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凝雪的情路

2024-06-06 01:09:26 作者: 長亭落雪

  當天晚上,賀端便清醒過來,雖一直叫著池裡有鬼,經過多番安撫,也終究安心睡了過去。

  如此,大房嫡子的命算是撿了回來。鄭氏與賀雪嵐姊妹對賀南風幾乎感恩戴德,但少女卻並沒有什麼熱忱反應,再看過堂弟,向姜老頭確認情況無礙之後,就回了侯府。

  之前與聶月瓊的談話,紅箋在門口是聽得一清二楚的,這時便不禁問道:「小姐,難道就真的這樣放過瓊姨娘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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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賀南風向來喜歡賀端,疏影閣中人都知道。怎可輕易放過謀害對方的兇手,叫小公子平白受一場苦。

  若將聶月瓊罪行揭發,便是伯父賀傳不舍,父親賀佟也必定再容不得她,到時候聶女戴罪,鄭氏母女勢必得到喘息機會東山再起。但即便,她們無法再攛掇賀傳謀害侯府,有前仇舊恨在,她也不可能叫對方好過。

  何況賀南風了解這幾個人的本性,現下反擊無力罷了,若有朝一日得以恢復,多半還是不安分的。是故,聶女留著,比去掉用處更大。

  但這些,是不能當做理由對紅箋解釋的。所以賀南風沉吟片刻,回答:「大房後宅爭鬥,我們作為外人不便插手。何況聶女行事隱秘,要找出證據並不容易,她既已答應再無第二回,不如就此作罷。」

  紅箋將信將疑,頓了頓,又道:「那小姐臨走時說那幾句話,是擔心瓊姨娘懷恨在心,伺機報復小姐麼?」

  賀南風一笑,合攏書卷道:「我不擔心,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罷了。」

  「那瓊姨娘會報復咱們麼?」

  「可能會。」

  紅箋一愣:「那咱們要不要如實稟告侯爺,到時候以防萬一?」

  賀南風搖頭,道:「以父親脾性,若是知曉那還得了。再說,後宅的事,由後宅之人處理就夠了。」

  賀佟心思澄澈,又剛正不阿,若是知曉姨娘謀害嫡子,只怕會當場衝到大房,鬧得人盡皆知。如此,先前籌謀就枉費了。

  紅箋聞言思忖片刻,道:「小姐的意思是?」

  「後宅小事,我不能,也無心完全顧及。」賀南風笑道,「此事雖不合告訴父親,卻可以告訴夫人,畢竟,她才是掌侯府中饋的人。」

  這是說,要將瓊姨娘的事如實告知綰夫人麼?紅箋沉吟,隨即點了點頭:「以綰夫人心智手段,倒也不遜瓊姨娘。」

  綰雲雖不顯山漏水,卻也畢竟侵淫後宅過年,且從前能在邱氏手下左右逢源、四方得心應手,後面又能敏銳察覺風向,知曉如何自處,行事進退有度。可見,也絕不是個容易對付的。

  她們只需將事情告知,提醒對方防備,綰雲身為而今的侯府正妻,勢必全心維護二房利益,處處警惕聶月瓊一言一行。這般,賀南風便省心不少。

  「明天一早,便隨我去向綰夫人請安吧。」

  「是。」

  一夜無夢。

  翌日清早往上房向綰夫人請安,二姐賀凝雪自然也在。一番寒暄後,賀南風便將來意說明,除開隱去當初是她送聶月瓊進門,此番水鬼之事,基本上算一五一十不偏不倚地告訴了對方母女。

  綰夫人自然聽得驚愕不已,隨即接受她的意見,認為不可將此事告訴賀佟,但從此二房上下,都要對那心狠手辣的瓊姨娘多加防備。

  一席話說完,又在上房一齊用了早膳,才告退出門,走在滿園木樨香里,真覺秋天已至。

  而既然秋天已至,那麼有件準備多時的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賀南風摘下一朵桂花,在鼻翼前輕輕嗅著,微微勾起唇角。隨即,便聽身後紅箋道:「小姐可有注意,方才二小姐模樣,似有心事不好說出。」

  賀南風早發覺賀凝雪心事重重欲言又止,還似乎傷心哭過,許得了綰夫人安慰和囑咐,不可對旁人講,故吃飯時幾番預備開口,卻又都在綰夫人眼神示意下,憋了回去。

  她淡淡一笑,回答:「你近來隨我左右,在府里時間少,若問問尺素還珠,便自然明了。」

  紅箋聞言,回到疏影閣後果然向尺素和還珠打聽,也果然如賀南風所言,一問就知曉了來龍去脈。

  原來是,因為表公子云寒。

  賀凝雪當日見到雲寒的模樣,簡直可以用痴漢來形容。而之後雲寒客居侯府這近兩個月時間裡,她也並沒有半分冷靜下來。

  雲寒住在前院辛夷館,此前賀佟有意推舉他入仕途,但對方似乎並無此心,便只有作罷。白衣公子這段時日來,除去在辛夷館彈琴自娛,便偶爾到重華館看書,間或指點賀端等幾個賀氏子弟文學義理,雖不是老師,卻頗受敬重。

  賀凝雪從前對讀書習文之事懶怠得緊,自雲寒來後,卻常抱卷苦讀,稍有不懂,便向表哥詢問,還隔三差五追到重華館中,一待就是半日。拿著本書坐在後頭看雲寒指點學問,就痴痴盯著痴痴地笑。平素也是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全然不顧女兒矜持,綰夫人是怎麼勸,都勸不住。

  可那雲七郎,除了覺得煩擾,卻並不絲毫領情。後頭居然直接稟過綰雲,搬了出去。這,叫賀凝雪如何不挫敗,不傷心?

