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母之意
2024-06-06 01:07:41
作者: 長亭落雪
霎時,周遭一切再次安靜了下來。
只有冷月如水,海棠飄灑,陣陣微涼的夜風吹過。
賀南風方才氣得面色通紅時,宋軒還只以為是嬌羞。而今感覺臉頰火辣辣地生疼,見到對方從眼眸到嘴角充斥的憤怒,剎那之間愣在原地。
「南風,」他愕然道,眼神之中不可置信,「你為什麼……」
賀南風趁這愣住的剎那,立即抽身退遠,全然不似尋常溫柔端莊的模樣:「你把我當做什麼人?」
「我……」宋軒頓了頓,一時間不知回答。
賀南風胸口起伏不定,看著少年白皙臉上緋紅的掌印,卻似沒有半分消氣的跡象,冷笑道:「宋軒,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我告訴你,你在我眼裡永遠都是冷漠、自大又無恥的人,我現在沒有喜歡你,以後更加不會!」
宋軒不解:「可你剛才,明明說……」
「我說什麼,關你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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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軒蹙眉,靜靜看著她,沉寂片刻,緩緩道:「不是的,南風,我能感覺到,你方才明明也對我動了情。」
「你胡說!」賀南風不知是氣極,還是羞憤,在對方再次試圖靠近的時候粗魯推開,惡狠狠道,「你以為你是誰?也值得我喜歡?我告訴你,不過是我力氣不夠罷了,若我是昭玉姐姐,方才早一拳打碎你的下巴。你不要再妄想,也不要再試圖靠近我半步!」
宋軒錯愕,又似因為這些話擊到痛處,而臉色有些蒼白。
「南風,」他緩緩抬頭,道,「你為什麼要這樣。」
她從前對他不知何來的厭惡和防備,剛在以為能夠解釋的時候,卻又比之前更甚地出現。她明明不請自來,自己說了鍾情於他,卻又轉瞬翻臉,將他棄如敝屣,毫不留情地責罵。
宋軒一時間分不清,自己此刻心底壓抑的情緒,是憤怒還是心痛,而這些情緒,又究竟是因為那重重的一巴掌,還是她之後無情的話語。
前塵今夜,清冷又孤獨的玉檀公子,從未有過這種眼神,這般模樣。賀南風看著他,不知為何心中微微一顫,頓了頓,還是依舊冷漠道:
「因為我知道,你就是個空有一身好皮囊,內里不折不扣的騙子。」
宋軒一怔,凝眉直視著她:「我到底,何處欺騙了你。」
你欺騙了我的心,欺騙了我前塵一世。然賀南風卻只是淡淡一笑,道:「你從頭到腳,一言一語,都是謊話。」
宋軒再次逼近,緩緩道:「你便以為,自己這樣了解我?」
賀南風昂頭直視,淺淺含笑卻目光冰冷,不曾半分退縮。
兩人正一高一低,花下對峙之際,忽聽得背後男聲冷冷道:
「你要做什麼?」
愕然回頭時,就見到臉色陰沉得滴水一樣的賀承宇站在石階之上,眼神尤其憤怒地,緊緊盯著宋軒。
他也是晚間心覺跪了一天腿腳不適,擔憂妹妹不能安眠,所以前往問候一聲,不曾想紅箋道對方獨自出來看海棠花了,作為兄長哪裡放心,便連忙趕了出來,誰知居然看到這樣一幕。
賀承宇不知前後,只見妹妹同逼近的國公四子冷眼對峙,來不及細想,就認定必是妹妹受了欺負,登時維護之心熊熊燃起,一聲質問後,便怒氣沖衝上前,將賀南風拉到背後,自己氣勢萬鈞地看著宋軒,又道:
「宋四公子,三更半夜,你在這裡做什麼?」
兩人對峙被打斷,宋軒這時才回過神來,卻並不想再多餘解釋自己為何而來,遂看了看賀承宇,又看了看他護在身後的賀南風,淡淡道:「你們來做什麼,我便在做什麼。」
賀承宇冷笑道:「先前就聽說四公子近來已今非昔比,看來果然不錯。」
這是諷刺宋軒從前不聲不響低眉順目,這兩年國公府王氏得寵,他又文名傳開,便姿態也高了不少。
賀南風微微訝然,因為以兄長性子,極少這樣刻薄言語,果然維護之心一起,什麼都能拋開身外。
宋軒臉色便更冷了些,似笑非笑道:「時移世易,自然不同,否則大公子如今正是新婚燕爾,也不會半夜出現在這山野之中。」
賀承宇聽他暗諷自己婚事,不由怒上心頭,狠狠壓一口氣才道:「我婚事如何,不牢宋四公子操心。只宋四公子不愛自身羽翼,也麻煩顧及旁人清譽,休要再夜半上門。」
這是將他當做宋漣一般的輕浮少年,半夜打擾女子閨門。但今夜明明是賀南風自己尋來,臨了全成了他的過錯。
宋軒不由一聲冷笑,若是尋常,便要叫對方好好管教自家妹妹才是正道。卻又看著賀南風,即使方才那般無情話語後,還是莫名就不忍心說出口來。
