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軒前來

2024-06-06 01:08:21 作者: 長亭落雪

  宋漣的母親昳夫人,便出身煙花。此後雖有平妻頭銜,又生了長子傍身,但依舊是被府里上下看不起,也使得宋國公多年遭人詬病。這樣的情況下,他就算真喜歡對方,若再想娶一個妓子,根本不可能。

  賀南風也是那時,才知曉宋漣看似輕浮浪蕩的行事背後,都是小心翼翼的無奈,這國公世子一生,都不曾敢向旁人現出過真實面目,便無端受了屠戮。

  只她更知道一件凌釋不知的事,便是那當初買了蘇明珍賣到渙月樓的人,名字叫王順,是護國公府貴妾王氏,也就是宋軒生母的人。

  賀南風前塵最後那兩年裡,王順是國公別苑的管事,賀南風就常見他帶著個瘦弱少年進進出出。那少年膽小拘謹得很,平時從不跟人講話,後來慢慢熟悉了,或許是賀南風生來的溫和之氣,他私下偶爾會與她聊天。

  幾番過後,賀南風才知道了對方身世。他是南陳人,原來姓蘇,但從小跟著王順,還有個姐姐,身上很香,王順帶他見過幾次,姐姐每次都哭得很傷心,會給他買東西,但幾年前死了。

  如此,賀南風便一下明白了來去因由。必是王順四處物色人手時,發現蘇明珍美貌,就買下姐弟北上,把姐姐賣入渙月樓,再用弟弟威脅她替自己做事。整件事從一開始,就是針對宋漣的設計。

  而之後明真殉情,除去動了真心,也有幾分愧疚吧。在這紅塵波折里,都是可憐之人。

  

  但賀南風重回後,先給了宋漣偈語提醒,純粹是出於對宋軒的報復。就如同之後幫助聶月瓊,是為了打壓伯母鄭氏一般。畢竟自顧不暇時候,哪有多餘善心給到旁人。然到這會兒,內里賀家上下乾淨和睦,外頭又有李昭玉、王守明這樣強大的盟友在,賀南風只覺鬆快不少之時,倒對宋漣有了幾分若有若無的憐憫。

  所以方才順從對方來到酒樓,便是好奇他輕浮浪蕩的外表下,會如何行事。

  而此刻背後的紅箋,也霎時明白了前因後果。

  因為,她家小姐自三月救下謝婉儀後,為了以防萬一,出門在外時身邊都有護衛暗隨的。方才李昭玉先走,兩人在亭中等候時,近旁幾個徘徊的行人,可都是護衛里能以一敵十的好手。

  幾個大漢走近時,以為周遭不過路人好奇,尚不知若非賀南風出言阻止,命對方退下,他們早已命喪當場。

  紅箋那時不解,這幾人明顯來得不懷好意,小姐為何要阻止護衛動手。要知道,對方極可能是為了謝婉儀前來的逸王府刺客,那般兇殘的一群人,小姐為何半分不擔心?

  到此刻才明白,賀南風正是一早,便看出了對方不是逸王府的人,才抬手阻止護衛靠近的。因為,她有足夠把握,這趟請走毫無性命之憂。

  剛才夜色昏沉,要從來人模樣打扮迅速分辨身份,並不可能。但傍晚河風向內,故而小亭正在來人的下風方向,於是,她便從入鼻的晚風裡,那一抹奇特卻誘人不已的芬芳中,輕鬆知曉了對方是誰。

  畢竟渙月樓花魁獨有,採取西域奇物所制的追魂奪魄香,據說能叫聞到的男人魂不守舍,且一旦沾染,便兩三日不能散去。比起三國荀令十里香,有過之而不及。

  賀南風曾出於好奇,同韓澈師徒討論過這種奇香,甚至叫人去渙月樓沾了香氣,來用猜測的材料試圖複製,雖則最後未成,但總叫她對這種香味極其熟悉。那些下人必是跟著他主子上青樓時,在外間也受到香氣薰染,所以叫讓賀南風一下,就分辨了出來。

  只即便如此能知曉對方不是逸王府刺客,但她又怎能確認必是宋漣的人?何況就算是宋漣,她又怎知完全沒有危險?紅箋雖不解,但此刻也沒法相問。

  正兀自思索時,就聽前頭宋漣笑了笑道:「也是,你們賀家不便有個名妓在麼,妹妹對煙花之地熟悉,也不奇怪。」

  他指的是聶月瓊,明明自己最忌諱母親出身,卻又非要假作豁達,反而取笑旁人。賀南風暗裡搖頭,覺得此事不談也罷,便淡淡一笑道:

  「留在這裡也可以,只南風有個建議。」

  「什麼建議?」

  「你既說是請我相助,何必損我名節,又結怨侯府。」她一笑,繼續道,「你要我待在此處,又怕我丫鬟向人泄露的話,不如取紙筆來我寫幾個字,由你派人送回侯府,好讓父兄知曉我往莊子去了,不必因為擔心出門找尋。」

  她竟如此貼心,叫宋漣不由一愣。隨即想到這確實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一面覺得心頭怪異吧,一面還是按照對方所說做了。

  而賀南風也果然只寫上自己去莊子閒住一晚,便將紙條交給了他。宋漣將信將疑,細看幾番確認無詐後,才派人送到侯府去。

  這廂回頭看著豆蔻少女,便止不住微微蹙眉,思量半晌,猶猶豫豫道:「你真不怕我對你不利?」

  賀南風一笑,頓了頓,抬眸道:「你抓我過來——」

  「請,十分禮貌地請過來。」

  「好,你請我過來,又拿了我的髮簪,按理說,目的若非強牽紅線,便是誣陷通姦。」

  宋漣一愣,似不想堂堂文候嫡女,也能說出這般粗魯的話來。半晌才回過神來,又聽對方繼續道:

  「但此兩者都是針對於我,便如我方才所言,南風與宋世無冤無仇,不致於此,否則也不會能叫我往侯府送信。所以還有最後一個推測,就是你假作綁架,用信物威脅旁人。」

  宋漣微微蹙眉看著對方,片刻哂笑道:「你哥哥說你聰慧絕倫,看來也不過如此。這樣一眼看清的事,居然能想到牽紅線、污通姦?本世子就那般不堪麼?」

  說得好像綁架一個女子威脅旁人,就很堪似的。賀南風不置可否,笑了笑道:「南風不是沒有想到,只是覺得世子想借我威脅那人,只怕是天方夜譚一定失望的。如此,還不如牽紅線、污通姦來得可靠些。」

  宋漣挑眉:「你怎知一定失望?」

  賀南風笑道:「世子身為兄長,難道還不了解他麼。」

  這下,紅箋也聽明白了,他們說的那人是國公府四子宋軒無疑。不曾想對方府中內務居然牽扯到了自家小姐,而小姐也在宋漣要貼身之物時就猜了出來,但依舊一副作壁上觀甚至幾分戲謔的態度,因為並不相信此法奏效。

  可若真的天方夜譚,宋漣又是何必呢?

  隨即,就聞男子一聲輕笑,向賀南風道:「聽起來,賀三小姐也很了解我弟弟。」

  「不算很了解,聽哥哥提過幾句,但足夠了。」

  否則她堂堂知書達禮的侯府小姐,去哪裡了解一個外男。

  宋漣一副似信非信的神情看著她,片刻笑道:「我一直以為你們有私情的,原來,你不知道啊。」

  賀南風抬眸,眼中疑問。

  「我這弟弟以前伏低做小、頗不起眼,後來我得人指點仔細一看,才發現背里有不少東西。」宋漣坐在一旁,繼續道,「其中一件有趣的,便是這樣忙碌的一個人,但每次只要賀三小姐出現的場合,他都會抽身前往。」

  從兩年前科考後的每一次遊園宴集,到今清明上巳,後來他們便發現,每次只要賀南風在,宋軒就也會出現。但一直不遠不近,也很少說話,只是靜靜看著她。反而叫人懷疑,正是暗裡私情,所以人前避嫌。

  賀南風有時不曾發現,有時也會留意到遠處那雙眼睛,但從來不予理會過。而今聽宋漣這樣說,依舊一笑道:「便因為同在幾個場合,世子就以為他與我有情?」

  可不止同處一個場合,宋軒每回看她的眼神明顯不同,但凡稍經事些的,都知曉其中門道。宋漣聞言不置可否,片刻笑道:「本來我也懷疑,可不久前發現,這年少有為的狀元郎,居然隨身帶著只女人耳環,日日睹物思人。」

  賀南風一怔。

  宋漣說著,一面伸手比劃:「這樣長的一段銀流蘇,下頭墜了顆玉蘭花形的水白色寶石。」隨即觀察著對方反應,繼續一笑道:「是你的吧,賀三小姐?」

  而賀南風這時,早已愕然愣住。

  三月清風寺外那晚回屋,她便發現耳環少了一邊,以為是月下拉扯里掉落,第二天還叫紅箋去找了一趟,但並未找到,只好當做丟失,把另一隻放了起來。不曾想,居然在宋軒那裡。

  他,他明明先走,那就一定是在吻她耳垂時候偷偷取下的,他居然偷了她的耳環貼身帶的,還時常睹物思人,難怪宋漣這般確信她們有私情,用她可以威脅他……

  那月夜之下,海棠花里,突如其來的親吻場景再次浮現腦海,那耳垂和雙唇感受的溫熱感,再次真實重回,叫賀南風剎那間失神,不知是羞是鬧,兀自紅了半臉。隨即回神,不由蹙起眉頭,似猶疑片刻,忽而向宋漣道:

  「將髮簪還我,我不能幫你——」

  她先前確實明知對方打算,依舊抱著戲謔態度靜觀發展的,因為確信宋軒不會為了自己做出任何妥協。可現下,她不確定了。

  就如同看到王氏祖母長明燈那一刻的震撼與破碎感,卻又比那時更加強烈。因為那時還可以靠自己重新解釋,但今天聽到的一切,從宋漣嘴裡聽到的,宋軒背後所做的這些,是無法再用其他藉口扭轉的。

  他喜歡他,就如他那夜所說一樣,他是真的喜歡她。

  賀南風不得不陷入深深懷疑,懷疑自己此前的堅持,自前塵起便有的深深執念和怨念,懷疑自己知曉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相。而此刻情景下,伴隨著懷疑襲來的,還有莫名抗拒甚至害怕,一時間分不清是因為不願欠宋軒的情,還是擔心他真為自己受罪。

  宋漣看著少女如玉的臉頰,忽而青紅交織,霎時也是一愣:「你說什麼?」

  「把髮簪還我——」賀南風聲量越發高了幾分,激動地站起身來,向對方伸手道,「我不能幫你。」

  宋漣凝眉,即而一笑:「怎的,賀三小姐忽然心軟了麼?」

  「還給我——」

  宋漣不答,兩人正對峙之時,忽聽得外間開門聲響,隨後便是宋軒的聲音響起:

  「大哥,我來了。她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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