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友常在

2024-06-06 01:07:31 作者: 長亭落雪

  上巳歸來那天,二小姐賀凝雪一路上滔滔不絕、興奮不已地講著男男女女大事小事,但每問起梁家的事,賀南風便隻字不提,對方幾回過後也只好作罷,悶悶嘆氣道:

  「唉,二姐愚鈍,是不配知曉妹妹謀劃了。」

  賀南風啞然失笑,只好遞上糕點寬慰道:「誰敢說二姐愚鈍,妹妹跟她沒完。」

  賀凝雪一面置氣,一面又還是接過了糕點放進嘴裡,是神色依舊不愉的模樣,撇開了臉。

  賀南風便又笑著遞上一塊蓮花膏,知姐姐最是喜歡,繼續道:「我這不是,覺得這些小事,不值得擾煩二姐心智麼?再說,南風一直想勸二姐,以後不要摻和梁家後宅的私事。」

  賀凝雪回頭,接過糕點:「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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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梁薇今日你也看見了,無論旁人怎麼激將怎麼規勸,就是一心只記得表哥,爛泥扶不上牆的。」賀南風道,「若他表哥值當也就算了,人都欺負到那般地步,她還不知悔悟,這樣的人你結交做什麼?她除了叫你煩心,又氣又恨,全無半點好處。」

  前塵賀南風雖也是執迷不悟,但起碼過程里宋軒是一直欺騙著她的,她並不知曉對方算計,又因為深情,所以對父兄勸導渾然無視。但這李修瑞明明白白背叛了梁薇,又日日在梁家郎情妾意幾乎是羞辱了,結果梁薇居然還捨不得,實屬叫人頭大。

  賀凝雪聞言,居然陷入片刻沉思,連嚼糕點的動作都停了下來,半晌道:「其實你說的,我也都知道。可是,我就是見薇薇那樣可憐,想幫助和保護她,就像——」

  她抬眸靜靜看著賀南風,緩緩道:「就像你對我和大姐一樣。」

  賀南風一怔。

  「我從前不會這樣的,」賀凝雪笑了笑,繼續道,「我從前聽姨娘教誨,府里府外都要保重自身為要,既身為庶女,就萬不能得罪旁人。有時候半夜夢見惹惱父親祖母,或者跟你吵架鬧翻,被父親審問,都驚醒嚇出一身冷汗。可後來你跟我和大姐說,讓我們信任你,你在父親面前維護我們,你帶著我們出席各種宴集,你給大姐謀劃親事,偷偷準備嫁妝,又經常給我買衣裳首飾,還對姨娘和父親都說我的好,我不知怎麼,就逐漸覺得好安心來。」

  賀南風默然聽著,頓了頓,道:「我對你和大姐可不是可憐,因為我們是骨肉至親的姐妹,本就該互相照拂的。」

  賀凝雪一手牽起妹妹的手,含笑道:「二姐知道,你對我和大姐,甚至二哥都是真的好。二姐想說的是,我從前一心都在保全自己上,後來因為你覺得安全自在了,反而對人更真心和善不少。我本來都快忘記薇薇這個人了的,結果有次宴會看見對方偷偷地哭,就忍不住想起從前她對我,哪怕一個友善的眼神或者一句問候的話來,於是我想幫助她、照顧她,願意陪著她。就像多了一種能力,而這種能力是三妹你給我留出的餘地,讓我知道,我原來也會這樣無所求地對另一個人。」

  難怪前塵賀南風從未聽聞過梁薇梁絮的事,一是因為梁家確實對時局影響不大,不足入耳;另外就是,前塵的賀凝雪這會兒根本沒有同梁薇交好,也根本不想關心對方,她自然更加半分接觸不到。

  而今時因為她重回的改變,因為賀家的變化,和兩個姐姐處境的變化,她那前塵世故圓滑,逢迎虛偽的二姐,也因此生出照拂旁人的善心,才通過源源不斷的努力,將賀南風也帶入梁家後宅糾葛里。

  也就是說,賀凝雪對梁薇的幫助,本身就由她而出。而這也正說明了,她今時做的一切,都在使侯府上下,越來越溫馨和睦,這樣的貴門後宅,世間難尋。

  賀南風溫柔一笑,將另一隻手覆在姐姐的手背上:「我明白,我也會替她解決表兄庶妹的事。」

  誰叫那梁絮行事氣韻,跟柳清靈別無二致,又誰叫那李修瑞,在背後說她閒話來。

  「但是,」她頓了頓,緩緩道,「常言道,佛渡自救之人。你總不能護她一世的,今日是庶妹,以後也可能是其他女人,就算李修瑞回到她身邊,以梁薇的性子,也不會有個好的結局。」

