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歸來
2024-06-06 01:08:03
作者: 長亭落雪
末春初夏的上午,日光柔暖。
城西十里河岸綠蔭,清澈的流水在兩邊光滑石頭上環環拍打,盪起一陣陣悅耳聲響。
纖長婀娜的柳枝掩映里,一個少女月白紗裙,仿佛水波般隨著步伐輕展起伏,外罩淺紫色薄羅外衣,如墨長發由一條緋紅絲帶挽在腦後,髮帶便在微風裡淡淡飄動。
她的身形修長而美,舉手投足都帶著一股清和又舒朗的溫柔,在河邊的白色大石上一面戲耍般踩來踩去,一面含笑欣賞四野風光。不知過了多久,似聞得背後有馬蹄聲響,方含笑回頭看向大路,隨即,便揚手高聲喊道:
「阿釋——」
那雙驂馬車剛被紅衣丫頭攔住,車夫勒馬叫停正不明所以時,就聽到這一聲呼喚,抬頭便見不遠處河岸上,笑意吟吟的紫衣少女。
車裡的人察覺動靜,掀起帘子探身而出,果然是凌釋。
兩年不見,他如畫的眉眼比先前更好看了。一身水色窣地竹紋繡邊春衫,腰帶和袖口處均鑲嵌了一顆淺緋色寶石,長身玉立、面如冠玉,無處不顯貴公子溫潤氣息。
「阿釋——」
凌釋抬眸,便見紫衣少女跳下石板,歡快地朝自己奔來,迎面清風吹動她耳邊髮絲,映著剪水雙眸,美得不似真人一般。
那樣博覽群書、端莊知禮的賀三小姐,此刻開心得像個十來歲的孩子,叫凌釋剎那驚愕後,便驀然失笑,也迅速跳下馬車,向對方張開了雙臂。
賀南風果然一路疾行,衝到他的懷中,顯些將對方撞退一步。隨即便似個掛件一般,緊緊抱住凌釋的脖頸,傳出陣陣悅耳笑聲。
「你怎知我今天會到?」凌釋一面揉著她的頭,一面含笑問道。
雖然之前寫信提過何時出發,但路途遙遠,難免早晚和幾天,但她卻明顯確信對方今天會到,於是在此處等著。
賀南風笑道:「你當然會回來,陪我過生辰的。」
凌釋道:「那如何確信是今天?」
「不是今天,我便明天再來。」
總之,前塵今時,她的阿釋都是趕上自己生辰的。不過前塵那時剛到兆京,初七當天便刻意找了藉口上門,結果賀南風並不在。後來才聽說,她生辰那日特意約了柳清靈鳳儀閣小聚,後來便遇到護國公家的玉檀公子。
賀南風那時許願生辰見宋軒一面,他便果真出現了。一腔少女心思又喜又羞,便在樓上遠遠望著對方,都不由得臉紅心跳。不曾想對方竟然回頭向她笑了笑,主動上前搭話。邀請她與柳清靈進自己的包間下棋。得知今日是賀南風生辰是,還替她,寫了首詩。
這樣明顯不顧男女大防的私相授受之舉,賀南風卻只覺得幸福無比。以至於後來被父兄呵責時,並不覺得自己有錯。
一旁紅箋向凌釋施禮笑道:「若非侯府走不開,小姐昨天就來了。」
凌釋心中一暖,想要將少女抱得緊些,又似忽然想起什麼,試圖扶對方站直,被賀南風緊緊摟住表示拒絕後,便輕聲溫柔道:「乖,先站好,馬車裡還有人呢。」
還有人?賀南風抬頭,正詫異要問時,凌釋背後的帘子,便被一隻五指極其白皙修長的手掀起,隨後露出一張俊逸出塵、清冷似仙的臉來。
「七哥!」
賀南風愕然不已,看了看雲寒,又看了看凌釋,滿目疑問。前塵雲寒可是從來不曾進京的,怎麼卻跟著凌釋回來了?
