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賞賜

  五月初七，是賀南風的生辰。

  前塵凌釋也是在五月回來的，還借賀承宇之手，送了賀南風一套小篆體的《莊子》。因為不知從何處聽說，侯府嫡女近來對道家文辭頗為喜歡，便特意請人尋來古書相贈。

  當然這些都是後來許久許久之後，賀南風才得知的真相。當初不過以為兄長體貼而已，興致勃勃看了好幾天讀完，十分喜歡。可惜後來犯錯，祖母邱氏將她一屋閒書盡數燒毀，那《莊子》也在其中。

  可凌釋不知的是，她那時之所以喜歡老莊，是因為覺得道家文風飄逸，跟心中所愛的玉檀公子一般出塵，故而鍾愛。平時沒法見到宋軒，就約了柳清靈一起讀書，名為讀書，實際向好姐妹傾訴少女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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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今回憶，那時候柳清靈看似打趣的調笑中，早藏著濃郁的嫉恨與不屑，可惜賀南風從無防備，也沒有多加思量。

  然前塵記掛她生辰的，除了父兄，便只有凌釋。這廂才五月初三初四，從宮中妃嬪賞賜到名門貴女贈禮，已將疏影閣堆了半間屋子。

  連兩綰姨娘過來時，都禁不住感嘆，便是皇室公主十三歲生辰，只怕也沒有這樣的待遇。畢竟女子及笄前，歷來沒人看重過生辰之事。

  賀南風自然知曉這是為何。那些宮中賞賜，以宋皇后、有懿貴妃和熙嬪儲夢羽最多，前兩個無非知她才貌聲名皆佳，父親賀佟又得皇帝寵幸，既討好皇帝，也試圖招攬罷了。至於熙嬪，則自那年潛龍寺謀害後，便同賀南風交集密切，經常傳她進宮閒話。

  儲夢羽因為當時小產落下病根，雖在賀南風暗示之下換了可信太醫調養，還是沒法再有孕。好在皇帝本身年老體衰，其他妃子也是一樣的，所以宮裡爭寵，都得靠自己手段。

  而就如同賀南風此前預料一樣，痛失愛子的熙貴人閉門數月後，與往日溫和端莊的大學士孫女全然不同了。靠著姣好相貌、才情和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不到一年便升上嬪位。而熙嬪娘娘榮寵繁盛背後犧牲的第一個人，便是柳清靈的姐姐柳貴人。

  據白芷所言，那柳家女人自知遭到皇上厭棄，便將一腔怨恨都灑在儲夢羽身上，居然學唐朝蕭淑妃扎小人咒武則天一樣詛咒熙嬪，害對方居然果真大病一月，其結果也自然跟蕭淑妃相差無幾。雖然一聲聲哭喊冤枉，但還是被皇帝冷臉杖斃。

  但凡仔細一想，都知曉這自然是儲夢羽的復仇。隨後不久，原本關押天牢苟延殘喘的柳清靈，也被發配北疆做了苦役。本來若一直待在天牢，至少還能多活幾年，如今一介嬌弱貴女在土匪般的兇惡官差押送打罵下，指不定，都沒法活到北疆。

  賀南風聽聞此事時，雖對柳清靈再無半分情面，還是不禁嘆了口氣。

  她明明早引導儲夢羽查出，那孩子即便當時不出事，也絕不會好好活到生產。因為她早被人下藥數月，到時候必定一屍兩命。而之後無法再孕，小產傷身不過對皇帝的說辭，以利用對方憐惜罷了。真正的原因，是她體內毒素集聚已深，回天乏術。

  也就是說儲夢羽知曉，即便沒有柳清靈對柑橘下毒，她和孩子也沒有好結果。或者正是因為柳家姊妹誤打誤撞，才救了自己一命。但卻依舊對她們毫無放過之心，連帶明明已經外放京外的柳釗，都莫名其妙背上貪污之罪，進了大牢。

  到底是內閣大學生的孫女，其手段狠厲周全，一眼可見。就算之後對賀南風一如既往的親密笑容，也叫人分不出到底是真是假。畢竟她能對柳家報復如此，柑橘之事說到底可是賀南風引起，就算之後多加襄助，但或許背後怨懟於她也未可知。

  好在賀南風原本，就並不是打算交朋友的。於是也一面淺笑吟吟，親昵應對，一面對儲夢羽所需更是有求必應，包括她這近兩年中數次得到皇帝同一眾文臣欣賞的詩詞，賀南風也事無巨細獻計獻策，使得熙嬪才名冠絕後宮。連白芷都多番不解，若要交好後宮，宋皇后、懿貴妃哪個不比儲夢羽權勢更大、根基更穩，何必對一個小小嬪位，又無子嗣的那般關注。

