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封女翰林
2024-06-06 01:09:44
作者: 長亭落雪
去年中元後,賀南風常提醒李昭玉穆洛宸之事,強調說她打鬥時掉落的面具,便是上天註定,叫對方能一睹昭玉姐姐美麗,從此必定牽掛於心。
李昭玉被煩得緊了,便不由解釋說,並不是什麼天賜良機,面具也非打鬥掉落,而是她自己撕下的。因為,那追殺穆洛宸的一群人實在不像普通攤主,他們之間也實在不像一時憤慨,一刀一劍招招致命,連她都不得不小心應對。
而在這樣的打鬥里,面具會大大限制視野,對手又人多四面夾擊,她為了保證不會被偷襲,便只得早早將面具扯下。
方才陳飛鸞和她幾個手下,應該也是同樣的原因。雖說鬼市一般不露真容,但這種事關生死的局面中,也顧不了那麼多。
這樣的話,陳飛鸞受叔叔追殺,南未光刺客襲擊,打得這樣激烈不足為怪。但當初穆洛宸不過無意得罪攤主,哪裡至於下恁般狠手?
當時情形,賀南風看得一清二楚,若李昭玉不出手,那氣勢洶洶的攤主便一劍刺死小皇子了。哪裡來的,恁般仇怨?
是故她方才看到街角打鬥時,便不由心生疑慮,越看越覺得來人形容招式,都似曾相識。所以暗裡吩咐手下,將那些刺客抓住審問。果然,印證了此前猜想。
去年鬼市中追殺穆洛宸的攤主,也是南未光刺客喬裝。那麼南未光,為何要苦心孤詣,追殺南陳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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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只有一個,便是出於難逃為臣,在背後操縱現在未光的胡文彬授意。而胡文彬要殺穆洛宸,則有兩個可能。
一是因為與万俟氏的爭鬥。
胡文彬南下後更名換姓,而今做上了南陳參知政事,位同副相,首要政敵,便是丞相万俟永,即万俟皇后的大哥,穆洛宸的舅舅。万俟家族和万俟皇后相互扶持,構成前朝後宮無上權勢,加上二哥万俟鴻掌管經濟國脈,對其他新興勢力便多有打壓。
而穆洛宸作為万俟皇后獨子,近來因為母親為後,舅家勢力包天,幾乎有風頭蓋過太子之勢。若是借未光之便將他除去,無疑對万俟家族是一個巨大損傷。
第二,是為了太子穆洛風。
胡文彬對抗万俟氏,必定依附前皇后的太子穆洛風。故前塵通過盛元公主散布天煞孤星謠言,促成李昭玉南嫁。穆洛風雖是正位太子,卻到底非万俟皇后所生,又無強勢母族依恃,怎麼看,穆洛宸對他太子之位都是個極大威脅。
所以很有可能,要麼是他授意胡文彬除去幼弟;要麼就是,胡文彬主動為太子分憂,擅作主張要趁小皇子私自外出,將他刺殺。
根據先前穆家兄弟相處情形來看,穆洛風倒並不像已如此狠心,所以多半是後者。但若有以後,就說不定了。
想起那小皇子純真直率,被父母嬌寵保護的模樣,大抵根本不曉得世間人會這般無良,賀南風不由暗暗嘆了口氣,心道穆洛宸能安然活到如今,也著實不易。
前塵的他,兩年後死於燕陳征伐。隨即李昭玉揮兵北上,叫戰無不勝的王守明首嘗敗績,打得北燕寫下降書。但卻並沒有殺死王守明,也沒有再繼續北伐。
從前賀南風不解,而今細想,便明白其中另有蹊蹺。
以李昭玉前塵殺人如麻的性子,在意識到自己深愛穆洛宸後,絕不會放過敵將王守明,也絕不會放過北燕,但這兩者卻安然無恙。反而,是南陳新帝穆洛風,在之後不到一年便暴病而亡,叫李昭玉二十歲便做了太后。
此刻的賀南風連通前後,不由得出一個驚人的結論,那便是,李昭玉之所以未殺王守明,也未繼續北伐為穆洛宸復仇,是因為在打敗王守明的同時,知曉了對方和這戰事,都不是穆洛宸之死的罪魁禍首。
那麼唯一的答案,就只能是,皇帝穆洛風顧忌幼弟和万俟家族,再知對方深愛皇后李昭玉,設計害死了他。
所以,王守明得以歸老還鄉,北燕得以降書求存,但南陳皇帝穆洛風,卻不久死在自己皇后的手中……
這樣一想,賀南風不禁一個激靈,連口中的虹霓子都霎時難覺甜苦了。不知是對前塵李昭玉的決絕與心狠而震盪,還是憶起那夜夢中面目陰冷的南陳太后。
如果沒有驚醒,賀南風毫不懷疑她必定會為奪走那所謂寶物,將宋軒、王守明一等人殺盡,甚至有必要的話,也不妨在自己屍體上再刺幾劍。
幸虧,今時不同往日了。她的昭玉姐姐情意將開,又有極大機會能夠實現帶兵為將的夙願,姻緣事業齊頭並進一片光明,怎麼也不會淪落到前塵那般地步。
