定克父克母克妻克子，還是及早送他去佛寺道館吧。待他日他學成歸來，方能化解。」

  邵顏不可思議的低頭看了一眼孩童，她試探著道：「那若他學不成呢？」

  孩童低下了頭，作沉思狀後煞有其事地道：「若真學不成，怕一輩子都要青燈古佛了。」

  俞氏和邵俊聽了，心裡咯噔了一下。邵長恆比他們更冷靜些，只是挑了挑眉。邵顏冷眼聽了半響又問道：「小仙童既如此肯定，可知他是什麼來歷？」說罷便偷眼去看安哥兒。

  安哥兒兩眼一瞥，做出副懶得搭理你們的模樣。而孩童依舊在口若懸河，滔滔不絕。邵顏搖了搖頭，看來這個又是個不靠譜的。

  果然，待邵顏再追問了幾句，那孩童便有些支支吾吾編不下去。邵長恆眼神一冷，陪著孩童來的那個婦人便抖了抖。直到家丁將他們叉了出去，兩人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演過了頭。

  「大人，我兒子說的是真的啊！大人，他可是京都里有名的仙童。」

  

  「他就是天煞孤星！就是！我說是就是！」

  待耳邊清淨了，邵家四人才齊齊呼了口氣。俞氏抱著安哥兒，既不甘又無奈。最後只得喚了乳娘來把他帶走。邵顏忍不住問道：「爹爹，難道京都里便找不出一個像樣的驅邪之人嗎？」

  「哎，這京都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來來回回也就十個出名的能人。撇去這九個，也只剩下一個了......」說到最後一個邵長恆也有些底氣不足。「聽他的師兄弟說他出門遠遊了，也不知究竟什麼時候能回來。至於會不會驅邪，能不能驅邪，更是無從得知了。」

  看來，短時間內還真拿安哥兒身體裡的那東西沒辦法了。

  當邵顏心情沉重的回到院子裡時，忍不住看了一眼安哥兒待的屋子。她想了想，便走了過去......

  「安哥兒，我知道你不是安哥兒......但我能不能求求你，從安哥兒的身子裡出來好嗎？你要有什麼要求，跟我說，我去想辦法！求求你把孩子還給我！」

  嫂嫂......邵顏原本伸出的手便停在了半空。

  屋內沒有傳出安哥兒的聲音。而穆青林依舊絮絮叨叨的說著求他的話，說著說著她甚至哭了起來。邵顏剛準備推開門去勸勸她，卻沒想聽到啪的一聲。

  待邵顏進了屋內，便看到捂著右手黯然落淚的穆青林，和翻過身朝里望著的安哥兒。穆青林見邵顏進來了，低下頭便沖了出去。邵顏來不及追她，便看向了床榻上的安哥兒。

  「你沒有資格打她！你現在擁有的這具身體，是她拼著命生下來的！」

  安哥兒的身子動了動，卻依舊不看邵顏。

  邵顏索性翻過他的身子，直視著襁褓中的他道：「我不管你原來是誰，或者是什麼，你若真硬氣的話，就該將這身體還給他原來的主人，而不是整天對身邊的人踢踢打打。這不是本事，而是遷怒。」

  邵顏的話讓安哥兒身體內的魂魄一震，他動了動嘴唇，但受制於嬰孩的幼小，根本無法吐出清晰的語句。

  「啊！啊啊啊——啊！.」絕望困惑悲傷的情緒溢滿了他的胸口，但他無論如何都無法表達出來。語言化為了淚水，浸濕了清澈的眼眸。

  「八啊......」

  邵顏沒想到他會哭，趕忙掏出帕子幫他擦了起來。「你......別哭啊。」

  無論裡面的魂魄是什麼樣子，如今展現在邵顏面前的便是一個稚嫩的嬰孩。她忍不住柔和了表情，連語氣也低了下來：「好了，好了，我不說了，你別哭了。真是的，莫非以前也是個孩子嗎？」

  安哥兒的身子一頓，接著發出了一聲更大的「八啊！」

  「你不會是在說不吧？」

  「啊！」

  「天啊，我竟然聽懂了......」

  乳娘本想推門進去，但聽到邵顏溫柔的誘哄，又聽到安哥兒沒再哭了，便放下心守在了門口。

  ——

  時間說快不快說慢不慢，一轉眼間，也過去了半個多月。邵家因為安哥兒的事頗有些心力交瘁，邵長陵又始終沒有回來，家裡的氛圍便有些低迷。

  彼時，邵家又動靜頗大的請了九個驅邪之士。一時間有些流言悄悄的在高門大戶間傳了起來......

