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與不負
2024-06-06 01:10:25
作者: 長亭落雪
「牡丹?」
「嗯,二姐知道,南風在西郊養了片類似白茸的牡丹。」
「你之前還讓我去看過。」
但賀凝雪並不覺得白茸有何獨特價值,能叫妹妹花錢供養。
賀南風點頭,繼續道:「我與表哥穀雨出遊時遇見,曾玩笑奉勸表哥,雖則世間萬花齊放,也最好只採擷一朵。否則多半後宅不寧、子孫難安,邱賀家門,皆是前車之鑑。」
賀凝雪一怔。
賀南風不再看她,只又是淡淡一笑,道:「其實男女都是一樣,男兒得隴望蜀,則後宅不寧、子孫難安,女子若三心二意,則鸞鳳換巢、波折橫生。多情說得再好,也都是薄情。」
賀凝雪這才明白,她是在指自己朝三暮四,前頭才鍾情雲寒,現在又打聽邱遲。不由立刻紅了臉,支支吾吾道:「我,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邱表哥是親戚,又在為你做事……」
賀南風不置可否,頓了頓,道:「我就隨便說說,南風當然希望姐姐好的。」隨即沉吟片刻,又有意無意接了句:「邱表哥不僅相貌出眾,而且聰慧上進,為人真誠,若能親上加親,想來最好。不過,切不可因為他是商人子弟,便生輕視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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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凝雪再次一愣。
她不知邱遲從前因為腿疾並未與女子相處過,是故賀南風才尤其注意。且賀凝雪若是借妹妹接近對方,邱遲並無法推拒,是故才更要警醒,生怕姐姐行為差錯,傷及情意。
但她確實,覺得邱遲容貌俊美,然要說跟雲寒那般熱衷,倒也真沒有。她而今怎麼說也是侯門嫡女,邱遲再好到底只是商家子弟,當初老侯爺娶邱氏,那是機緣巧合迫不得已,世上名門大家,極少會跟商人結親的。
且正如她方才所說,邱遲是親戚,又替賀南風做事,她本想時常看見,能一同玩耍便好,未料妹妹話里意思,是覺得她若顧及門第身份無心結親,就不該多餘招惹,否則便是輕視,遂再不敢這樣提了。
翌日風朗氣清,西山之上紅葉如火,層林盡染。
西山紅葉作為兆京有名的一景,從九月初到十一月,遠望漫山烈焰般,十分美麗。
往時這會兒遊人遍地,男男女女寶馬香車,脂粉華服,舉目皆是。今年卻因寧王叛亂和朱家兵器案子,城門內外多設關卡,以至於能自由進出的人並不多,倒顯得風景更好。
賀朱兩家兩家馬車,分坐四個小姐,三個公子則騎馬在側,一路悠遊上山,不時停下觀看上好楓林,愜意如斯。
自賀媛回賀家後,朱嬛便更常來往,跟侯府上下都的極其融洽。賀佟也對這禮大方,溫和端莊的少女十分喜歡,又見她於賀承宇恁般關心,大抵就心中有數了。
而至於宋珮,從賀南風拒絕對方請求那日起,賀承宇再未提過對方。相反的,倒是朱嬛會偶爾說起她的事,道宋夫人因為女兒的事愁白了頭,又不敢怨恨衛王,只得找了媒人四處往低門尋摸。畢竟就算嫁個小官,也比待佛堂強。
要論的話,被衛王凌夙辜負的女子一向不少,旁人感嘆她們真心錯付,賀南風卻只覺得自以為是和愚蠢。
