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七姑
2024-06-06 01:07:59
作者: 長亭落雪
說著,示意紅箋餵水給對方潤潤嘴唇。
就在這插科打諢的幾句話里,那少女也清醒過來,便驚奇不已地看著主僕兩人。
「你別怕,」賀南風又是一笑,溫和道,「我雖不是七姑,但那些追殺你的人已經去了,你在這裡很安全。」
少女聞言,微微蹙著眉頭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她,似想起前事驚魂未定,又帶著幾分哀傷,聲音微弱道:「是,是你們救了我。」
「是。」
「那,那綠兒呢。」
賀南風道:「救你時,她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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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便滑下來淚來,蒼白的一張小臉顯得越發惹人生憐。胸口隨著情緒微微起伏,便牽動傷口又痛得蹙眉。
紅箋連忙寬慰,讓她剛剛清醒,不要傷心。說著,還回頭瞥了自家小姐一樣,頗有幾分怪罪唐突之意。
賀南風卻只靜靜看著,不知過了多久,見對方終於平靜下來,方在床邊椅子坐下。
少女臉頰淚水,已被紅箋悉心用手帕擦乾,這時才微微側頭,看向賀南風道:「謝謝你們救了我。」
「不客氣。」
「不知恩人要怎麼稱呼?」
賀南風一笑:「恩人不敢當,真正救你的人不在此處。我姓賀,應該比你小一兩歲,你便叫我妹妹即可。」
少女頓了頓,柔聲道:「賀妹妹。」
「不知姐姐如何稱呼?」
少女卻猶豫了,顯然似有難言之隱,微微蹙眉遲疑著,半晌沒有回答:「我,我……」
賀南風笑道:「姐姐可是怕說出身份,嚇到妹妹?」
少女一怔,清澈的雙眸睜大,似是不解。
「還是怕妹妹知道是誰追殺於你,不敢再管?」
「我……」少女凝眉,眸中晶瑩閃爍。
那神情,叫賀南風不知為何,就忽然想起許久前的元夕花燈下的聶月瓊,或者前塵某一刻的自己。不知所措卻又心有所執的模樣,便明白這少女雖然嬌弱,就算此時依附旁人,不願開口的也真就不會說。
可她又在堅持什麼呢,是因為自己的身份,還是追殺之人的身份?前塵她是個死人,根本沒有機會開口,而今被蕭琰同賀南風陰差陽錯所救,卻不知拘泥於何事,顯得這樣為難。
紅箋勸道:「小姐,有什麼事,等她好一些再問吧。」
賀南風沉吟片刻,看著對方梨花帶雨的模樣,終是暗暗嘆了口氣,道:「姐姐好生休息,我過些時候再來看你。」
此後幾天,賀南風便真的再未出現,只留紅箋和兩個丫鬟照顧左右。
渾身是傷的少女悲傷靜默,常趁無人時自己悄悄抽泣,叫紅箋偶爾在門口聽見,也似乎被她的情緒感染,雖不明就裡,便已覺得可憐無比,連連嘆氣。
直到這日傍晚,好容易服侍少女喝完藥睡著,又查看了姜老那邊邱遲的情況,方到後院向賀南風回報時,便見小姐獨坐涼亭之下,正在安靜寫信。
「她好些了麼。」賀南風聞得腳步聲近,便頭也不抬淡淡道。
紅箋點頭,上前替對方研墨,一面道:「傷口沒有再出血了,但還是不能坐立。」
「還哭麼。」
「有時還會哭。」紅箋回答,想起好像上一次見人這樣傷心,還是兩年前夢魘後的賀南風。不知那姑娘到底經歷了什麼,才有這樣多的淚流。
賀南風倒並不覺得意外,依舊專注寫字,紅箋低頭,就見是按約定寫給蕭琰告知情況的,而行文里則提到少女身份時,則道若逸王府令牌是真,也不過是妻妾間女人家事而已,她會處理餘下,叫蕭琰不必再掛心了。
這樣高門府邸,多是難以啟齒的妻妾爭端,那對方不願開口也就不足為奇了。只那少女才十四五歲年紀,看著實在不像。
紅箋不由一怔,手上研墨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小姐,你是說,她是逸王爺的逃妾麼?」
賀南風寫完,慢慢將筆閣下,淡淡道:「你覺得像麼?」
高門府邸若有妾室出逃,未避免隱私外泄,常要派人處置。
紅箋蹙眉,搖了搖頭。不像,但除去這個,也似乎沒有其他更好的解釋了。可惜那姑娘怎麼都不肯說,具體旁人如何得知?
