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順的報復
2024-06-06 01:10:06
作者: 長亭落雪
之後數日,那一向清冷孤傲的統領大人,竟時常遣人問詢查探的進展。賀南風只好回覆說,傳書才到,還沒有結果。
接著就聽段靜笑道,她母親白芷在宮中,看見南陳太子穆洛風和李昭玉說話。遠遠聽著似乎有關小皇子,女統領神色不愉鳳眸微寒,直到六公主慶元出現,才被打斷。之後太子仿佛心有不甘,又找到城樓質問什麼,這回白芷隱身亭後,清楚聽見了雙方對話。
「我這樣明白告訴你我的心意,你就完全不屑一顧麼?」
「殿下心意如果那樣金貴,應該給公主殿下才不吃虧。」這話說得冷笑,又帶著嘲諷口吻。
「他到底哪裡好。」
「本統領不明白殿下的話。」
「你喜歡他什麼?」
「殿下非要問,本統領只好說,阿宸他心思乾淨,絕不會作出殿下這樣卑鄙的事情。」
「你——我只是奉命送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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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花大綁丟進馬車也叫送,殿下可真是風趣。」
太子愕然且遲疑了,看著女統領黝黑深邃眼睛,沉吟半晌,才又說:「你當真,對我連半分心思都無。」
「無。」
「不論如何,都無?」
「絕不會有。」
……
接下來的話,因為巡邏禁軍過,白芷只好躲開並未聽見,但總之兩人是不歡而散的。那南陳太子離去的路上神色陰鬱又無奈,隨後逕自去了宋皇后宮中。
原來穆洛宸果然是被兄長強行遣走的,也恰好印證了賀南風之前的猜測,即穆洛風此前到如今,都雖知弟弟可能威脅皇位,又哪怕看到他對心愛之人的殷勤,也並未真的動下殺心。
所以去年中元鬼市所為,必定是胡文彬主導。而前塵小皇子的死,也許依舊是他謀算,既為新帝剷除隱患,也可挑撥李昭玉北伐。
但南陳丞相万俟永是穆洛宸的親舅舅,自然擁護自己的外甥。如此朝堂內,參知政事胡文彬一派,便是太子穆洛風的後盾,甚至這樣多年下來,胡文彬於他既像謀臣也像師長,頗得對方信任。
先秦晉國驪姬之亂時,太子申生愚忠愚孝白白丟命,就跟他那明知蒙冤,斷氣前還依舊囑咐申生,說不可違逆君臣、父子道義的老師杜原款有莫大關係。這才形成了太子愚鈍執拗,和不知變通的性格,註定在政治陰謀里無辜枉死。
是故,若在万俟家籌謀威脅,和小皇子有意無意的步步緊逼,加上胡文彬的引誘教導,兩年之後的穆洛風或許比而今冷血許多,真會親手殺了弟弟也不一定。
賀南風微微思量後,向段靜道:「傳我的話,找到小皇子後,務必暗中護他周全。若有人意圖不軌,不管對方是南未光還是陳國官員,儘管動手,不必顧忌。」
段靜微微遲疑,還是點頭應下:「屬下明白。」
「阿靜,你知曉世上最難的是什麼。」賀南風忽而一笑道,聽得段靜一時莫名其妙。
「什麼?」
「是無心之人被權力和爭奪裹挾,不能自主也脫不得身。」
段靜蹙眉,猜測對方說的是南陳小皇子,那樣心思澄澈又不愛宮廷,肯定本無心爭奪什麼,無奈一面是同父異母的太子哥哥,一面是給予厚望的母后和雄心勃勃的万俟家族,將他裹挾其中身受威脅。
她頓了頓,問道:「小姐可是,在擔心南陳小皇子?」
賀南風沉寂片刻,回答:「不僅是他。」
難道還有人也是這般命運?段靜一怔,正要再問時,忽然被慌忙闖入的還珠打斷。
「小姐不好了!世子他被人打傷了——」
幾人皆是一震。賀南風放下書道:「你說什麼?」
還珠喘著粗氣,道:「世子從逸王府回來的路上,被不曉得哪裡來的一群無賴圍攻,幸虧被宋四公子和手下遇見,才救了下來。」
賀承宇是受妹妹之託,前去逸王府探望凌釋的。未料竟有人敢在光天化日、天子腳下,圍攻堂堂文敬候府世子。
紅箋道:「世子傷得怎麼樣了?」
「宋四公子來得及時,世子只是些皮外傷,不過也得臥床休息幾日才能行動。」
竟是宋軒救了世子,紅箋聽完,便將目光轉向自家小姐。
然賀南風似乎並未把重點放在宋四公子身上,聞言微微一頓後便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道:「好你個恆順,既要自尋死路,就休要怪我狠毒了。」
幾人霎時愕然,那些人竟是恆順公主派來的麼?隨即恍然大悟,若非背後安排,京畿之地哪會有恁般膽大包天的無賴?
那麼恆順公主確實陰狠毒辣,先派人四處散播流言侮辱小姐聲名不說,竟對世子暗下這樣毒手!
