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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是一類人

2024-06-06 01:09:25 作者: 長亭落雪

  聶月瓊愕然一愣,只覺臉頰火辣辣地疼,抬眸見少女面色陰冷,眉宇眼角,盡帶著素日不曾有過的寒氣。頓時又羞又怒又是詫異,不由蹙眉道:「你,你為何……」

  賀南風不答,一聲冷笑,另一手抬起,又是一個耳光撲在臉上。因為力道更大,叫對方霎時退開兩步,摔倒在地。

  捂著臉回過頭來,便難以置信又怒不可遏,不知是打的還是氣的,面色通紅道:「三小姐,奴婢做錯了什麼,你為何要這樣做?」

  美人兒眼含熱淚,我見猶憐。然賀南風卻是神色淡淡,半分沒有柔軟,靜靜看著她,道:「你做了什麼,你自己不知道麼。」

  聶月瓊一愣,略微直起身來,強自壓住怒火:「奴婢,奴婢不明白。」

  賀南風一笑:「是麼,那本小姐就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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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外丫鬟端了茶來,卻被尺素攔住,不得進屋,只得焦急望向裡頭,不知發生了什麼。

  「姨娘喜歡讀書,想必知曉一本專記歷朝歷代民間奇案的,叫做《浮塵耳錄》。」賀南風姿態端莊,亭亭玉立,居高臨下看著對方,語氣不緊不慢,「書中以篇章形式,收錄了諸如《龍圖舊案》《彭公往事》《狄公案》等等故事。其中有一篇,名叫《陽湖迷事》,便記載了前朝彭城陽湖邊上,一個財主少爺被水鬼害死的案子。」

  「水鬼?」聶月瓊神色愕然,強自露出笑顏道,「三小姐博覽群書,月瓊無知了。」

  賀南風並未理會對方,繼續道:「那少爺驚悸而死,他腳腕便跟端兒一樣,留下烏黑抓痕,叫人對水鬼之事深信不疑。未料當地知縣卻是個不信鬼神,又智慧善思的人,力排眾議搜索全湖,又將有嫌疑的一一審問,後頭果真查出來,原是叔叔為爭家產,設詭計害死侄兒。」

  聶月瓊靜默聽著,臉色越來越差。

  「而那所謂拉腳的水鬼,其實是一張由繩索編織的網。這種繩索由鹿脊筋絲、牛筋和毛髮製成,尋常用在弓箭和彈弓上,這叔叔卻找了七八丈長的繩子,由木樁固定在湖水深處,再拉開到湖邊位置,以石頭和淺枝壓在泥中,綰成捕鳥一樣的網。但凡有人落下碰倒淺枝,繩索就會纏住對方一直往湖中拉去,直到最近處松下脫落。」賀南風說著,回身一笑道,「那心懷不軌的叔叔,便是以此法偽造水鬼,害人性命。」

  聶月瓊抬眸,道:「三小姐是說,害端哥兒的不是水鬼,是有人這樣做。」

  賀南風俯身,直視著對方的眼睛,含笑緩緩道:「《浮塵耳錄》刊印不久,流通也不多,因其記載了不少大家詭秘,所以尋常貴門並不會去讀,知曉的人少之又少。南風也是偶然得見,本以為周遭沒有旁人讀過了。」

  「是麼。」

  「可南風卻曾在倚紅樓里,見過它的身影,就放在姨娘《白石道人詩集》旁邊。」

  賀南風夜探倚紅樓,已是兩三年前的事了。當時那瘦弱小廝不過往她書桌掃過一眼,便居然記住了放著的書。

  聶月瓊凝眉,修長睫毛微微顫抖:「三小姐,你懷疑是奴婢是害了端公子?」

  賀南風看著她無辜的一雙美麗眼眸,已無耐心再打太極:「我不是懷疑,是確信。」

  「確信?三小姐有什麼證據,確信是奴婢所為?」聶月瓊道,「端公子是自己掉進池子, 水鬼抓了腳,跟奴婢有什麼關係?三小姐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荷花池裡搜尋,看可有布置痕跡。」

  若真有人背後布置,怎會在水裡留下證據,等到旁人徹查?必定昨夜已派人偷偷打理乾淨,而今才這樣有恃無恐。

  賀南風冷冷一笑,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看著對方:「聶月瓊,你是在挑戰我麼。」

  這是她第一次直呼對方全名,十三歲的紫衣少女眉眼清冷,往昔渾身繾綣盡數化為寒意,嘴角微微上勾,既似嘲諷,又似輕蔑。

  聶月瓊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賀南風,不由微微愣住,隨即咽了口唾,沉默片刻,回答:「奴婢不知,三小姐什麼意思……」

  雖依舊堅持,語氣卻明顯不經意便弱下不少。

  賀南風神色淡淡,笑容清緩,道:「你便以為自己謀劃天衣無縫麼?賀家三寸之地,難道就找不出替你買進鹿筋繩的人?難道就沒有辦法,叫那對背叛的母子開口說真話?你信不信,本小姐不出三日,就能查出真相,叫你謀害嫡子的罪名大白天下,叫你關進大牢與明哥兒骨肉分離。」