賀南風一笑,一面輕輕低頭吹乾墨跡,一面道:「我這樣說,是為了給蕭琰答覆。」畢竟逸王府的事,他現在也確實沒必要卷進去。
「那——」
「她當然不是。」
紅箋愕然,不解道:「小姐怎麼知道?」
賀南風不緊不慢將信晾乾,封好遞給對方,方站起身來:
「你可知,七姑是誰?」
「七姑?」紅箋想了想,這不是那少女剛醒之時,對自家小姐的稱呼麼,她當時還笑說賀南風生得像人長輩。此刻又聽提起,便隱約覺得其中另有故事,但若不是長輩的稱呼,她又確實不知是什麼意思,於是搖了搖頭。
賀南風便笑道:「那織女,總該知道吧。」
織女牛郎,紅箋自然知道的,於是又點了點頭。
「自上古時,民間便有織女星的崇拜,漢代《史記·天官書》中記載,『織女,天女孫也』,」賀南風一便踱步,一邊道,「隨後唐代傳奇、《太平廣記》《搜神記》中都有織女下界結合凡人的故事,其中一篇叫《董永與織女》,就是寫天帝憐憫書生仁孝,叫織女下凡結為夫妻,織縑百匹,為之還債。」
紅箋一向知道小姐博覽群書、幾乎無所不知,但聞言還是不解:「仙人夫妻,不是織女和牛郎,董永和七仙女麼?」
賀南風似早知她會這樣問,遂淡淡一笑,繼續道:「時移世易,故事也自然有所改變。於是傳到後來,這神仙的身份也一分為二,各有各的來去姻緣。但直到前朝,依舊有不少地方,仍然是將兩者統一的,所以也稱織女為七姑。女子自幼跪拜供奉,以求巧手工、美顏色。」
紅箋道:「小姐的意思是,那姑娘當時迷迷糊糊,以為小姐是織女仙子?」
雖說她家小姐確實美麗出塵,但這未免也太虛了幾分。
但賀南風卻點了點頭,回答道:「本來也沒什麼,偏我知道而今依舊將織女稱作七姑,並潛心供奉的,只存於陳郡一帶。而這信奉風氣之所以還在,則是因為當地名族保存下來的。」
饒紅箋再孤陋寡聞,也曉得陳郡一帶的名家大族只有一個,就是謝氏。霎時不由一震:「小姐是說,她,她是謝家女兒?」
賀南風笑道:「沒錯,只有謝家女子,而今還會自幼信奉七姑。」
因為前塵嫁入王府那幾年,每到七夕夜,都會見到逸王妃在院中拜祭,不稱織女,而叫七姑。那時凌釋便告訴過她,這是謝家女兒獨有的傳統,她們從降生那刻起,就要聽母輩講述七姑女神的傳說。
而數百年演變下來,這織女也從《太平廣記》中「明艷絕代,光彩溢目,衣玄綃之衣,曳霜羅之帔」的黑衣白紗形象,變成了與七仙女模樣結合的紫衣仙子。
而那天賀南風,湊巧剛好穿了身淺紫色薄紗衣裳,一頭長髮絲帶輕挽,美麗溫柔又飄逸出塵。所以,對方才會在睜眼迷迷糊糊的一刻,以為自己死去後,見到了紫衣的七姑神。
紅箋不由愣住,她自然相信小姐判斷,但若那姑娘是謝家女兒,為何卻被逸王府的人追殺?逸王妃自己,不便是謝家嫡女麼?那些人怎麼敢的,就不怕王妃知曉麼?
隨後明白,賀南風在那天聽到錯認的「七姑」二字時,便知曉了那少女的身份。所以才會因為不解,而即時詢問;但又正因為明白其中矛盾之處,也選擇體諒對方可能有的苦衷,才幹脆離開。
但最重要的是,賀南風此前多次與逸王世子寫信,都提到謝家女兒的事,似乎對其尤為避諱,讓凌世子回回寬慰。她那天便猜出對方來頭,此後近十天不曾過問,只怕除去體諒難處,自己也存著猶豫遲疑吧。
「小姐,」紅箋想了想,蹙眉道,「那小姐打算,把她送回謝家還是逸王府?」
賀南風回身,看了看她,道:「你沒見她日日落淚,如此傷心麼。」
「小姐的意思是……」
賀南風長長吐了口氣,微微沉寂道:「這般心緒,必是為至親深愛之人所傷。因此,在不知真相前,謝家和逸王府,她都不能回去。既不願開口,便留在這裡安心養傷。」
前塵的她,此刻只怕已在枯葉之下腐敗,今時既為自己所救,賀南風雖不喜謝家人,卻明白她的感受,那種被至親至愛所傷的悲痛與絕望。所以,她會保證她的性命周全。
紅箋聞言,知曉小姐這又是一片善心在為旁人考慮,忽而心頭一暖,柔聲道:「小姐,那謝家姑娘遇到你,真是她的福氣。」
並真心覺得,這一路來,從她和流雲,到侯府上下,再到韓澈、邱遲一眾,遇到她家小姐,都是幸運。
賀南風笑了笑,沒有接話。
那前塵時身邊的所有人,或許便是太不幸了吧。尤其,她的父兄,和阿釋。但願今時往後,他們無痛無災、四季長安,為此,她賀南風願意付出一切。
沉吟片刻後,抬眸道:「你把信送出後,便將山莊的事安頓好,交給流雲照管,明日隨我回府。」
「是。」紅箋點頭,知道小姐為何要回去。
因為,那「渙兮其若凌釋」的逸王世子,已在歸京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