賀南風又鬆了口氣,想著合適機會提醒小皇子多加防備,又覺提醒於他用處不大,反不如叫李昭玉生出護衛之心,更有利兩人感情進展。
嗯,就這般。少女兀自點了點頭,這才踩著清涼夜風,打道回府。
不幾日,燕帝圍獵歸來,對隨行人員大加賞賜,其中尤其惹眼的,便是禁軍統領李昭玉,據說風頭蓋過在場所有男子。
然不止是她,對早早退離的賀南風,也有個好消息。使得賀佟下朝後匆匆回府,直奔疏影閣向女兒道:
「皇上竟有意擢升你為翰林侍學,加封明穎縣主。方才叫了為父和內閣中人,預備擬旨。」
明穎,聰慧奪目之意。但饒是賀南風,也有幾分詫異:「加封我?」
「對。」賀佟點頭,根據自己所知和猜測做了解釋,「應當是熙嬪娘娘進言的緣故,說你與李家小姐一文一武,同為北燕雙姝,又都在萬壽節中大立功勞,李家小姐既然早封了官職,不該對你厚此薄彼。」
熙嬪跟賀南風素來要好,且此番言語合情合理,旁人倒也不以為意。但對這開朝來,是否要立下第一個翰林女官,從皇帝到內閣諸臣,都還是心存疑慮的。不過看賀佟形容,應該大勢已定。
女兒即將成為北燕第一個女翰林,可是皇帝對賀家文學造詣的莫大尊崇,叫文敬候實在難掩心頭激動,旨意還未下,就已傳得侯府上下皆知。賀凝雪大半夜一蹦一跳來向妹妹道喜,鬧騰了好久才安歇。
好在第二天下午,聖旨就果然來了。
「文候三女南風,姿儀端和,恭儉有德,忠君孝悌,素傳良名,堪為燕女表率。著任翰林侍學一職,加封明穎縣主,免朔望朝。」
豆蔻年華的少女美如春風,華服端莊下淺淺一笑,恭敬抬手:「微臣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如此,北燕雙姝一文一武,一個禁軍統領一個翰林侍學,便都從閨閣,走入官場之中。雖賀南風的侍學一職多半虛名,且免朔望上朝,便不會真的參與到政事之中,但終究是以女兒之身,靠一身才學做了官,放眼四海,皆屬難尋。
聖旨過後,朝野一片熱議,有感嘆雙姝巾幗不讓鬚眉,名副其實,堪為天下女子之先的;有認為皇上此舉不妥,怕是受了后妃蠱惑,將來有牝雞司晨的隱患;自然也有拈酸吃醋,放言李賀兩人不過仗著出身高貴,家族得寵,才能得到這般殊榮的……
但不管旁人如何評說,加封翌日,賀南風便穿著一身五品侍學官服,春風得意地進宮謝恩。
雖免朔望朝,但新官上任第一天,還是奉詔出現在了宣政大殿之中。這是千古以來第一回,父女同朝為臣,叫文敬候賀佟一時間又是驕傲,又是拘謹,行禮後都險些忘記起身。
滿殿大臣更是面色各異地不斷打量這美麗同僚,然少女美麗之外容色溫和,端莊識禮,對皇帝問話都回得進退有度,其風姿氣韻,並不遜色於在場任何一個男兒。
儲淵身為內閣大學士之首,不知因為是自己孫女進言促成,還是真出於對她文才欣賞之故,帶頭向賀南風的入朝為官表示祝賀。金吾將軍李延廣深諳聖意,自然隨後相從。
這般,其他文武官員也再無多話,紛紛表示心悅誠服。
凌祁對此十分滿意,奏事之後早早退朝,又召令賀南風一同去見了宋皇后和懿貴妃,頗為招搖過市。
一時間,四面八方慶賀之聲遍布,到晚間,宮內各方發到侯府的賞賜也再次應接不暇。
這其中,有一件賀禮尤其特別,叫紅箋看到時大為不解,不由詢問小姐。
那是一桿純銀所制的十六金星稱,由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加上福、祿、壽三星而成,秤桿和秤砣上都刻有精緻如意雲紋,緋紅色三處提繩畫龍點睛,構成整體勻淨而和諧之美。
賀南風正吃糖喝茶,入目便微微一頓,道:「誰送來的?」
紅箋查了禮單,回答:「盛元長公主府。」
隨即見小姐沉吟,便又頓了頓,繼續道:「公主的意思,是不是希望小姐日後為官公正?」
因為桿秤又稱權衡,歷來往往被喻為做人和行事的準繩。否則這一桿銀稱其實也值不了多少錢,所以堂堂長公主以此做賀禮,必有深意。
而盛元確實意有所指,這時卻只有賀南風明白。便如旁人只以為她能做官,是熙嬪進言,賀南風卻清楚,背後必定是盛元長公主要賣她這個人情。
她默然片刻,搖了搖頭。
紅箋不解:「那是為什麼?」
賀南風抬眸,道:「你可知一個典故,叫『稱量天下士』。」
紅箋便有幾分窘迫笑答:「小姐又不是不知奴婢愚鈍,就算看過也記不住,還是小姐告訴奴婢吧。」
賀南風一笑,起身走到稱前,緩緩道:「那是屬於一個唐朝奇女子,中書舍人上官婉兒的典故。」
「上官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