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獵第一日
2024-06-06 01:09:16
作者: 長亭落雪
這宿弦月清明,姊妹兩人睡到半夜,李昭玉忽然起身,原是不知何人正悄悄用石子兒打帳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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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賀南風也醒了,卻假作什麼都不知,繼續側身睡著,眼角卻微微睜開,便見李昭玉不由凝眉,似一下便知曉這大半夜遊手好閒的人是誰般。隨即咬唇吁了口氣,起身披衣靠到牆邊,掀起那處小窗來,低聲呵斥:
「穆洛宸,你又幹什麼?」
外頭敲打聲戛然而止,接著就是一張極大俊臉貼在窗邊,向面色不愉的李昭玉諂笑道:「昭玉姐姐,樹林裡蚊子多,我給你們送塗抹的藥來。」
說完,小心翼翼伸手託了只小巧瓶子遞進窗戶,修長白皙的五指在柔和月光下,仿佛玉石一般光潔透潤。
李昭玉遲疑片刻,似不願跟他僵持,只得抬手接了過來:「好了,你趕緊走開。」
穆洛宸應了一聲,卻並沒有動,頓了頓,又道:「姐姐你的手有點涼,夜裡冷不冷?」
李昭玉蹙眉:「不冷。」
夏末秋初,哪裡就夜裡冷了。
穆洛宸卻仿佛沒有聽見一般,繼續道:「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拿我的水袋,裝了熱水給你暖手。」
她不過拿藥瓶的時候碰了到他一下,他便感到她手涼,揪著不放了?
李昭玉無奈,連忙叫住對方,道:「你別去,我真的不冷。」
小皇子眸色疑惑,滿目關心:「可你的手好涼。」
「你碰錯了,那是帳上吊的珠穗子,不是我的手。」
「穗子?」
李昭玉點頭,隨即頓了頓,將手伸到窗口,道:「不信你試試。」
穆洛宸便抬手,一開始握住她的指尖。
李昭玉的手修長纖瘦,但不似尋常貴女那般柔膩,觸感有遍布的微微細碎紋路,卻更加真實和溫暖。
「果真不涼。」穆洛宸含笑道,神色飛揚。
李昭玉看著對方模樣,便也不禁帶上淡淡笑容,道:「姐姐是習武之人,哪會動不動便手涼腳涼的。」
穆洛宸點頭,隨即不禁往上,握住對方整隻手。
李昭玉雖習武,到底是女子,不比男人手大,便這樣被他完全握在了手心裡,只覺被一股玉石般的柔暖滑膩包裹,從皮肉傳到骨髓,從手傳到全身,叫她不禁輕輕一顫,就想後退一步。
穆洛宸正握得開心,察覺對方想抽出,便也用了些力拉住,抬眸就見那素來冷冷清清的禁軍統領,光潔臉頰映著月光居然有些微微泛紅,一張原本單薄的小嘴也顯得盈潤不少。遂看得不由一愣,沉默片刻,方溫柔喚了句:
「姐姐。」
李昭玉的臉色越發紅了些,回過神來表情困窘,似想收回手,又不知那小皇子哪來的力氣,拉了下,竟紋絲不動。
「姐姐,你好美。」穆洛宸呆呆道,臉上掛著面對李昭玉時常有的傻笑,「姐姐無論什麼時候,都好美。」
李昭玉咽了咽口水,居然有些不知所措,隨即趁他發愣慌忙將手抽了回來,又立即背過身去靠在牆邊。
那隻被他握得仿佛也帶了柔暖滑膩的手擱在胸前,一時無處安放。
「你,你趕緊走。」李昭玉似惱羞成般,「別吵醒了南風。」
這是什麼爛藉口,賀南風暗自搖頭,繼續安靜看著。隨即就聽窗外穆洛宸卻似信了,回答道:
「好吧,那我先走了。」
「快走。」
「嗯……」小皇子轉身之後去而復返,又道,「姐姐,明天圍獵,你要小心些。」
「我?」
「那些使者憋了之前的氣,說不定會暗地下絆子。」穆洛宸道,眸光里全是真誠憂心。
李昭玉微微蹙眉,片刻,嘆了口氣道:「好,姐姐知道了,你去吧。」
「嗯。」
月色清明,李昭玉在窗口看著白衫少年走遠,半晌才轉過身來。
黑暗遮掩的賀南風目光清澈,又悄悄閉上眼,嘴角帶著不可察的覺的淡淡笑意。
穆洛宸不似前塵在冷淡下不知所措,堅持卻又斷續不舍;李昭玉也在自己都不曾察覺里,便對這少年有了不一樣的溫存。前路,一片光明。
翌日圍獵,十分熱鬧。
男兒意氣飛揚,四面高頭大馬,飛鷹走犬,錦衣遍布,列在中間大帳之前,一觸即發。
五十歲的燕帝凌祁老當益壯,一身凌厲騎裝盡顯帝王霸氣,眉宇如刀鋒削過,神情倨傲而又肅穆,似藐視這山中群獸,也似藐視這世間眾生。
巳時三刻,鼓響聲起。燕帝一騎當先策馬而去,隨後侍衛、皇子皇孫和各國使者跟上,奔往園囿深處。餘下同行的親近大臣和後宮妃嬪,帶著敬仰之色目送男兒們離開後,便在帳篷里外各自休息。
