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兩件事

2024-06-06 01:08:30 作者: 長亭落雪

  晌午過後,賀南風回到侯府。

  疏影閣幾個丫頭髮覺小姐這趟出門回來,要比尋常沉默許多,獨自坐在窗口待了半日,連二小姐過來說話,都推避未見。

  但向紅箋姐姐詢問時,對方又說無事,只叫她們不必憂心。

  直到晚間聽聞侯爺回府,賀南風才穿好外衫,往書房而去。未及門口,就聽得裡頭父子二人正在談論國事。言語之間,似乎前幾日深夜入宮,是因皇帝又嘔血的緣故。

  於是近來朝堂對是否由太子監國代政一事,爭得沸沸揚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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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閣那些老匹夫也就罷了,一向只知揣摩聖意逢迎討好,如今連王守明都反對,難道他瞧不見皇上病重麼?」

  賀佟說著,言語頗為憤恨。凌祁是個雄心不減的帝王,哪怕患病在身也不願叫兒子分權,實屬不足為怪,然在他眼中但凡真正忠心的臣子,都應當為皇帝身體考慮,也為大燕未來考慮,而不是揣摩聖心喜惡,與周璇皇子之間。

  賀南風不禁暗自搖頭,幸虧她今時已將侯府後宅整頓好了,否則父親這樣毫無顧忌地說話行事,難怪前塵被大房抓住把柄,掀出謀反的罪名來。隨即,便聽兄長道:

  「父親莫急,兒子認為尚書大人這樣做,必有他的道理。父親不妨將太子代政之事緩上一緩,如此,皇上那邊也不至誤會父親與東宮有私。」

  賀承宇而今在兵部任了個書令史的閒職,也是賀南風有意請王守明安排的,使得兄長能時常跟隨先生左右,接受指點。數月下來,行事倒確實穩重冷靜不少。

  賀佟卻並未聽進長子的話,輕哼一聲道:「他有什麼道理?不過愛惜那頭頂烏紗罷了。」

  賀承宇不敢反駁,便轉移話題道:「皇上六十大壽將至,眼下各國使者入京在即,朝內各部都甚繁忙,父親不如等萬壽節後再提?」

  「也罷,」賀佟道,隨即又想起什麼,語氣頗為無奈,「昨兒聽李霄闔說,各國細作聞得皇上龍體抱恙,加上近年水旱天災不斷,只怕這回來訪都有試探之心。」隨即又嘆了口氣,繼續道:「可惜皇上不願早讓太子主事,穩固國本,如此朝堂未安,又怎麼能叫他國臣服。」

  自來的中國之地,今由北燕南陳一分為兩,周邊還有西疆各部、北塞韃靼、瓦剌諸胡,西南吐蕃以及東面臨海各家小國等。國家雖多,但素以北燕實力最強,故而各國遵循五、十兩數,依慣例來訪,便如漢唐朝拜一般。

  然這幾年北燕氣數下降不少,只怕都暗自生了僭越侵擾之意,景帝也是知曉這點,故而對此番來訪之事尤為看重,無論器物、禮制,到房舍、街道修整建設和內外宮人、兵士挑選,都大費心血準備,旨在叫使者們一睹強國風采。所以賀南風才會在西郊莊子,遇到今時淪為小官的蕭琰。

  賀承宇只好又寬慰一番,隨即就見妹妹推門而入,父子倆這才止了朝堂話語,都帶上溫柔神情問候。

  賀南風乖巧施了禮,便笑吟吟道:「南風替爹爹和大哥備了銀耳蓮子羹,以消暑熱。」

  說著,便讓身後紅箋將羹湯盛好,自己一一遞到兩人手中。

  賀佟看得眉眼俱笑,若非顧忌女兒年紀大了,只怕還要拉在懷裡逗弄一番,然即便如此,眸底寵愛之色依舊彌散不絕,一邊啜了口甜甜湯羹,一邊立即笑著誇獎道:

  「還是南風貼心,時時都想著爹爹。」

  賀南風也笑容滿面,看著溫柔乖巧無比,等父兄喝得差不多了,方一面示意紅箋添湯,自己靜靜坐在一旁,道:

  「其實女兒是有兩件事,想跟爹爹商量。」

  賀佟不以為意,端起湯羹笑道:「看來這銀耳蓮子,是不能白喝的。你說吧,什麼事?」

  賀南風笑著道謝,又看了看自己兄長,方緩緩道:「第一件事是,女兒想讓父親,扶正綰姨娘為侯夫人。」

  賀佟本以為是後宅小事,未料竟叫自己扶正姨娘,身旁賀承宇也是不由一怔,看向了自家妹妹。

  「扶正綰雲?」

  「嗯。」

  賀佟不解:「這是為何?」

  雲汐已去十年,侯府從無正妻,不照舊好好的,兒女從前也未提過半句,為何忽然就要他扶正綰雲了?

