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之人的懷疑
2024-06-06 01:09:21
作者: 長亭落雪
賀南風倒還好,紅箋卻是嚇得快魂飛魄散的。
好容易一路回到帳里,趕緊自己扶著椅子坐下喘氣,看得賀南風好笑不已。
李昭玉在門口放下賀南風,又囑咐幾句後,便打馬離開了。隨後就有十來個平素跟在她左右的禁軍人手,將帳篷圍了四面八方,生怕再有人心懷不軌、意圖行刺般。連衛王凌夙和穆洛宸前來探望,都被擋了回去。
俄而,便隱約聽得外頭抱怨道:「審問也不讓旁人聽,南風也不讓我們看,李昭玉這女人太霸道了吧!」
賀南風聞言失笑,依舊端莊坐在桌前慢慢擦手,就又聽穆洛宸勸解說:「昭玉姐姐也是以防萬一,等審問完就好了。」
「審問完?她是提刑案察司嗎?」凌夙不忿,「皇兄明明叫我跟她一同審問的,她倒好,對本王理都不理。」
穆洛宸想了想,似乎不解:「不是姐姐叫你進去,王爺你自己在門口看了眼,轉身就走了的麼……」
凌夙確實對李昭玉有幾分懼怕,尤其在審問罪犯的冷酷氣氛下,更覺得那黑衣女子似地獄判官一樣。但被對方戳破,又不願承認這點,於是甩袖輕哼一聲,道:「也罷,她煞氣太重,本王也不想理她。」
說完,便逕自先走了。
但這在穆洛宸眼中,不過又是求而不得的怨念罷了。遂笑著往帳里喊了幾句關心的話,才也隨後離開。
不久宋皇后、懿貴妃同熙嬪都派人送來吃食慰問,不過依舊迫於李昭玉對手下的命令未能進門,只將東西放在門口,又傳達了娘娘們的關切,便各自離開。
到傍晚過,賀南風洗了頭正坐在榻邊看書時,就聽通報導,統領大人才回來了。
李昭玉依舊是那身黑衣,眉宇之間毫無變化痕跡,進門將佩劍掛好,才不緊不慢做到桌前,一面自己倒了水喝,一面看著賀南風道:「用過膳了麼?」
賀南風點頭一笑:「吃過了,你呢。」
「還未,但是不餓。」
賀南風便吩咐紅箋傳膳,自己用一根絲帶隨手束好頭髮,站起身來。
李昭玉看著她,見少女眉目溫和,並不帶半分憂慮,不禁好奇:「你就不問我,審問的結果如何?」
賀南風一面坐到桌邊,一面含笑道:「如何。」
李昭玉無奈,頓了頓,還是回答道:「他曾是柳貴人的故交,在我禁軍中第三年了。」
宮中人脈通常錯綜複雜,哪怕柳碧心那種不成氣的嬪妃,也有個把不為人知的忠心故交不足為奇。但若是為柳嬪報仇,那箭應該射向熙嬪儲夢羽,而不是賀南風。
李昭玉似看出她心中疑問,繼續道:「柳貴人雖是被熙嬪逼死,但潛龍寺一案因你而起,恰好你又在外頭閒轉,給了他放冷箭的機會。不過你放心,我已查清了他沒有其他同夥。」
話說有理,但賀南風卻搖了搖頭,沉吟片刻,道:「我想事情,不是這麼簡單。」
「我核實過,他確是貴人柳碧心的故交,在入宮前雙方就認識,他便是為她進宮的。」
「我不是說他的身份,」賀南風道,「我是說,他想刺殺我的原因。」
李昭玉不解:「原因?」
賀南風頓了頓,道:「當年潛龍寺一案,柳碧心不過被妹妹牽連,她本身就無榮寵,也並未罪至死路。之後是熙嬪多番設計,才叫她喊冤杖斃的。若這侍衛真是替她報仇,於情於理都會盯著熙嬪,且也並不是全無機會。可他,卻只想殺我。」
「你是說,不是因為柳貴人?」
「就算是因為柳貴人,其中也必有旁人參與,要麼跟他有條件交換,要麼唆使他轉移了目標。」
「但我並未查出,他與旁人有任何牽連。」
「所以,這才是我不解的地方。」
李昭玉一身黑衣,這時都還散著淡淡血腥氣。可見下午幾個時辰的審問,絕非兒戲。但這背後唆使之人卻沒有半分痕跡。
賀南風頓了頓,道:「他人呢?」
李昭玉默然片刻,回答:「死了。」
「死了?」
「要撬開他的嘴,免不了上大刑。」
加上刺客本就有箭傷,定是在審問途中一命嗚呼了。
賀南風抬眸,似仿佛看到前塵傳說中的羅剎太后坐在身旁。今時的李昭玉雖然大有不同,但血腥味依舊身在骨髓。幸好,她是她的昭玉姐姐。
正想著,李昭玉忽而一笑,道:「這宮裡除了六公主慶元,我還真想不出其他恨你到死的。」
這是實話,賀南風對宮中眾人,雖禮貌乖巧而實則疏離,卻靠著溫柔美貌和不卑不亢的態度,幾方勢力都處理得進退有度,不叫人在過分熱切里產生懷疑,也不會覺得過分冷漠而心生厭棄。哪怕宋皇后與懿貴妃,這樣暗裡爭得你死我活的兩宮,卻都能對這侯府貴女開門相迎。這是,李昭玉無論如何,都學不會也做不到的。
尤其在賀佟不知為何,放棄讓太子國代政的提議後,懿貴妃與三皇子一派,對文敬候府似乎比從前還更熱絡了些,仿佛賀佟終於棄暗投明了一般。可惜,後者依舊並不太領情,然文人迂腐氣度,政客從不往心裡去。
