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咬傷的乳娘

  「大奶奶醒了！」

  邵顏震驚的抬起了頭，穆青林的眼睛還半睜著。但她的手卻輕柔的拉了拉邵顏的手指。邵顏喜極而泣，穩婆們則噓了一口氣。屋裡一下子又開始忙活了起來。

  邵顏怕自己礙事，便知趣的退到了一邊。看著穩婆們跑前跑後，穆青林仰頭使力，那一顆飄忽不定的心這才落了下來。待丫鬟扶著邵顏出去的時候，她已經脫力的坐到了一邊的椅子上。

  邵長恆他們趕回來的時候，正趕上嬰孩落地的第一聲啼哭。其中一個穩婆喜氣洋洋的出屋道：「恭喜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大奶奶生了個大胖小子！足有七斤重啊！」穩婆比了個七的手勢，邵俊一下子樂開了花。

  他語無倫次的對家裡人道：「我要做爹了！我有兒子了！爹、娘、妹妹，我做爹了！」說完也不管合不合禮儀，一把衝進了產房。穩婆被邵俊推得有些七葷八素，但仍舊維持著臉上的笑容，沒露出半點不悅。

  俞氏便滿意的點了點頭，高聲道：「大奶奶給府里添了男丁，但凡在院子裡伺候的，都賞！四個穩婆的賞銀再加一倍！」

  眾人歡呼不已，忙跪下謝恩。

  俞氏笑了笑，正看到旁邊有些疲憊的邵顏，便上前道：「今日府里可多虧了顏兒，若不是你，你嫂嫂也不會這麼順利。來，娘扶你起來。」

  「謝謝娘。」邵顏站起身後發現腿還有些軟，便索性靠在了俞氏身上。她心有餘悸的道：「這生孩子，太可怕了。」

  「女人都要走這一遭的，命好的母子平安，命不好的可能一屍兩命。」俞氏似想到了什麼，歡欣的笑容淡了下來，眉宇間平添了一絲落寞。

  

  邵顏見了，有些奇怪，她想了想開口道：「生了我和哥哥兩個，娘一定很辛苦吧。以後我和哥哥一定會孝敬娘的！」     俞氏聽了，心裡既覺得複雜又覺得安慰。她拍了拍邵顏的手，慈愛的笑了起來。

  邵俊衝進內室後，本以為會聽到歡聲笑語。但屋子裡卻靜悄悄的，讓他有些不安。他撩開帷幔，便看到其餘三個穩婆神情間有些怪異。而他的妻子穆青林，則閉上眼睛已經睡去了。邵俊忙走到穆青林身邊道：「我娘子她可還好？」

  三人中那個倨傲的穩婆開口道：「大奶奶產後脫力，已經昏睡過去了。不過這次生產不太順利，恐怕之後要慢慢調理調理身子了。」邵俊忙愣愣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會讓大夫為她調理的。」說罷便要去看那個包在襁褓中的孩子。

  穩婆皺了皺眉，把孩子遞了過去。

  邵俊的嘴角便大大的彎了起來，然而當他對上那嬰孩的雙眼時，笑容咧到一半，硬生生的卡住了。邵俊懷疑他看錯了，但這個孩子的眼神怎麼這麼......

  只見襁褓中的嬰孩睜著一雙葡萄大小的眼睛，視線中沒有天真懵懂，卻有著一絲凌厲之氣。細細看時，更能看到冰凌破裂之感。

  邵俊被他這樣盯著，突然覺得背後生寒。他有些不舒服的移開了視線，將襁褓給了邊上伺候的丫鬟，自己則坐到床邊照看起了穆青林。

  三個穩婆對視片刻，便一起沉默的退了下去。

  待產房打掃完畢，俞氏便攜著邵顏和預備好的乳娘進了屋。

  俞氏她們滿面笑容的去看嬰孩，卻沒想看到後都是一怔。邵顏以為看到的會是個有著溫軟微笑的小傢伙，但現實擺在眼前的卻是個面容冰冷的嬰孩。他全身上下透著股讓人不舒服的氣息，邵顏下意識的皺起眉遠離了他。

  俞氏是生過孩子的，便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乳娘見主人家都不出聲，只得弱弱的縮回了頭。這娃娃，要做他乳娘，真讓人瘮得慌。

  邵俊見俞氏她們進來了，笑了笑，指著那個嬰孩道：「我的兒子。」臉上並沒有多少歡喜。

  俞氏點了點頭，對乳娘道：「過會兒，你先喂喂看吧。」

  乳娘的眼神有些閃躲，但最後還是咬牙點了點頭。俞氏便拉過邵顏去看穆青林了。

  夜裡，俞氏跟邵長恆嘮叨起了這件事，兩人都沒了睡意。邵長恆忍不住道：「我原想著今日有些不便，就沒去看那孩子......明日你還是抱過來讓我看看吧。」

  俞氏點了點頭，腦海中不自覺的浮現起了那孩子的眼神。冰冷凌厲，哪像個嬰孩，倒像是個披著人皮的其他什麼東西。也許明天應該讓顏兒再去看一眼，她畢竟能看到那些東西......