  賀南風道:「女兒知曉父親對母親一腔深情未減,但侯府總是需要主母理事的。從前是祖母管家,自然不必。而今祖母病重兩年余,後宅全靠綰姨娘經營著。雖也做得不差吧,但畢竟身為妾室,迎來送往的多有不便。」

  賀佟聽著,雖覺頗有道理,還是沒有登時應下,便聽賀南風繼續道:

  「何況姨娘近年操持中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再者,二姐也大了,若能做侯府嫡女,於婚事大有裨益。大哥和我都不是狹隘之人,自然希望兄弟姊妹都好的。」

  綰雲若升為正妻,賀凝雪便是嫡女了。以後出門也再不用需妹妹陪著,才有底氣。

  賀佟是隱約知曉二女兒這些顧忌的,自然聽懂賀南風的話,便不由微微蹙眉,也看了看賀承宇。

  對方便立即表示無礙:「父親放心,兒子也希望弟妹更好,不會吝嗇這些。」

  賀佟聞言沉默片刻,道:「為父知曉你們好心,只我曾在你們母親靈前發誓,今生不會再另外娶妻,為父不能出爾反爾。」

  賀南風知曉他所言非虛,也知曉父親前塵確實守信至死,便暗暗嘆了口氣,道:「父親心有母親,天地共知,何必為她留那虛名。」

  賀佟一頓,不曾言語。

  賀承宇也道:「母親泉下有靈,也希望侯府上下和睦,越來越好,不會在意這般小事的。」

  賀佟沉吟半晌,終於點了點頭:「也罷,既然你們都不在意,綰雲也素來聽話,扶正她也好。」

  賀南風甜甜一笑,道:「父親英明!」

  身後紅箋不禁腹誹,等二小姐聽聞這個消息,不知會有多麼高興。隨即又暗暗嘆了口氣,畢竟論資排輩,若安姨娘當初不曾為老夫人謀害主母,她而今才是扶正人選。都是因緣際會啊,可惜了,否則大小姐賀清嘉同二公子賀玄文,從此也是侯府嫡出,但他們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母親當年犯錯。

  正思量著,便聽賀承宇道:「那二弟這邊,是不是也該……」

  賀凝雪一個女兒尚且對庶出諱莫如深,賀玄文畢竟是男子,在外走動更加需要身份支撐。無奈自己姨娘早年犯下不可饒恕之過,性命無憂已是侯府仁慈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給平妻之位的。

  賀南風明白兄長所想,嫣然一笑道:「安姨娘如今長居佛堂,算半個出家人。綰姨娘無子,二哥也需母親照拂。不如由父親做主,將二哥過繼與綰姨娘,想來大姐和安姨娘都不會介意的。」

  自然不會介意,賀清嘉同安素若為賀玄文好,感激萬分還來不及,豈會因為母子虛名,耽誤男兒前程?

  賀承宇領會,也點了點頭:「如此,便周全了。」

  從此文敬候府一門儘是嫡出,放眼兆京內外,也是一方奇景。

  賀佟點頭,道:「那第二件事呢?」

  賀南風遲疑片刻,方抬起頭來:「女兒知道自己本不該議論朝堂之事,但還是想請父親,接下來,先毋要再捲入皇子爭奪里。」

  賀佟一怔:「你說什麼?」

  類似的話,王守明曾勸過他不少回,道皇儲之事紛繁複雜,而今局勢不明便最好莫要惹火上身,便是要插手,也該謀事於陰,成之於陽,哪有這般大張旗鼓被人當槍使的。但賀佟向來自恃並無站隊私心,一切行事都不過為了皇上和大燕考慮,故而從不曾聽進心裡。

  旁人也就算了,怎麼他深居閨閣,乖巧聽話的女兒,也這樣講?隨即便看向了一旁賀承宇,明顯懷疑是他慫恿。

  卻見後者也是滿臉愕然地看著妹妹,倒一時不明真假了。

  賀南風沉吟,緩緩道:「女兒的意思是,父親在朝中行事,當以賀家上下身家性命為考量,國本雖重,也要先存己身。否則書中如何道修身齊家,方治國平天下。」

  意思是他就算為國家考慮,也要先顧及到這樣行事的後果,不要為賀家招來禍患。

  賀南風此前無論在府里府外如何,從不曾在父兄面前提及朝堂之事,而今忽然說這些話,叫賀佟不禁猜測她必是聽人講了什麼,隨即想到禁軍女統領那張清冷的面容,便蹙眉道:

  「為父自有分寸,何況朝堂之事,豈是你們女兒家該議論的。」

  賀佟比起當世其他文官,以對女兒縱容許多了,否則疏影閣中不會出現《史記》《漢書》《孫子兵法》一眾。但賀南風也深知,這對父親而言,便是她行事的界限。說到底,寵愛歸寵愛,若實在做了不和身份的出格事,依舊會遭不喜。便如賀佟無論如何,都不喜李昭玉一般。

  好在,李昭玉也不喜他,故兩者反而相安無事。

  她頓了頓,一笑道:「不是女兒要議論朝堂,只是女兒得了一則消息,務必要對父親講。」

  賀佟不假思索,便回道:「李昭玉告訴你的消息?」

  賀南風搖頭,又笑了笑:「是熙嬪娘娘。」

  賀佟一向知曉女兒跟宮中熙嬪交好的,倒也相信,於是道:「什麼消息。」

  「熙嬪娘娘私下告訴女兒說,掖庭傳言,道東宮私藏龍袍。太子殿下還因怕此事泄露,將宮人殺了大半。也虧得皇后娘娘處理周密,所以知曉的人並不多。」

  賀佟一怔,眉心蹙起:「流言蜚語,豈可相信。」

  「雖則不知真假,」賀南風繼續道,「但傳言未清之前,父親最好莫要再提太子代政之事,不然侯府便確有結黨謀私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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