李昭玉知曉文敬候態度的變化,必是賀南風背後所為。以為她終於放下擁護太子繼位的的執念,卻又發覺其針對三皇子的一切安排,依舊有條不紊進行著,也難免幾分不解,問起時,少女只答就算太子無能無德,三皇子也不能繼位。
看來執念未散,她也無法勸阻。
而至於慶元公主對賀南風的恨意,在李昭玉看來就更加莫名其妙。對方堂堂一個身份高貴的皇女,卻聽風就是雨地對一個侯門嫡女針鋒相對,除了嫉妒,全然找不到其他解釋。但這種情感,又是李昭玉從來沒有的。
賀南風聞言失笑,明顯對慶元公主並不在意,覺得李昭玉認為背後是她,實在過於抬舉,遂搖了搖頭。思量片刻,道:「這刺客既是柳貴人故交,又不為人知。」
否則當初熙嬪設計害死柳貴人後,就會一齊斬草除根了。他既然能逃脫眼線,必定知曉他和柳碧心相交的人極少。
李昭玉道:「所以若背後有人操縱,要麼對這後宮上下之事了如指掌,要麼,就是柳家的人。」
「南風不覺得,皇后和貴妃會在這個時候有心殺我。」
「那就是柳家的人。」李昭玉點頭,「可柳釗已死獄中,柳夫人重病身亡,柳岩瑞窮困潦倒自顧不暇,柳家還有誰,能苦心孤詣做這些謀劃。」
之前倒未細想,而今聽李昭玉這樣一講,賀南風才發覺,前塵國公夫人今時的一家,著實好慘烈。但這,都是柳家女兒自討苦吃罷了。
她頓了頓,回答:「還有一個。」
李昭玉微怔:「你是說,柳清靈?」
賀南風不言,但明顯是默認的意思。
「可她不是被熙嬪發配北陰了麼?」
這樣一個十多歲,手無縛雞之力的官家小姐,在天牢里折磨近半年,又被發配往北方陰寒之地為奴為婢,能不能活著走到都成問題,怎會有恁長的手再管宮中之事?
賀南風沉吟道:「是。但我總隱約覺得,她離我並不遠。」
李昭玉一愣,看著少女幾分凝重的眉眼,也不禁蹙眉道:「你的意思是,她有可能,已經回來了?」
賀南風點頭。
她倒是不怕柳清靈,只深知若毒蛇重新淬鍊後,會比從前更加陰狠,若是如此,便不得不防。
李昭玉默然,片刻,站起身來:「我去將那刺客平素有交集的都審問一遍,若有不曾注意的任何細節,再會告訴你。日後宮城中我也會仔細排查,若柳清靈在宮主,一定找出來交給你。」
賀南風道:「多謝昭玉姐姐。」
「我也會派人去北陰核實柳清靈的行蹤,看她是否已經逃走。」
「嗯。」
李昭玉轉身要走,被賀南風拉住,一面示意紅箋擺飯,道:「也不急這一時,先吃飯吧。」
前者遲疑片刻,還是點頭坐了回來。
賀南風便含笑為她準備碗筷,依舊一舉一動溫婉動人,觀之如沐春風。
李昭玉便不禁微微思索,隨後緩緩開口道:「我方才進門時,你自己在想什麼?」
她之前一進門,便見賀南風獨坐鏡前兀自失神,連外頭侍衛稱呼統領的聲音都沒有聽見,直到紅箋提醒才回過神來,又換上含笑相迎。
賀南風聞言沉寂片刻,才緩緩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沒有你打落那支箭,如果我今天死了,會去哪裡。」
李昭玉凝眉:「好端端的,想這些做什麼。」
賀南風抬眸,溫柔笑道:「不過想一想而已,畢竟就在眼前,也是生死一瞬間。」
李昭玉似回想了之前情景,確實生死一刻,若她再晚半分到,賀南風的確這樣死在刺客箭下了,便道:「今日之事,是我之前失察,以後不會再有了,你不必多想。」
意思是她若在,就一定會護自己萬全。賀南風心中感動不已,怕對方覺得矯情,強自忍住,只報以感激一笑,頓了頓,又道:「阿釋之前對我說,智有所不能立,這樣意料之外的事,總會發生的。」
這是凌釋歸來第一天,對賀南風說的話。「智有所不能立」出自《韓非子》,全句為「天下之信數有三,一曰智有所不能立,而曰力有所不能舉,三曰強有所不能勝」。意為世間諸事,總有不是人力能夠萬全掌控的,這是天地恆存的真理信數,不會因誰而不同。
賀南風自重回來,一向堅信自己是所有事,甚至親情、愛情和友情的主導,卻不曾仔細深思過,總有許多意料之外的情況在不斷發生。但凌釋,卻一早便看到了。
「智慧確實總有所不能立,」否則她二哥李亭煜,不會慘死塞外,李昭玉微微沉默,爾後繼續道,「不過為人的智慧,最優處便在不斷積累和學習,往日不能立的,以後便可以。」
賀南風一怔。
從前不能立的,以後便可以。所以她前塵不能立的,今時便可以。她不是外人所看的聰慧絕頂,也不是自己認為的棄暗投明,只是做為一個人的積累的學習,以智立事。
正思量間,門外響起穆洛宸的聲音,抬眸,就見女統領神色一頓,耳根泛起淡淡紅暈
便不由想,那李昭玉比她學習的速度,要快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