他忽而便笑了笑,分不清其中何種情緒,是憤懣抑或無奈,終究沒有開口再說什麼。只向賀承宇淡淡一個拱手,便告辭而去。
清冷月華下,玉檀公子的身影在海棠花中逐漸走遠,最後,於竹林蜿蜒處,消失不見。
賀承宇這才鬆了口氣般,回身看著自己的妹妹,目光嚴肅:
「你們是怎麼回事?」
先前雖話里叫宋軒以後離得遠些,不要打攪人家女兒,但心底深處也是清楚知曉,賀南風同對方方才的模樣,明顯是交集頗深的。再想起從元夕畫舫到寒山書院的種種反常對待,叫賀承宇不由懷疑,兩人之間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會殃及妹妹清白,與賀家名譽。
賀南風收回原本看著竹林方向的目光,向兄長淺淺一笑,道:「沒什麼,我方才來看花,正好遇到宋四公子而已。」
「這樣巧?」賀承宇明顯不信。
宋軒出現的巧合,賀南風當然自己也不信,沉寂片刻,道:「總之我不知道他在,這是實話。」
也就是說,她的確只是前來看花,不期遇上宋軒而已,但對方如何出現,則不得而知。
賀承宇看著妹妹清澈的眼眸,選擇相信。頓了頓,一邊兩人示意往回走,一邊道:「南風,大哥不是懷疑你,只是男女大防自來如此,不得不加顧忌。」
「南風明白。」
賀承宇似想起什麼,頓了頓道:「你如今也是大姑娘了,父親一向很看重你的婚事。」
賀南風止步回頭,看著兄長,果然,又聽對方遲疑片刻後,繼續道:
「之前舅父來信,說舅母很希望你能去雲家,賀雲兩氏再結婚姻。」
賀南風不由一怔:「什麼時候?」
「去年,就在你回濟州探望舅父舅母后不久。」
賀南風從寒山書院回京後,便按照同雲寒的約定,在和光二十三年年底,回了濟州雲家一趟。雖然待的時間並不久,但舅父舅母以及雲家眾人都給她留下了極溫暖的印象。
此刻回憶,若之後不久舅母便寫信向父親道了結親之意的話,難怪當初分別,腿腳不便的舅母由丫鬟攙扶著相送時,向她含笑問,可還記得自己幼年所說的話。
然不及賀南風未想起那是什麼話,舅母便笑吟吟看向了一旁清冷似仙的雲寒,眼神頗有深意。
賀南風那時看看舅母,又看看表哥,並沒有領會其中含義。便趁雲寒扶她上車時低聲詢問,結果那俊逸脫塵的雲七郎居然兀自一怔,神色有幾分不自然道:「不過是小時候的胡話,記它做什麼?」
「什麼胡話?」
雲寒抬眸看著她,頓了頓,道:「你那時候說,長大了要跟我姓。」
對方說完,便替她放下帘子,逕自退了開去。
而車裡的賀南風這時才赫然想起,舅母所指的是什麼來,頓時一邊招手做別,一邊不禁暗自幾分尷尬,都沒有敢再看雲寒一眼……
那是從前隨父兄來濟州的時候,賀南風才兩三歲,卻已經能認出誰長好看,便果斷棄了毛頭兄長,經常只纏著表哥雲寒去耍。
一回雲家家宴,雲氏大小晚輩到齊,舅母便抱著賀南風去一一認識,這個哥哥叫雲明,那個姐姐叫雲芮,那個一般大的叫雲岑等等,賀南風倒也禮貌乖巧地一一笑著稱呼過了,方走出舅母懷抱奔到雲寒身邊,童聲稚嫩道:
「七哥,南風也要一個雲家的名字。」
她一身雪白斗篷,圓圓小臉極其可愛,連已現出幾分仙人風骨的雲七郎,都忍不住淺笑相對,目光十分溫柔。
一旁舅母便溫和道:「那南風說說,為什麼呀。」
賀南風一如往常纏住雲寒脖頸,將小小身子塞到了對方懷裡,露出乖乖小頭在外,解釋道:「因為南風喜歡七哥,七哥姓雲,南風長了以後也要姓雲,當然要一個雲家的名字!」
眾人一怔,隨即只當童言無忌,便都爽朗笑了起來。
「那南風想叫什麼呀?」
賀南風倒是認真想了想,又看了看雲寒,煞有介事道:「七哥有一個對子,叫月來一簾飛絮影,花去半卷行雲聲。南風以後,就叫雲聲,七哥你說好不好?」
那時候雲寒一愣,大抵不能想到這丫頭居然只瞟一眼,就記住了整幅對句。遂一面也當對方孩童心思,一面頗有幾分讚賞地摸了摸賀南風的頭,淺笑道:「好。」
……
賀南風直到在離開濟州的馬車上,才赫然明白自己上半年,借著雲聲之名進書院時,雲寒初見那晦澀難懂的淡淡一瞟,不僅因為雲家十九公子已去,還有這個名字背後的故事,雲寒肯定還記得,所以後來才問自己,你知道這是誰的名字麼。
但在離開那日之前,賀南風都的確屬實忘記了,只腦中隱約存在「雲聲」兩個字而已,對這兩字如何得來,當時又發生什麼,毫無印象。畢竟那時候實在太小,何況她又是歷經前塵的人,便與自己幼年隔得更遠了許多。
而今再聽到兄長的話,霎時想通前後,微微凝眉不解道:「你是說,舅母有意讓我嫁回雲家?」
賀承宇點頭。
「雲家的誰?」
賀承宇笑道:「當然是雲氏嫡支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