  聶月瓊雙眸睜大,隨著對方話音落下,雙手的顫抖也越來越重。她默然半晌,才似鼓足了勇氣,緩緩站起身來:「三小姐的本事,奴婢自然相信。」

  賀南風靜靜看著她。

  「但奴婢這些事,難道不正是按照三小姐吩咐去做的麼?」

  賀南風微微凝眉:「你說什麼?」

  聶月瓊忽而一笑,滿目戲謔道:「三小姐當初親臨倚紅樓,告訴奴婢該怎麼做人,又用一封念親書,將奴婢送進賀家的門。三小姐與奴婢無親無故,卻這樣出手相助,為什麼?難道不是因為,三小姐需要奴婢鉗制大房,要借奴婢對付你的伯母和堂姐們?」

  當初將聶月瓊送進大房,確實是借他山之石來攻玉,但也有幾分憐惜對方前塵遭遇,希望給其一個自己復仇的機會。然此刻,她並不想解釋,故賀南風看著對方,沒有回答。

  「奴婢不負使命,叫夫人和兩個小姐失寵,而今清理嫡子,不也是為了斬草除根。」聶月瓊臉上帶著極其詭異的笑容,繼續道,「難道這不正是三小姐要的麼?」

  賀南風眼角微斂,冷笑道:「你爭寵是為了身份地位,你謀害嫡子,是為了自己兒子的前程,與我何干?」

  聶月瓊笑道:「就算這些,是為了奴婢自己。但難道不是三小姐教奴婢,世道求存不易,善良之人更該工於心計,也更該身居高位,否則你的良善除了任人欺凌,沒有任何價值的麼?三小姐和奴婢,難道不是一樣的人麼?」

  和光十三年前的那夜,她確是這樣說的。並告訴聶月瓊,以她才智,若不必束縛自己,何懼她人謀算?

  而聶月瓊果然聽進去了,卻又在這條路上,走得額外遠了一些。

  賀南風沉寂片刻,抬眸道:「我是告訴你要更工於心計,也更要身居高位。但我沒有說,要跟她們變成一樣的人。這世上,沒有任何追求,值得以自身的沉淪作為代價。」

  聶月瓊一愣。

  「我是工於心計,我也要身居高位。」賀南風直視著對方的眼睛,一字一句緩緩道,「但我們不是一類人。因為我從不會為了一己私利,傷害一個無辜的人,尤其一個無辜的孩子。」

  這,是實話。歷經前塵今時的賀南風,會翻出雲汐死因指證祖母,會借聶月瓊打壓大房鄭氏母女,會利用儲夢羽算計柳清靈,會阻止三皇子繼位……對這些人,她是理智又無情的,哪怕而今鄭氏與賀雪嵐已慘不忍睹,她依舊不會生出半分憐惜。

  但對於其他人,她卻又是包容的。哪怕前塵並不和睦甚至多番爭執的兩個庶姐,哪怕曾經虛偽算計不少的綰姨娘,她能包容她們,甚至給與最好的身份和生活。就連凌琚,她都能為了凌釋留他一命,選擇更好的方式處理,所以,對於本就無辜的賀端,哪怕他是仇人的兒子,她依舊以姐姐身份,友善而真誠地相處。

  王守明曾回信道,心向光明。賀南風在這一剎那越加明白,她為何會得對方信任,因為那千古難尋的一代文武全才,早已超凡智慧和豐富的人生閱歷,一眼看出她的心本就向著光明,無須尺度把握,因為自有尺度。她便是要為了追求沉淪,也從心底無法做到。可惜這些,聶月瓊並不懂得,也無法領會。

  賀南風暗裡嘆了口氣,面上神情清冷,無奈中又帶著幾分狠決,向對方道:「你是我送進賀家的,今後也可以繼續待在賀家。你可以繼續控制伯父,打壓伯母,破壞堂姐們的婚事,都與我無干。但若你再敢傷害端哥兒,或者其他任何一個無辜的孩子,不妨告訴你,我能將你送進賀家,就也能將你趕出去,甚至能連同你的兒子一齊趕出去。到時候,便休怪本小姐無情。」

  聶月瓊怔怔看著對方,不知是思索方才的話,還是被一個十三歲少女的這般氣勢嚇住,蹙眉沉吟了半晌,終究低下頭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不負三小姐期望。」

  賀南風似乎對大房的敵意,只在主母鄭氏和兩個堂姐身上,對於其他人,卻能當做尋常親戚對待。聶月瓊雖不知為何,卻也不敢反駁。

  「端兒被水鬼嚇住,務必要有個說法。」賀南風又道,「在池水流干前,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是水草也好,是蛇也罷,總之等他醒來,必須有解釋叫他安心,不會給日後留下任何影響。」

  賀端一個六歲孩童,此番被鬼嚇得不輕,若沒有個合情合理的真相給他,只怕就算身體醫好,也一輩子留下心疾。她故意阻止賀佟將水迅速抽乾,而是打了孔慢慢流出,就是為了留下補救的時間。

  聶月瓊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奴婢明白。」

  她這樣順從,倒在意料之中,也有幾分意料之外。賀南風看著對方,似從那低眉順眼中看到其他東西一般,卻又並不打算點破,隨即轉身離開。行至門口處,卻又回頭一笑,淡淡道:

  「你若足夠聰明,便知曉不該與我作對。你若自恃聰明,也盡可來試一試,但我可以告訴你,我本無心對你怎樣,你也大可不必。」

  說完,逕自離去。

  留下聶月瓊抬眸看著對方身影遠去,佇立原地許久許久,臉上神色複雜莫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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