  想著想著，俞氏和邵長恆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而邵俊的院子裡，穆青林也正枕在邵俊的手上安然入眠。邵府內一片寧靜，微風吹過枝葉，驚起了一片飄絮，卻又悄無聲息的落在了地面上。

  就在大家好夢的時候，一聲尖銳的叫聲打破了這份寧靜。

  最先被波及到的是邵俊的院子。穆青林迷迷糊糊的要起身，卻被邵俊按下了。他揚手披起一件外袍，便大步走出了屋子。

  「什麼事如此喧譁？」

  正走到半道上的丫鬟見了，忙行禮道：「回大少爺的話，是孫少爺那邊出了事。」

  「他怎麼了？」邵俊說著便下了階梯。丫鬟有些羞於啟齒，但聽到大少爺再三追問，只得吞吞吐吐的說道：「孫少爺把乳娘給咬了......」

  邵俊一驚，越過丫鬟去了次間。

  此時乳娘正捂著衣襟涕淚交加，見大少爺來了，一把跪下道：「大少爺，小婦人奶不了孫少爺，還望你們另請高明。」說罷將頭伏在了地上無論如何都不肯起。

  邵俊皺眉看了一眼地上的乳娘道：「你先起來，孫少爺呢？」

  已有丫鬟抱著那嬰孩出來了，邵俊忙去查看。視線便與那嬰孩碰了一碰。又來了，這雙眼睛怎生的如此銳利。邵俊被那嬰孩盯著有些難受，便索性回過頭道：「到底怎麼回事？我聽說孫少爺把你咬了？這么小的孩子，按理說牙都沒長......」邵俊還沒說完，那原本被丫鬟抱著的嬰孩突然張開了嘴。

  邵俊偏過頭一看，心裡便是一驚。那嬰孩的嘴裡竟已有了尖銳的小牙！他此時正咧著嘴，露出那幾顆小牙朝邵俊啊啊的叫。

  不知是不是室內的光線太過昏暗，邵俊竟覺得那張開的嘴黑熏熏的甚是駭人，尖銳的小牙更是在燭光下泛起點點冷光。邵俊猛吸了一口氣，倒退了一步。

  這是......他的兒子？他和青林的兒子？邵俊難以相信的背過了身，卻正撞上乳娘起身。他的目光下移，便看到了乳娘胸前的一抹鮮紅色。

  乳娘察覺到了邵俊的視線，便有些不自在的低下了頭。她緊了緊衣襟道：「小婦人餵奶的時候，孫少爺突然咬了上來......」餘下的話不用多說，邵俊也能猜到。

  他扶著額頭朝丫鬟揮了揮手道：「把他......把孫少爺放回去。」

  此時，俞氏、邵長恆、邵顏也陸續趕來了。邵顏最近真的很累，但她仍強打著精神走了過來。待進了屋內，俞氏問過了事情的始末，大家便不出聲了。

  邵長恆抬頭看了眼天色，站起身道：「我去看看。」說著便閃進了內室。邵長恆已經做了心理準備，但當他見了那個嬰孩時，止不住的倒吸了口涼氣。

  「顏兒，你進來。」

  邵顏隱約間猜到了她爹叫她進來的用意，遂翩然起身。待她撩開帷幔時，便看到了邵長恆沉重的神情。邵顏輕輕的叫了聲爹，便朝那個嬰孩看了過去。

  那嬰孩甫一對上邵顏的雙目，便渾身瑟縮了一下。他張開嘴突然啊啊啊的大叫了起來。邵顏想要伸手去觸碰他，卻被他亂揮的小手給打開了。

  邵長恆見了，索性用蠻力困住了他的雙手，把他湊到了邵顏面前。邵顏凝目看去，那嬰孩的周身似乎並沒什麼異樣。但她心底總有種感覺，一種很不安的感覺......