這廂賀凝雪去撿楓葉了,李昭玉在同小皇子說話,朱嬛便一面看著眾人,一面沉吟片刻,道:「我聽說,衛王前日醉酒,去逸王府鬧了場笑話。」
賀南風是知道的,聽聞時也有幾分訝異,畢竟那是凌夙,這樣一個風流盛名的王爺,早前就曾不止一次對人提起,獨獨喜歡賀家三小姐,如今還因為她定親之事,居然喝得爛醉如泥。饒是賀南風,也覺出乎意料。
「他之前還來過侯府,」她淡淡一笑,「不過被夫人擋了回去。」
朱嬛道:「所以前兩夜,在侯府外吹相思曲的人,是衛王?」
賀南風點頭。
凌夙被綰雲擋回,並未見到賀南風後,竟將從前追求女子的手段拿出來,在侯府外夜半吹笛,吹得是如泣如慕,如怨如訴,餘音裊裊不絕如縷。加上那兩天夜裡細雨,更顯得公子情深一片,連疏影閣幾個丫鬟都不由動容。
但賀南風卻是微微蹙眉後,在第三天終於遣了還珠出角門,在凌夙欣喜目光下,告訴對方:「我家小姐近來本就不得好眠,還望王爺不要再夜半打擾。」
恁般真情又詩情畫意的一件事,在她眼中卻只是打擾。還珠回來說,王爺聞言獨立雨中沉默許久,才緩緩道了句「抱歉」後,轉身離去。
想來,那是衛王從未有過的落寞情形,旁人聽得不禁揪心,但賀南風神色毫無變化,依舊在燈下靜靜看書。
朱嬛頓了頓,又道:「妹妹,有句話,姐姐不知當不當問。」
賀南風笑道:「姐姐請講。」
「妹妹對衛王爺而今所為,就沒有半分感動麼?」
畢竟如凌夙那般風流之人,若收心於一人,當是萬般珍貴的,何況對方又身份高貴,從來不曾為任何女子這樣難過。
賀南風淡淡一笑:「不曾。」
朱嬛一怔:「為何?」
賀南風還未回答,便聽不知何時走近的李昭玉笑道:「因為她是絕情之人,哪管得別人傷不傷心。」
說著,抬手將一張鮮艷葉子,插在賀南風發間,映著雪白肌膚,倒十分好看。
賀南風也笑了笑,看向不遠處的凌釋,道:「是因為我心中已有阿釋,便沒有精力再照拂其他男子的悲歡。」
隨即又看向朱嬛,從對方微微思索的眉眼,便知她這些想法,都是因為賀承宇哪怕而今,也還在私下裡,力所能及照拂宋珮的事。
他雖對她已無當初情意,但面對她無助傷心的處境,這份朋友關的關懷依舊在,不管對方曾如何辜負和傷害。但這些話,他不會對外人說,且就算說了,旁人也不一定信。
是故朱嬛一面認同賀承宇重情重義,一面又難免隱約醋意,又憂心自己這樣主動上門照顧,萬一到時賀承宇跟妹妹一樣並不感動,她就白白錯付了。
賀南風想著,沉吟片刻,又道:「這世間男女,被負生戚,負人有愧,是故情之一字,本在難為。」
天下男女情意,兩廂安好的少,多的是負與被負,所以不是傷心難過,便是心懷愧疚。
「不過南風以為,最重要的是分清那個人是否值得,以及辜負與否的界限。」
朱嬛能懂選擇對象是否值得,但不解後一句,便凝眉道:「妹妹說的界限是?」
賀南風笑道:「在南風眼中,辜負是欺騙。」
「欺騙?」
「畢竟世間情無定數,總不是一一對等的。你若無心,也不曾給對方希望,如此就算對方傷心難過,都不算辜負。」
人要全心對一個人好,勢必會辜負旁人。所以她從不曾對其他男子的示好,有半分回應,也不曾主動親近過,任何自己無心之人。如此就算旁人失望、難過,她也都不會遲疑,也不會愧疚。因為,她不曾感情之事上,欺騙過任何人。
但如宋珮對賀承宇,一直那樣心安理得接受他的照拂,在委身凌夙前,一向以侯府未婚妻自名,則是辜負。偏這類人,卻不會因為辜負而心生愧疚。
朱嬛愕然沉默,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賀南風忽而靠近對方,笑道:「但我大哥,從不會行欺騙之事。他說朱姐姐好,就是真的好。絕不會口是心非,得隴望蜀。」