  但雖被父母訓斥了一頓,卻又似乎並未全然放棄,剛才席間估計是還想叫妹妹將雲表哥請回來,或者至少再牽個線。這般,綰夫人自然不許。

  紅箋聽完也是無奈,嘆了口氣道:「雲七公子那樣冷淡的人,二小姐註定白白費心了。」

  尺素表示認同:「雲七公子那樣好的才學相貌,二小姐不入他的眼,也是尋常。」

  賀凝雪確實入不了雲寒的眼,因為在對方眼中,她不過是另一個覬覦自己皮相的尋常女子。

  賀凝雪歡快活潑,可愛靈動不假,也能枉顧女兒家的矜持,主動追求喜愛之人。然又到底,總在貴女束縛之中的,否則不會覺得雲寒搬出侯府,自己便再無機會,跟那自在飛揚的青鸞,全然不能比,也不足以刺穿他的心房。

  更何況,雲寒畢竟天資聰穎、學富五車,之前些許中意賀南風,也有幾分因為她聰慧機敏且博學多才,他既不為賀凝雪外貌脾性所動,又無法因對方底蘊涵養生出欣賞,故以雲寒行事,要回應她的熱情,根本不可能。

  而賀南風,也是一早就知會有此結局的,但依舊並不曾早早勸阻姐姐,卻是因為,想藉機給姐姐滿腦子對愛情的憧憬澆一澆冷水,叫她稍微學會務實一些。

  賀凝雪自參與交際起,就一直在尋覓如意郎君。先前還是庶女時,便已多番顯出挑三揀四、眼高於頂的跡象,大抵是情情愛愛的詩詞,讀得太多,難免非要插進現實,尋求那詩情畫意,走向造作了。

  後頭升為嫡女後,底氣更足,要求便越加高了。連綰夫人都不禁擔心,看女兒言語是要嫁天下最俊俏、最溫柔、最有才、最高貴且最體貼的男子,便是翻遍整個北燕,哪裡去尋這麼個人?就算尋到了,對方又哪裡會看得上她?

  但賀凝雪並不細想這些,反正一向是對大姐的夫婿瞧不上的,哪怕張千出身名貴,且後頭改邪歸正了。之前大姐夫婦前來時,難免露出輕慢之色,還叫賀清嘉甚為不喜。

  這樣的二姐,賀南風一眼便看出,跟前塵的自己有幾分相似。讀書之事,向來史書使人明智,兵書使人多慧,佛經使人能定,倫理使人辨是非,詩詞使人意趣飛揚。

  女子若深居閨閣,再一味只讀詩詞,非是不好,卻難免眼界狹窄,世間貴女多如此。若再如賀凝雪一樣,旁的詩詞不讀,而只取元稹杜牧、南唐後主、花間一派,就更加容易深陷過分虛無的男女歡愛遐想,恰逢情竇初開之際,便不得自拔。她先前拉著哥哥賀玄文,後來又拉著賀南風,非要扮演閨中情趣,便是佐證例子。

  雲寒是何等脫塵的人物,尋常女子,又如何能入他的眼?賀南風當日見到二姐痴迷形容,先前隱憂再次浮現——畢竟旁的事,她能照拂於她,但若如綰夫人擔憂一般,最後因為不切實際的妄想受情愛之苦,外人力所不及。是故在對方得知雲寒有心上人而失望時,沉默片刻,抬眸回答說:

  「不過都是之前的事,方才表哥說要在兆京多留些日子,以後朝夕相處的,也非是不可能。」

  若二姐挫敗,正好明白現實與詩詞的區別;若萬中有一的機會,居然得了雲寒喜歡,那親上加親,也非是不好。雖然賀南風早知,後一種情況,實不可能。

  這廂聽著丫鬟竊竊私語,長吁了口氣,一笑道:「姻緣未至,強求不得。」

  紅箋點頭:「希望二小姐早些明白。」

  「表哥既搬了出去,你瞅瞅庫里有什麼能用上的,明日給他送去吧。」

  「是。」紅箋又頓了頓,繼續道,「雲七公子來京也快兩個月了,不知他日後有何打算。」

  賀南風抬眸,道:「他在等人,人未到,不會離開的。」

  「等人?等誰?」

  賀南風沉吟道:「一個,叫他牽掛數年的人。」

  丫鬟們愕然,越發不解了。原來脫塵絕俗的雲七公子,居然也有牽掛之人麼?

  賀南風卻容色淡淡,不再言語,依舊坐下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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