「小姐,」紅箋遲疑道,「咱們先去看看世子吧。」
賀南風怒意滿目,沒有接話。紅箋便又轉向還珠道:「世子現在人在何處?」
還珠回答:「剛被宋四公子送回府中,綰夫人已派人請了韓公子過來診治。」
紅箋又看看自家小姐,繼續道:「那宋四公子呢?」
「在前院同夫人說話呢。」
紅箋點頭,向賀南風道:「小姐,咱們先去前院看看世子,再看之後的事吧。」
她知曉以賀南風的性格,絕不可能容忍恆順此前四處散布的惡毒流言,之所以一直隱忍未發,是因為早有籌謀在的。
當時給段靜的信,只是恆順對寧王參謀的回覆。還有那麼一封,是當初寧王方謀反前,寫給恆順的來信,字字句句更加分明,一看兩人便早有勾結。
就如恆順食言在先一般,賀南風當夜回來,便將餘下那封信送去了盛元公主府。意思很明白,她收下了她的稱,既要心照不宣共同行事,盛元便也要為她做些什麼。
而打壓恆順就是其中第一件,且事關寧王謀反,若盛元能藉此機會,把握尺度好生安排,要博得皇帝幾分親近和信任,也非是不可能。賀南風相信,她完全能夠掌控。
然未料到,盛元那邊還未有動靜時,恆順卻先對賀承宇下了狠手。
賀南風默然片刻,點了點頭。
紅箋這才鬆一口氣,隨小姐往前院而去。
賀承宇確實如還珠所言,只是些皮外傷,但傷處之多,令人觸目驚心。連臉頰都青紅一片,還有不少翻開的破口。
畢竟男兒意氣,不肯在家人面前示弱,倒反而笑著安慰妹妹。只那般形容下,笑容便尤其詭異和可笑,越發看得賀南風怒不可遏,兀自強行忍住,說完話默默退出門來,一雙眸子冰寒如水。
韓澈剛開完方子,吩咐下人熬藥,見狀沉吟片刻,向少女道:「你無須太過擔心,世子救護及時,不會落到病根的。」
賀南風未答,頓了頓,道:「大哥臉上破相的地方,能養好麼?」
那群無賴好似非要叫賀承宇沒臉再見人般,將他面上劃了好幾道駭人的口子,其他地方不留病根就罷了,臉上就算癒合恁多疤痕,叫賀承宇如何再進朝堂?更如何相看親事?
韓澈聞言微微思量,點了點頭:「敷上半年膏藥,應當可以。」
「半年。」賀南風卻並未絲毫寬心,半晌,兀自一笑,繼續道,「罷了,如果父親問起,你就說傷口都無礙。讓他講明事情原委,替大哥請旨休假半年。」
「好。」韓澈應下,想了想,又道:「那些打傷世子的人,可找到了?」
賀南風搖頭:「一群無奈,一鬨而散了,官府還在搜查。」
「嗯。」
但其實找到與否,賀南風並不在意了。她說完,向韓澈淡淡一禮,便帶著紅箋轉身離開。
木芙蓉初開的庭院裡,一個青衫公子長身玉立,好似對她已等候多時般。
算起來,他們確實兩三個月不曾見到了。
賀南風抬眸看著宋軒,微微停頓後,還是抬步走了過去。少女一身淺紫色衣裙上,繡著淡淡玉蘭花樣,隨著秋風輕拂而微微飄蕩起舞。
多日不見,宋軒也仿佛比從前長大了些,眉宇間多出不少成熟氣韻,靜靜看著她走來,露出毫不遮掩地溫和笑容。
「南風,」他喚了聲她的名字,道,「許久不見。」
畢竟有襄助兄長的恩情,賀南風也淺淺一笑,福身施禮道:「今日之事,多謝四公子了。」
她稱呼他為四公子,依舊禮貌卻又疏離。宋軒微微一頓,很快恢復尋常:「你我之間,何必道謝。」
今時另賀南風不解的一件事是,好似自寒山求學後,宋軒便不知為何,總將自己視為他所有之人。故而先前宋漣綁架時,他才會那般斬釘截鐵說出,「你賀南風今生今世,都只會與我相配,這是命中注定。你再不喜,再聰慧,也逃避不得」這樣的話。
但他明顯,又是不知前塵的。否則早從賀南風今時行事,看出她重回而來。早會明白她不可能再傾心於他,也該知曉她對三皇子謀劃了如指掌,不至於今時的一切,都在重蹈前塵覆轍。
那時為什麼,叫他說出那些話?
賀南風沉寂片刻,抬眸道:「四公子如此,難道對南風近來之事,毫不在意麼?」
說的,是她豢養面首之事。外頭四處紛紛揚揚甚囂塵上,宋軒必定也有所聽聞。
宋軒一笑,回答:「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
故而毫不在意。他回答得這樣乾脆,倒叫賀南風反而一怔,沉默半晌,才又道:
「四公子,南風可否問你一件事。」
「你問。」
「四公子曾說,你做過一個夢,不知那夢,到底夢到了些什麼。」
宋軒聞言一笑,似早知她會這樣問一般,俊美的五官熠熠生輝:「不是一個夢,是很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