脾性使然,故賀承宇對朱嬛雖沒有十分主動,但必定心存好感的,否則不會接受她如此照拂,又在旁人玩笑時紅著臉,卻並未否認。
這是給朱嬛一顆定心丸,後者領會,便對她淺淺一笑,耳根有幾分泛紅,起身去撿楓葉了。
一旁李昭玉似笑非笑道:「我當你只給我牽紅線,原來遍地都是。」
賀南風聞言,無奈道:「南風是天生勞碌命。」
「也罷。」李昭玉回答,逕自在她身邊坐下,「旁人就算了,你大哥那人愚的緊,是需你這機靈些的說和,才能成事。」
以她對男女感情一向的木訥和笨拙,竟嘲笑賀承宇愚。不過一個因為清冷殼子冷情慣了,一個又因為太重感情而拎不清對錯,但總的遲鈍程度,五十步與百步之別。
賀南風暗裡失笑,一面吩咐紅箋給對方從倒茶,一面便聽李昭玉沉吟道:「南風,早前相識,你說我是你眼中,北燕南陳的最強猛獸。」
賀南風笑道:「不錯,昭玉姐姐如今在南風心中依舊如此。」
李昭玉微微默然,隨即抬眸:「其實,你才是。」
賀南風一愣,詫異看著對方。
「我所強之處,不過立志勝於男兒。」李昭玉淡淡一笑,繼續道,「但你,不僅勝過男兒,也勝過世間女子。」
她不比天下男兒少才學,薄氣量,卻也不比天下女子少溫柔,差算計。她能步步為棋萬事籌謀,能分寸於心思慮通透,卻也能對所親所愛都付與真摯情感;她聰慧博學、美麗端莊、進退有度,心有七竅卻又保持正直。
感情之事,只有女子強大而又正直,缺一不可,才能說出方才對朱嬛那番話。她的強大,包括了世俗眼中,男兒該有的雄心籌謀,也有女子該有的細膩溫柔。她就像山間清泉,看似婉轉無爭,心中卻自有天地。
賀南風聞言,沉寂片刻,道:「南風而今所會的,一半從書所讀,一半從人所學。而昭玉姐姐你,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個人。」
這是實話,她今時這一路,是李昭玉教會了她大局觀瞻,教會了她飛天鵷鶵,讓她認識到心智才學另有可用之處。若非一早結識李昭玉,賀南風也許最多,也只是個侯府獨寵的嫡女。
李昭玉看著她,片刻之後,再次淡淡一笑。
「其實南風還有件事,想跟昭玉姐姐商量。」
「何事。」
賀南風抬眸,道:「萬壽節那日,盛元公主找過我。」
李昭玉聞言,拿杯的手輕輕一頓,沒有接話。
「後來在圍場裡,她也曾與我有過一番深談。」
「就是那侍衛放暗箭之前吧。」
所以李昭玉過來時,見賀南風與盛元長公主立在一處。當時還曾懷疑是不是有人要殺盛元,結果射偏到賀南風。但也僅僅是念頭閃過,便絲毫不敢冒險,立即將她帶走了。
賀南風點頭:「我被封翰林是公主所為,她還送了我一桿銀稱,作為賀禮。」
「銀稱。」李昭玉微微思索後,忽而一笑道,「她倒不怕,外人知曉。」
畢竟銀稱暗指上官婉兒,與之相對的,便是武皇則天。如此昭然若揭的心思,倘被外人知曉,必定又是一場大風波。
李昭玉的過分平靜,讓賀南風不由道:「姐姐不覺得驚訝麼?」
「有何可驚訝的。」李昭玉回答,側頭看著對方,「你能通過你的未光得知來龍去脈,我這些年,也自然能察覺她有所圖謀。」
賀南風一怔。
「你可知盛元,是如何拉攏群臣的?」
賀南風沉吟片刻,搖了搖頭。
李昭玉又是淡淡一笑,道:「是通過後宅。她用罌粟膏,結交滿朝權貴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