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盞長明燈
2024-06-06 01:07:43
作者: 長亭落雪
雲家的嫡支嫡子,如此,那就只有一個人了。
賀南風不由笑著連連搖頭,嘴上道:「那舅母怕是一廂情願,要重蹈覆轍了吧。」
賀承宇訝然,詢問道:「什麼意思?」
「大哥,你在書院兩三年,難道還不了解七哥?」賀南風笑道,「難道不知舅父舅母,為他相看了那樣多的名門貴女,還有王先生那才貌雙全的妹妹,七哥何曾給與一顧?更何況是我了。」
如此,舅母必定又要白忙一場。雖說賀承宇也算了解雲寒此事,知曉對方眼光奇高,但聽賀南風說到何況是自己時,便不禁幾分不忿道:「那你的意思是,世間就沒有女子能夠匹配雲家七哥了麼?」
賀南風一笑,道:「這個南風倒是不知,不過——」
「不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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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賀南風想說,不過她在書院時就告訴過雲寒,自己早已鍾情凌釋,此行便是為凌世子而來的。且不論她能否入那神仙七哥的眼,就算能入,雲寒明知她心中有凌釋,也不可能順從舅母安排。
但這些賀承宇並不知曉,既然從前不知,現在也最好不要涉及。她於是頓了頓,改口道:「七哥從來都把我當做妹妹,哪會有結親的心思。」
不想賀承宇卻忽然一聲哂笑,似終於找到聰慧如斯的妹妹,卻不曾發現的信息般,帶著幾分得意道:「那你就不知道了,舅母來信里對父親說,她之前對七哥提起時,七哥並沒有表示反對。這麼多門親事相看里,唯一一次,沒有表示反對的。」
賀南風一怔,全然不可置信的模樣。
賀承宇便也有幾分詫異道:「我當時還以為,是你在書院時候,已經和七哥有什麼約定了,原來你不知道啊。」
她在寒山書院那會兒,的確被平素極少與旁人交集的雲寒,叫走不少次,其他人以為是兄弟情誼,賀承宇則一直懷疑其中有所蹊蹺。
到聽父親提起舅母來信時,便更確認了些。所以方才談起婚事,也有幾分是想提醒妹妹,她已經和雲氏七哥約定了的話,就不要再朝三暮四,到時候傳出去有損兩家聲譽。
賀南風凝眉許久,才回過神來,兄妹二人面面相覷,都不明白事情是如何發展到而今的。
「爹怎麼說的。」賀南風想了想,道。
賀承宇回答:「爹從來都對雲家七哥十分欣賞,不過或許不想你嫁得恁樣遠,還在猶豫,沒有答應。」
隨即見妹妹聞言似鬆了口氣,便不禁有所懷疑,接著問道:「南風,你可是自己有主見了?」
果然是她兄長,一眼就看出自己心思來。賀南風索性昂頭一笑,坦白磊落道:「是。」
賀承宇眸色微重,隱約幾分憂慮:「你這丫頭什麼都有自己主意,要父兄做甚?不會是這宋家四……」
「當然不是。」賀南風立即打斷對方,搖了搖頭。
「那是誰?」
賀南風看著兄長,隨即溫和笑了笑,一邊自在走著,一邊語氣輕鬆道:「大哥也一定喜歡他。」
「是誰?」
賀南風回頭,笑道:「阿釋哥哥——」
賀承宇一怔,愣在原地:「凌釋?」
「嗯。」
「你們,」賀承宇回神,便連忙追上妹妹,迫不及待道,「你們什麼時候——啊,在書院!你們那時候日夜相處,是不是就——」
賀南風順勢點頭,但了解兄長對自己的維護之心,怕對方之後會質問凌釋,於是又含笑補充道:「但就像大哥你說的,阿釋哥哥也一直把我當做妹妹照顧而已,他還不知我的心思,然妹妹早決定,此生非他不嫁。」
賀承宇恍然大悟,隨即又似乎果真因為這解釋的話,對凌釋的好感再加重幾分,越發滿目欣賞道:「阿釋為人真誠體貼,從小到大對你都好。」
賀南風笑得越發溫柔:「是」
「你不要擔心,」賀承宇一向就極喜歡凌釋的,不想妹妹也跟自己一樣眼光,到此於對方自作主張的事也看開不少,大手一擺,豪氣道,「等阿釋回來,這門親事包在哥哥身上。」
前塵他也是這樣說,後來就果真叫凌釋前來提親了。讓賀南風一度以為,對方是出於兄弟情誼,才這樣做的。
賀南風聞言失笑,點了點頭,又囑咐兄長要在父親面前旁敲側擊,千萬莫不留神就答應其他求親,到時橫生波折來。畢竟她身為侯府嫡女,又的確才貌俱佳,兆京上下觀望覬覦的人家,本就不少。
賀承宇是整日混跡貴公子圈的,如何不知自家妹妹,如今正處一家有女百家求,於是都笑著答應下來。因為兄妹兩人對凌釋的共識,連先前僅有的點點質疑都煙消雲散了。一路有說有笑便到寺院,隨後各自回了禪房歇息。