那仙君般的男子依舊神色淡淡,目光落在她緊抱凌釋的一雙手臂上,片刻,點了點頭:「嗯。」
「七哥你怎麼來了?」賀南風道,似發覺自己動作不雅般,連忙收手站直身子。
雲寒又不咸不淡地瞟了她一樣,道:「怎麼,我不能來兆京?」
賀南風連忙搖頭否認,乖巧笑容裡帶著幾分諂媚,看得一旁凌釋暗自失笑。
「不是不是,只是表哥忽然出現,驚喜太大,南風一時間沒有緩過神來。」
雲寒似乎輕輕「哼」了一下,兀自別開臉去:「我你舅舅寫信叫我到兆京拜訪,剛好順路,便同凌釋一起過來了。」
「拜訪我父親麼?」
「不是,別人。」
賀南風不解,正猜測雲家在兆京里除了侯府會特意拜訪何處,轉眼見凌釋笑得另有所指,便知是雲寒打趣自己,遂也笑了笑,向凌釋道:「我來時讓紅箋備了些糕點果子在馬車裡,你們也奔波一上午了,不如大家在這裡歇息一會兒,吃點東西。」
凌釋點頭,兩人便看向雲寒,後者神色淡淡,卻也沒有反對。
於是紅箋從侯府的馬車上拿下不少吃食,除了主子幾人再分給兩家車夫。
幾人聊了些兆京和寒山近況,隨後趁車夫牽馬吃草,大家在樹蔭下閒坐時,賀南風便拉著凌釋去河邊散散步。
五月南風輕拂,吹得人心緒自在。兩人在塊塊團石一前一後走著,似乎欣賞這滿目風光水色。
片刻,少女似乎不經意踩滑一腳,便向身邊倒去,後頭男子連忙上前扶住,順勢就牽住了手。各自微微勾唇,這手一牽,便一直再沒有鬆開。
凌釋掌心溫暖,剛好將她的手都握住。而賀南風則更似玉石一般,白皙光滑,帶著淡淡冰涼。
大抵,這就是古人所寫的冰肌玉骨吧。凌釋想,看著少女如畫一般美麗的側臉,嘴角眉梢便盪起了溫柔笑意。
「南風,」他道,「你長大了。」
賀南風回頭,笑容清淺:「這時再扮男裝,你一定能看出了。」
這是在自嘲她兩年前身板太纖瘦,硬是那麼久沒人看出雌雄來。凌釋聞言失笑,頓了頓,拉她相對站好,看著對方清澈的眼睛,緩緩道:
「你知道麼,其實我後來很久,都依然不敢那般相信,你是為我女扮男裝,到寒山書院來。」
賀南風笑道:「為什麼。」
凌釋沉吟片刻,道:「我也不知道,大抵自冬至日後的一切,都太突然了些。」
確實突然,不僅對凌釋,對身邊所有人來說,都的確一時間很難習慣。
「我從小就羨慕端直,羨慕你對他那樣全心全意地關心和依靠。」
這一點,賀南風是知道的。但卻也一直不知,他羨慕究竟是因為賀南風這個人,還是他們兄妹間的那種感情。畢竟凌釋前塵今時,都不曾從自己弟弟那裡,體驗過賀承宇身為兄長的感受。
而這才是凌釋前塵,對她那樣好的真正原因。她之前沒有問過,是因為覺得即便凌釋之前把她當做妹妹,也可以靠自己改變。
當初賀承宇察覺她對宋軒有情後,便曾一面開解勸導,一面試圖暗示對方,凌釋比那宋軒要好無數倍,叫她不要執迷一人。可她卻也是,半點都不曾聽進去。
正想著,便見凌釋拿起她的手,笑著捂在自己胸口上,那裡一塊凸出的散散硬物,在他衣裳里。
賀南風道:「這是什麼?」
凌釋一笑,伸手取出,原是一方玉白帕子,包著一小把五顏六色的糖果。
「我記得你小時候,總吵著你哥哥要虹霓子。」他看著賀南風驚愕的神情,拈了一顆紅色的遞給對方,一面道,「好久沒吃到了吧。」
虹霓子是這種糖果的名稱,因模樣五顏六色像彩虹一樣。據說是于田外西域特產的瓜果和香料加上蜜糖所制,每種顏色都每種不同的味道,入口千變萬化,讓人驚喜之外又回味無窮。
因為製作麻煩,又是西域之物,且大燕西疆一直不甚太平,所以傳到中原的不多。七八前偶爾節日廟會裡還能遇見,很難就是那時吃過一兩次,之後久久不能忘懷,一直纏著哥,但賀承宇後來到處去找,都沒有找到過。
不想凌釋也知道,還一直記著。賀南風看著對方模樣又感動又好笑,接過那顆果子含在嘴裡,頓時一股繁花清香在口中暈開,沁人心脾,不由也更舒朗了幾分,向凌釋笑道:
「是好久沒吃過了。」
「好不好吃。」
賀南風抿唇,但只覺嘴裡花香怡人,酸酸甜甜又確實舒爽。味道雖和小時候不盡相同,然入口之感,叫人著實喜歡。
賀南風一下便回到兩三歲時,趴在兄長背上逛廟會的情形,一面吃著虹霓子,一手拿著糖葫蘆,身旁一男一女宛如璧人,對著她溫柔地笑……
大抵那時候母親雲汐都還在,賀家與逸王府也還經常來往,所以也許凌釋也曾見過這樣情形,便自己默默記了下來。
想著,就點了點頭:「你去哪裡買的?」
以為大抵是回程時在西京附近遇到西域商販,想起她小時候愛吃,就順手買了一把帶回來,不想卻聽凌釋回答:
「不是買的,我做的。」
「你做的?」
凌釋點頭,俊逸的眉眼在清和日光下,精緻如畫般,含笑道:「我估摸著最後兩月書院考試,雜事不多。就提前差人往出關,跟匠人將虹霓子的製作方法討了回來,然後跟山長借間燒火屋子一遍遍試,不想還真做成了。」
雖然說得輕鬆,但凌釋一個自來遠離庖廚的皇室子弟,要對著幾張紙做出工序繁雜的虹霓子來,如何容易?費時費力不說,柴柴火火的肯定難免燒燙。
賀南風便拿起他的手掀開袖子,果見玉白手臂上兩三道新疤,便沒好氣道:「你說你,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裡非要吃糖?再者,你索性差人出關,叫他買回來就是,幹什麼非要自己做。」
凌釋趕緊將手收了回來擋住,一面笑道:「我也是閒來無事,想起其他之物,你都能隨手買來,也只有這法子新鮮了。」
賀南風一時無奈失笑,女子財氣外露,看來果真給人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