  一開始只是說邵家的長孫是不是有問題，連洗三禮都沒辦。

  接著便變成了邵家這個長孫被死去的邵老大人纏上了。

  後來越傳越離譜，儼然把邵家的安哥兒說出了是妖魔所化。

  邵家人聽到這些流言，暗暗著急。卻在這個當口，宮裡又出了事！這下子原本還在議論邵家的那些人便把目光轉向了宮城。

  據說三皇子和淑妃因久不見皇帝，竟然試圖闖入養心殿內。淑妃更口不擇言的說皇帝不是病了，而是不見了......

  太后以強硬手腕將淑妃軟禁了起來，三皇子則被譽王教訓了一頓，至今都下不得床。這件事情平息後，京都表面上恢復了平靜，但暗地裡卻風起雲湧。有些抱著投機心態的大臣不免跟譽王府走動了起來，隱隱竟有了站隊之意。

  邵長恆從戶部出來的時候，便看到了一堆大臣圍在譽王身邊鞍前馬後。自譽王進京以來，邵長恆並沒有太多機會去接觸這位王爺，平日裡辦差遇見，也只是遙遙行過禮。

  今日如此近距離的看到譽王，忙跪下道：「臣戶部尚書邵長恆參見譽王！」

  「免禮。」譽王抬起手，緩緩的轉過了頭。只見他額間的一縷白髮隨風揚起，妍麗的眉眼間卻儘是淡漠疏離。

  邵長恆微微一愣，沒想到譽王竟男生女相。

  譽王並沒有過多的去關注這位戶部尚書，而是臉色敷衍的帶著這堆阿諛奉承的官員與他擦身而過。

  「這譽王走的時候我還未在宮中當差，算來這還是第一次見面......怎麼會覺得他似曾相識呢？真是奇栽怪哉......」邵長恆喃喃自語了一會兒，便帶著滿肚子疑惑回了邵府。

  晚膳時，俞氏提到給安哥兒辦個滿月宴。穆青林這段時間有些心灰意冷，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邵俊見穆青林點頭了，也跟著出聲同意。邵長恆倒隱隱猜到了俞氏的用心。如今京里把安哥兒傳成這樣，便有當時沒辦洗三禮的緣故。如今這滿月宴怕是不辦也得辦了。

  邵顏想到那個小怪物，便有些頭疼，她轉過頭道：「安哥兒出現在人前，恐怕不合適吧......」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他出生這麼久了，總不能完全不見人吧......到時，只能麻煩顏兒你多看著他點了。」俞氏說著便打量了穆青林一眼。穆青林接收到俞氏的眼神，強打精神道：「那日，我把父親和哥哥嫂嫂也請來，他們想見安哥兒很久了......」說到穆家人，穆青林的雙眼內總算有了些神采。邵顏不好掃興，只得笑著同意了。

  待回了院子，邵顏無精打采的進了安哥兒屋裡。甫一進屋，迎接她的便是......

  「妖女！你回來了。」

  是的，安哥兒能說的第一個詞不是爹、不是娘、也不是祖父祖母，而是「妖女」這兩個字！而這兩個字之後便成了安哥兒對邵顏的專屬稱呼。

  乳娘已經被邵家辭退了，畢竟一個月就能開口說話的嬰孩實在怪異，如今安哥兒身邊的事都是由墨香在操持著。墨香聽到妖女兩個字，眼角一跳，待看到邵顏平靜無波的臉，才吁了一口氣。

  邵顏朝墨香看了一眼，墨香忙躬身退了下去。安哥兒見邵顏朝他靠過來，趕忙翻了個身，背對著她。邵顏沒好氣的將他又翻了過來，「怎麼？每次叫完妖女，你翻個身就完事了？」說罷輕輕的點了點他的額頭。

  安哥兒有些羞惱，瞥開眼道：「不要戳我！」

  「最近說話倒是越來越溜了。怎麼，還不肯告訴我你是誰嗎？」

  安哥兒忙閉緊嘴巴，斂下雙目。

  邵顏搖了搖頭道：「我今日來並不是為了逼問你什麼，只是過不久家裡會為安哥兒辦滿月宴......即時，你能不能答應我乖乖的不說話？」

  安哥兒眨了眨眼，並沒有回答。邵顏也不急，幫他掖著襁褓道：「你不答應也行，明日我親自幫你洗澡，再多叫幾個丫鬟在旁邊幫忙，務必把你從頭到尾洗的乾乾淨淨......」

  安哥兒原本白皙的臉孔突然染了層紅色，他一揮手想要拍開邵顏按住他襁褓上的那隻手，但伸到一半，又生生忍住了。急喘了幾聲後，他重重的開口道：「不要你，小廝洗！」

  「滿月宴乖乖的，否則免談！」

  「那個滿月宴會請很多人嗎......」邵顏沒想到他會問這個，雙眸閃了閃回道：「自然，京都里有頭有臉的我們邵府都會請。」

  安哥兒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我去，我會乖乖的......"