一宿無話,到晨起後,賀家兄妹便要為母親雲汐最後一次敬香,完了就會離開清風寺。
《達摩破相論》有言,長明燈者,即正覺心也,以覺明了,喻之為燈。是故一切求解脫者,以身為燈台,心為燈炷,增諸戒行,以為添油;智慧明達,喻如燈火。
清風寺不大,故而並不供奉牌位,卻許多人家都替逝者供養了長明燈在,意在為逝者祈福,也為生者求安。
賀南風在屬於母親的那盞蓮花燈前拜祭過後,便聽兄長已在同常隨安排回程的事。
燈堂舉目而望,但見四周暗黃光華鋪滿,架上盞盞排布,都是各家活人對逝者的思念。她忽然心中一動,沿著燈架往深處走去,一盞一盞地看了過來。
不知看過多少,隨後,在裡頭靠牆邊,看著那明顯新換了燈油的一盞蓮花長明,愕然停住。
燈前香灰點點火光,尚且帶著餘溫。燈下原本雪白的布片,因為長年燈火薰染而變成褐黃黯淡,但依舊可以讀出布上寫的兩行小字:
「故曾祖妣王門老太君往生淨土蓮位
不孝外孫宋玉檀敬供」
這是宋軒為他外祖母供養的長明燈,他昨夜沒有撒謊。
賀南風只覺心中一顫,半晌,強自平復神色,向身後小和尚雲淡風輕道:「護國公府也常來寺里麼?」
她不提宋軒惹人懷疑,只道這是護國公府的東西,故好奇一問般。
小和尚並未多想,點頭笑道:「只有宋四公子來。」
「噢。」
「四公子每年三月都會來替外祖母上香祈福,不過每回都下午來,半夜就走了。」
賀南風笑了笑,道:「今年也來了麼。」
小和尚回答:「聽師父說四公子往年都是三月十四來的,今年因為之後有事,不在京內,所以昨天下午就來了。」
賀南風一怔,愕然愣住。
小和尚毫未察覺,繼續補充道:「宋四公子來的時候,賀三小姐同當大公子在佛堂聽經,四公子還向我們問候了幾句呢。」
之後的話,賀南風沒有聽清楚,因為滿腦子都是昨夜情形。
宋軒說他在這裡,是給外祖母上香的,因為過幾天是她的忌日。
他還說,因為他外祖母是妾,所以他只能悄悄為她在清風寺點一盞長明燈……
那時賀南風並不相信,一點都不相信。認定對方從頭到腳,一言一語,都是不折不扣的騙子。但原來,長明燈真的在這角落,而宋軒也真的每年三月,都會來清風寺替王家祖母敬香。
昨夜宋軒問他,「你便以為,自己這樣了解我」。此刻的賀南風,重回今時後第一次,對這份確信有了懷疑。
前塵相遇後,賀南風就試圖約他再見,但之後十多日,宋軒都的確不在兆京里。如此,他往年三月十四下午過來,今年因為之後不在京內,所以提前到初九的說辭,便極大可能確是真相。
這件事上,他也許真的沒有撒謊,那麼從前塵到今時的月夜相遇,難道並不是謀劃麼?賀南風忽覺心中起伏,好似鼓聲陣陣。
前塵明明是柳清靈親口所說,宋軒和她的月下相遇,一開始就是他們一起布下的陷阱。因為對方意識到,在景帝重病之時,賀佟作為其最喜歡的臣子之一,任何一句話都可能影響大局,所以不惜用自身作餌,引誘賀南風入局。
而這之後玉檀公子所有的愛憐,所有的溫柔,也不過都是虛情假意,借著賀南風不顧一切的深情,來鉗制侯府一言一行的同時,也叫賀家因為這個行事魯莽、不顧清譽的女兒蒙羞,讓讒言充斥朝堂內外,讓景帝對教女無方的賀佟失寵。
直到他一切目的完成,他還要將失去所有的她,困在西郊別苑中,像養一隻籠中的鳥兒般,束縛、投食、逗弄。只是未想到,這眉宇溫柔,身姿纖弱的女子,居然靜默整整兩年後,依然不曾放棄復仇,居然能在新婚之夜,用一把私藏的匕首,扎進國公正妻柳清靈,和他的心口……
可若前塵初見,是柳清靈和他一起謀劃,今時柳清靈早已不在,而他們又一早便就相識,如此月下相遇,還會有前塵的效果麼?還有必要這樣做麼?
不是的,不是的。
賀南風猛然搖頭,勒令自己不可就此鬆懈,任由神思散漫。就算他外祖母燈位是真,就算他每年前來上香是真,也並不妨礙而今一樣的朝堂時局之下,他知自己和兄長在清風寺祈福,便一如從前試圖藉機靠近。
對,就像昨晚那個突如其來的親吻一樣,他還是跟前塵一般虛假、冷漠又自大,以為可以憑藉自己的容貌和才名,就叫一個十三歲的少女動情,並不能自拔……
想到此處,賀南風終於冷靜了下來,隨即再次看向那盞長明燈。
前塵宋軒說過,他小時候母親便極其嚴厲,只有外祖母給與些許溫暖,所以,他一直都很思念對方。
賀南風淡淡一笑,沉寂片刻,暗自嘆了口氣,看向那燈光,心中暗道:
「王家外祖,也許你的外孫於你的確孝順不假,但他始終是個冷漠又虛假的騙子。可惜而今有我在,必不會叫他效命那人如願,也不會叫他母子所圖得逞。我對他無情,早徹底無了情意,一分都沒有。」
似有何處清風吹來,燈花微微明暗閃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