  這點，賀南風身邊上上下下那般多人，也只有那長身黑衣的禁軍統領一眼看透。一回正好當值，送她出宮時便淡淡道：

  「那嫣嬪，是如何得罪於你的。」

  她堂堂侯府嫡女，若是想依附后妃權勢，宋皇后、懿貴妃雙雙虛位以待。何必在儲夢羽身上耗時耗力，還得一邊防備對方猜忌。李昭玉有足夠了解，便自然知曉賀南風對外展現的所謂姐妹之情，相知之意，都是謊話。那麼她這樣做的唯一解釋，就只有通過幫扶熙嬪，壓制旁人。

  於如今的皇帝而言，宋皇后、懿貴妃這般早敬重多於寵愛，膝下都有成器的皇子在，兩人地位均衡而又各自穩固，其他新上的妃子榮寵再盛，也動搖不得。但雖地位穩固，卻不似別個年輕小女兒，跟皇帝更加親近，偶爾枕頭密語，影響也不小。

  賀南風對皇后同貴妃的招攬都禮貌處之，看似並無偏向，一是時機未到，另一點，便是怕旁人借她的行為詆毀父親賀佟，道朝臣拉幫結派，扶持皇子。而對儲夢羽爭寵上不遺餘力的幫助，叫她這半年幾乎得到皇帝獨寵，則必然，是針對其他本來可能得寵嬪妃的。

  如此，目標是兩年前最得看重的嫣貴人，而今的嫣嬪無疑。那嫣嬪活潑乖巧又知進退，所以之前一直都討皇帝喜歡。只李昭玉不明白一點是，嫣嬪對賀南風的好意，似乎並不不比皇后貴妃少，甚至在被熙嬪擠下之前，多次對皇帝誇讚賀南風，才讓她侯府嫡女才德容俱全的美名越盛，甚至當初青龍山戲班之事傳回，儲淵對賀佟大家批判時，嫣嬪還曾在後宮為賀家說好話。

  所以怎麼看，她枉顧對方好意，反而竭力幫助熙嬪爭寵，都是不合情理的。故而，李昭玉看透前後，才禁不住有此一問。

  然賀南風自然不能講出，她這麼做是因為嫣嬪將來會做新帝的貴妃，會在太子造反案中對皇帝煽風點火、多加污衊。讓景帝和太子重演西漢時，漢武帝與太子劉倨巫蠱之禍的歷史，也使得宋皇后和太子重複西漢時皇后衛子夫和太子劉據，相繼自殺的悲劇。

  西漢征和二年，武帝寵臣江充奉命查公孫敬巫蠱案，因為與太子劉據有隙，就趁機動用酷刑和栽贓迫使罪犯指認陷害太子。劉據大恐，起兵誅殺江充，隨後遭武帝鎮壓兵敗，使皇后衛子夫和太子劉據相繼自殺。

  後來雖被平反，但大局已定了。前塵時三皇子便效法西漢之事，同樣利用太子出巡西京，與皇帝相隔兩地，信息難以直接溝通的機會，污衊太子如南地的寧王一樣謀反。一面從國公府入手，找出宋皇后一派謀反書信等證據，一面向皇帝、太子兩方傳遞虛假軍情，迫使太子起兵自保，皇帝出兵平亂，最後，太子兵敗，與皇后相繼自殺，宋氏國公府諸人受到連誅。

  但宋軒卻因為，扶助平叛的滅親大義受到褒揚。在景帝暴病升天后，繼承爵位當上國公爺。而那在西京謀反時趁機污衊太子覬覦庶母，曾多加調戲的嫣嬪，也居然如唐朝武則天感業寺重回一般，做了貴妃。

  若景帝命長一些，能如漢武帝一般等到太子平反，那麼一直對此事心存懷疑，不懈查探的文敬候府，大概就是功臣而非賊寇了。可惜景帝本身大病，又受太子之事刺激，很快駕崩，隨後三皇子繼位，才使賀家迎來徹底破亡的結局。

  所以而今嫣嬪對她的好意，不過是三皇子一派於暗處的拉攏試探罷了。早在當初與李昭玉春宴獻舞后，賀南風便察覺到對方於自己，有了前塵沒有的關注。可惜，賀南風並不打算接這份情。

  於是她那時便淡淡一笑，回答道：「白芷發現，嫣嬪與三皇子暗通往來，我不喜歡這種女子。」

  其實沒有，嫣嬪那樣多年在宮中安然無恙，行事必定極其小心的。何況李昭玉作為禁軍統領，那般聰慧無雙之人，都未察覺的事，白芷徐枋如何發現？

  但對方卻微微蹙眉後，不置可否，興許認為自己也有疏忽的時候吧。

  總之在旁人眼中，熙嬪儲夢羽同侯府嫡女賀南風，是從來就交好無疑。所以一個十三歲的生辰，便賞賜大量真珠、綢緞和首飾，也不足為奇。

  賀南風淡淡瞟了一眼禮單，只吩咐紅箋將其中一支上好的百年人參包上，送給姜老頭備用，其餘金銀首飾之物，皆放進庫里便是。

  隨後親自寫了帖子回謝各處，又給了府里上下不少打賞，一派喜喜洋洋氣象。

  到初五這日清晨，便一早與紅箋坐著馬車出門，朝兆京西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