  那極短的一瞬間，邵顏仿佛從他的身上捕捉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然而待她再細看時，又瞭然無蹤。邵顏擰眉想了片刻，便道邵長恆道：「爹爹，要不把這嬰孩放在我屋裡吧。」

  「這怎麼行！」

  「爹爹別急，先聽我細說。如今我並不能完全確定這個孩子有沒有問題......您不如去京都附近的寺廟，找找看有什麼得道高僧精通此道。」

  邵長恆不贊同的道：「那也不用放在你這啊。要不，放在我和你娘那邊吧。」

  「爹爹，這孩子未出世前，嫂嫂每次腹痛我都能安撫好她。我雖不知道他是什麼東西，但他既然能聽我的話，必定是     對我有所畏懼，所以我才提議讓這孩子暫住在我那邊。」

  邵長恆仍舊搖頭，「要不還是讓他留在你哥哥這邊吧。我另外找幾個人看護他......」

  邵顏示意邵長恆把這孩子放下，自己則走到他身邊道：「爹爹難道沒發現，哥哥他......害怕這孩子。」

  邵長恆一震，眼裡便有些動搖。邵顏進一步說服道：「爹和娘每天都要處理這麼多事。嫂嫂身子不好，不能操勞。哥哥又害怕這孩子......不如就放在我那吧。左右也不是我親自照顧他。」邵顏還有一點沒說。若這孩子出了狀況，他在她身邊，也好第一時間發現端倪。

  最後，邵長恆還是被邵顏說服了。他跑回去和俞氏、邵俊商量了半刻，才最終確定了下來。

  然而這件事誰都沒跟穆青林提起，以至於第二日當穆青林醒來聽說了這件事後，便鬧著要去邵顏的院子要回孩子。

  翌日，俞氏找的新乳娘過來了。邵顏怕那嬰孩又咬了新乳娘，便索性坐在了內室，打算好好看著他。

  乳娘見邵顏不肯走，又聽說這位孫少爺一出生就脾氣大，唯有大小姐能安撫得住他，便有些羞澀的解開了衣襟......

  邵顏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起來。天啊，雖說同樣是女子但也太不好意思了。想到這，邵顏趕忙將臉偏到了一邊，只用餘光打量她們。

  嬰孩咧開嘴，尖銳的小牙探出,便要咬下。卻見邵顏唰的一下回過了頭。嬰孩的動作一頓，雖沒咬下去，但也沒喝奶。乳娘有些心急，便誘哄著想塞進他嘴裡，哪想到他小小的手臂一伸，啪的一下拍在了乳娘身上。

  乳娘為難的看向了邵顏，邵顏略一沉吟便讓乳娘先下去了。

  嬰孩被擺在了柔軟的塌上，邵顏看了看他的臉，又圍著他轉了一圈道：「既然不想喝，就別喝了。左右也不是我餓。餓死了也是你自找的。」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讓嬰孩的臉色一變，他費力的在襁褓中扭過頭，對邵顏怒目而視。邵顏一驚，沒想到他還真能聽懂。

  原本還在猜疑階段的想法逐漸開始接近事實，邵顏忍不住嘆了口氣。他們家這兩年也不知怎麼了，總會發生些事情，如今倒好，就連剛出生的孩子都出了問題。既然他不是哥哥和嫂嫂的孩子，那他是誰呢？或者說他原本是誰......

  不，現在不是追究這個問題的時候，而是該關心哥哥和嫂嫂原本的那個孩子，他的魂魄又去哪兒了呢？會不會這身子被附了，那個孩子的魂魄也跟著消失了......

  邵顏皺起了眉頭，突然又想到了邵長陵。小叔叔見多識廣，若他在這就好了，也不用自己兩眼一抹黑的瞎猜了。如今只盼著爹爹能找到擅長此道的高僧，否則長久下去真不知會變成什麼樣。

  如今只能寄希望於那個孩子的魂魄還在，自己便儘量保住這具身體吧。

  「啊啊！」

  「嗯？」

  「啊啊！」雖然只是兩個簡單的音節，但邵顏聽在耳里卻有些抑揚頓挫。莫不是在跟她說話？邵顏走進了那個嬰孩，見他已經收起了尖牙，只是瞪圓著眼，仿佛很生氣的樣子。

  「雖然我聽不懂，但肯定不是什麼好話。」說著邵顏輕輕的捏了捏嬰孩粉嫩的臉頰，嬰孩的眼睛瞪得更圓了，他企圖逃開邵顏的手，然而人小手短，最後折騰來折騰去也不過是翻了個身。邵顏噗呲一笑，嬰孩的臉都綠了。

  兩人正鬧到一半，墨香突然沖了進來。邵顏詫異的回頭看了一眼，便聽墨香道：「不好了，大奶奶要下地。說是要問小姐討回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