  邵顏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她將墨香喚了進來，自己則踏著涼風離去了。

  不日便到了安哥兒的滿月宴，邵家一改往日的低調，這次的滿月宴辦的頗為熱鬧。因皇帝久病，邵家並不敢用絲竹鼓樂，只在前院中辟出了一塊場地，引入湖中清泉，掛上華燈薄紗。遠遠看去，竟頗有些詩情畫意。

  來邵家祝賀的賓客紛紛點著頭稱讚這主意好，既金貴又不庸俗，俞氏忙接口道：「是小女邵顏想出來的。」這下那些婦人們來了興趣，待打聽到邵顏並未定親，心裡便有了盤算。

  這邊廂，俞氏在賣力的推薦著自己的女兒，那邊廂，邵顏督促著小廝幫安哥兒換衣服。小丫鬟們不免嬉笑著說孫少爺這么小就知道害羞了，邵顏扯了扯嘴角，朝後面看了一眼。那幫小丫鬟立馬閉嘴低下了頭。

  安哥兒好不容易換好了衣服，穆青林卻來了。邵顏見了穆青林，便叫了聲嫂嫂。今日穆青林特意妝點了下，看著精神頭很好。

  她拉過邵顏的手，將一塊通體翠綠的玉佩放在了她手上。邵顏一愣，便聽穆青林說道：「這塊玉佩是我娘留給我的。他雖不是安哥兒，但今日我還是想看他帶上......」

  邵顏心頭一軟，握住玉佩對穆青林道：「嫂嫂，總會有辦法的。」

  「嗯！」穆青林眼角一澀，抬起頭抑制住了淚水。「那我先去了，稍後麻煩你抱他出來......」說罷，轉過了身。院外，邵俊正站在大樹下等著穆青林，見她來了，他朝邵顏眨了眨眼，便帶著穆青林離去了。

  目送他們離去後，邵顏手持玉佩正準備踏進屋子，迎面卻飄來了一個滿頭是血的女鬼。她滿臉木然的朝邵顏看了一眼，便快速的又飄走了。

  邵顏嘆了口氣，最近也不知怎麼了，總有鬼物在她身邊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仿佛只是來看看她，或者說是審視她......

  邵顏甩了甩頭，拋開了那些情緒，便進屋幫安哥兒戴上了那塊玉佩。

  夜幕落下，宴會已經開席。周圍觥籌交錯，歡聲笑語。眾人時不時的抬頭看看邵家的長孫有沒有來，大俞氏更是對俞氏抱怨道：「怎麼這麼久了才讓安哥兒出來見人？」

  俞氏見周圍的人看了過來，忙道：「青林身子不好，老爺那段時間又老夢到公爹，這一來二去不就耽擱了。」

  坐在大俞氏旁邊的范舒敏聽了便笑道：「那快把安哥兒抱出來吧。我老早就跟繼哥兒說過，他有了個表弟。」說罷慈愛的摸了摸旁邊繼哥兒的頭，繼哥兒靦腆的笑了笑。

  俞氏甚是喜愛繼哥兒的乖巧，她特意把旁邊新出爐的點心挪到了他面前道：「來，嘗嘗這個桃花酥，甜而不膩，最適合小孩子吃。」

  「謝謝姨婆~」繼哥兒說著便抓了一塊桃花酥送進嘴裡。俞氏看著就喜歡，便對范舒敏道：「聽說你又懷上了？」范舒敏羞澀的點了點頭。

  「那敢情好......」

  眾人正聊得興起之際，邵顏抱著安哥兒走進了前院。

  「誒喲，邵家的長孫出來了。」

  「快看快看，那小模樣長得真好。」

  「誒？你說，這邵家也真是奇了，不讓親生父母抱孩子出來，反而讓一個未出嫁的小姑娘抱著他......」

  「其中緣由的確讓人費解......不過話說回來，邵家的這位嫡長女模樣長得是真真的好......」

  「聽說還未定親......」

  穆修正巧聽到了這話，手中的酒杯一頓。林芷柔偷偷朝他看了一眼，便心不在焉的吃起了菜。無獨有偶，穆家對面那一桌上也坐了一對心不在焉的母女。

  廖氏此時正拿著酒杯呆呆的看著裡面的酒水，雲幕辰則是意思意思的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當邵顏抱著孩子來到穆家那一桌時，雲幕辰也好奇的往前看了一眼，恰在這時，那個嬰孩扭過了頭。

  四目相對，雲幕辰臉色漠然的移開了視線，而安哥兒的眼裡卻波光粼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