西山圍場除了打獵之用,風景也是不錯的。然賀南風還未能閒逛,就被熙嬪儲夢羽叫到身邊作陪。
燕帝秋獵,只帶了宋皇后、懿貴妃同熙嬪隨行,前兩人可都是母儀天下般的角色,便足見而今儲夢羽有多麼受寵,已全然頂了前塵嫣嬪的位置。
兩人一路閒話回到熙嬪帳中,倒不想,盛元公主也在。
比起前日花萼樓照面,公主今天穿了身淺藍色宮裝長裙,清秀和善的眉眼不施粉黛,卻依舊讓人入目便覺幾分舒心,舉手投足又都帶著皇室女兒的尊貴和端莊。兩人進門時,公主正在沏茶,耳邊一縷長墜兒輕輕搖擺,十分好看。
隨即聽門口通報,依舊不慌不忙放好茶具,才含笑起身見禮,看著熙嬪道:「我是閒逛至此,見你屋裡器具完備一時手癢,還請娘娘勿要見怪。」
盛元雖是公主,熙嬪是后妃,說起來算對方小娘,但前者畢竟年長許多,又是冊封的長公主,熙嬪自然不敢怪罪,遂笑道:「公主不嫌妾身的東西簡陋,妾身高興還來不及呢。」
盛元公主便也笑了,轉眼看向賀南風,又道:「聽聞賀三小姐極擅煮此茶,不知今日本宮和熙娘娘,可有福嘗到一口?」
賀南風淺笑吟吟,施禮道:「長公主在上,南風哪敢班門弄斧。」
盛元失笑搖頭,似有幾分打趣道:「你這丫頭,可第幾遭班門弄斧了?」
這是指賀南風兩年前春宴,與李昭玉同執宮花時,有人提議說賀家小姐彈琴,李家小姐舞劍。賀南風便說,有慶元公主在上,她哪裡敢班門弄斧。當初慶元還頗為受用,十分洋洋得意。不想這不敢在班門弄斧的女娃,卻在花萼樓前彈琴、作畫、寫詩,一心三用,將大燕貴女的風頭,都占了個齊全。
盛元這話出口,就似笑她專以「班門弄斧」四字搪塞公主了。
賀南風便笑著告罪,也不再拘禮自謙,接過宮女遞來的絲帶攀膊束袖,便親自動手煮茶,果真一舉一動不急不緩,叫人看著心曠神怡,如沐春風。
小刻功夫將茶煮好,再一一分到幾人盞中,自然又得了番誇獎。
熙嬪照例依舊與她聊了會兒琴棋書畫,尤問了如何一心多用之事,賀南風便答熟能生巧罷了,形容十分謙和。盛元長公主便在一旁靜靜聽著,間或插上兩句話,不會過於熱絡,卻也不顯失禮。
到午後宮女提醒娘娘更衣休息,賀南風便與盛元暫別出門來。
西山圍場四面環山,皇家營帳在東南平地處,這時周遭便間或有帶了獵物回來的圍獵人馬路過,個個矯健男兒,見到長公主同賀家三小姐都微微點頭示意。
一開始只是侍衛居多,後來見一錦衣公子策馬招手,離得近些,才認出是衛王凌夙。
十八歲的少年眉宇俊朗、意氣風發,馬背上掛著一隻花鹿,肯定是斬獲頭籌了。望見紫衣少女微微一頓,隨即展顏帶笑,向對方示意。
他來得熱情,賀南風卻只是淡淡施禮,低頭恭敬待對方路過而已,半分沒有回應。不知凌夙可有失望,只起身時,便聽身旁盛元長公主似有意無意道:
「聽說十七叔前陣子,不知為何將自己關在王府許多日,對誰都閉門不見,也不知是怎麼的。」
賀南風淡淡一笑:「衛王爺,竟有這等事麼。」
盛元便也笑了笑,回答:「本宮也覺難以置信。後來聽毅皇孫說,他那日本該去七皇姑處吃驢肉的,卻半途離開了。」
皇孫凌毅,是現太子的長子,宋皇后曾有心配與賀南風的皇室子弟,也是那天鶴鳴茶館下,等凌夙一起去恆順公主府,後來先走了的人。
賀南風那日罵凌夙,是有幾分狠。但倒不曾留意,之後衛王爺將自己關在府里的事,何況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那番言語,遂沒有接話。
「更有趣的是,十七叔那些天關在王府,居然日日作畫。」盛元繼續笑道,「三小姐不妨猜猜,他畫的是什麼。」
賀南風側頭,淺笑吟吟而語氣淡淡道:「什麼。」
「牡丹。十七叔居然天天在畫牡丹,還向身邊人念叨說什麼,牡丹註定穀雨之後不久,便會枯敗,但養花之人應該倍加珍惜盛放時光,而不是早生戚戚、得隴望蜀一類。」
盛元形容,似在講一件極好笑的事,但目光卻靜靜打量著賀南風,似仔細觀察對方細微反應一般。
然紫衣少女依舊笑容溫婉,仿佛沒有因為這些話心生半分波動,待對方講完片刻,方道:「殿下不是說,衛王爺將自己關在府中,閉門謝客麼。怎的這樣自談自話的私密事,殿下都知曉得一清二楚?」
盛元微微一怔。
賀南風止步,看著對方淡淡一笑,繼續道:「其實殿下想說什麼,不必與南風繞彎子。
因為南風了解殿下,正如殿下了解南風,一樣清楚。」
少女眸色清明,卻仿佛早看透一切,叫盛元回過神來,便撫掌失笑:「你了解本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