  賀凝雪沉吟,點了點頭:「二姐明白。」

  賀南風知她心有不舍,於是又一笑道:「這樣吧,我幫她這回後,你對她多加提點,若發覺她能聽進,便依舊如常相處。若她油鹽不進,你就索性棄了,結交些其他貴女也非不可。」

  賀凝雪笑得明媚,挽住妹妹就一口親了上來:「好!」

  賀南風白玉般的臉頰上,便留下不少糕點碎屑,看得紅箋直直搖頭……

  很快馬車到家,賀凝雪又纏著妹妹玩耍,直到一塊吃完夜宵,綰姨娘喚人來喊時,才戀戀不捨地回了月暉閣。

  這廂疏影閣安靜下來,賀南風便讓流雲備好紙筆開始寫信,一封依舊如常是以兄長之名寄往寒山書院的,而今日多出的另一封,則是寫給王守明大人。

  兩個丫鬟對王守明此人不是太熟,只知曉對方原來是寒山書院的老師,後來被召入京當了個正六品的刑部主事,不久南方山賊禍亂,被擢為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巡視南方諸地,為官府剿滅山賊,今年初功成,後升任兵部尚書,可謂依靠自身才能平步青雲。

  賀南風因為之前女扮男裝去過書院求學,所以一向稱呼王守明為先生並不為奇。而那王守明與其他同僚都私下相交極少,甚至連文敬候爺都只限於偶爾喝酒對弈,卻同賀南風一直保持著緊密的書信往來。

  最奇怪的是,對方去年夏天南下平定山賊前,賀南風居然對著地圖一番沉默,手指依舊不停輕輕畫動半晌後,居然給了王守明三個破敵錦囊,叫兩個丫鬟登時瞠目結舌。

  其一道,疑內而破外賊;其二道,曉諭可行養寇貽害;其三道,文丙無用,盡棄。

  其實賀南風對前塵南方山賊從興起到平定都不甚了解,只隱約記得平定之後處理,查辦了不少官府人員,加上賀南風自己對南方地形、風物和環境的揣測,不難知曉這幾撥山賊之所以守望相助多年不滅,肯定是跟當地官府水乳交融的。故而第一條錦囊提醒王守明到任之後務必以虛實之計先麻痹內部官員,待探清後再出其不意向山賊下手。

  她知道王守明也必定能看出這點,否則前塵剿賊不會那樣迅速有力,但依舊提醒,則是為了避免哪怕萬中之一的疏忽,叫對方被內賊所傷,王守明也必定知曉她的用意。

  第二是,前塵王守明平定賊亂極其順利,只過程中有一環,便是他因為仁慈之心,用極其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告文,曉諭山賊招安投降後,確實不少山頭前來歸附不假,但這些個山賊已養成多年賊寇習氣,入城後吃喝不缺然依舊時常到處鬧事,搶掠百姓何姦淫婦女,搞得當地人民怨聲載道,都罵王守明養寇貽害,他本是一片仁慈善心,卻反成壞事,有損自身名譽,也叫官場嫉妒之人找到藉口抨擊。

  賀南風不記得具體,卻大致憶起前塵父親說過那些個朝臣抓住芝麻大點過錯不放,非要將王守明逼到黔中山區受罪,而其中一個過錯就是當初平賊時的民怨。故而預先警告,曉諭山賊投誠,不戰而屈人之兵固然可行,但不可對人性抱有太高希望,將他們供養在城中。

  至於最後一條,文丙是兩朝元老,景帝親派的滅賊督軍,一向德高望重,但著實思想老派又頑固,且與朝臣議論長短、當庭辯論還行,真到臨陣對敵毫無用處。所以賀南風示意王守明將對方所有參考做棄,如此果然將功成回京的時間比前塵縮短了一倍不止。

  故而前塵這時的王守明,不過三地布政使,如今卻高居兵部尚書之位,和李昭玉的父親金吾將軍李延廣同樣品級。一面是因為南地平賊功勳巨大,另一面則是因為賀南風借著父親賀佟之口,將前塵王守明被朝中官員們暗自奪走的功勞,全部叫皇帝還加於他一人身上。

  王守明來勢突起,一鳴驚人,叫朝野上下無不震驚,叫文丙一批老臣忌憚不已。卻絕對沒人會想到,這其中有個身居閨閣的豆蔻少女,悄悄出了不少力。

  而兩人結盟的關係,也隨著王守明官位的平步青雲,和朝中老臣的虎視眈眈,變得越發緊密。

  但今日賀南風寫信,卻是請求對方相助的。

  之前說過,從和光二十三年春那數月連綿陰雨,導致黃河決堤,北方多地米糧不繼,許多百姓淪為難民四方逃竄,民間也到處興起皇帝失德所以天降災禍的流言,叫北燕皇帝一面掏空國庫救災,一面又筋疲力竭地應對著各種不利傳聞,越發加重了自身病痛,才使得最後暴病而亡。

  景帝在世的這最後幾年,完全可以說是北燕風雨搖擺的多事之秋。而這多事之秋的開端,就在於和光二十五年,也就是今年初秋,封在南地的寧王,也就是景帝的親弟弟謀反。如此,也可大抵知曉這些皇帝失德的流言究竟是誰放出了。

  前塵王守明在南地剿匪時便跟寧王交集,幾句話中就聽出對方招攬之意,斷定寧王必會謀反。只對方一向對皇帝哥哥十分恭敬,行事也毫無差池,那時若說出來,兆京只也只會當他危言聳聽污衊皇室。所以王守明便緘口不言,但一面暗暗做好軍事準備,一面派了自己的學生也是友人,打入寧王內部陣營獲取信息,所以後來叛亂爆發時,朝廷才能迅速應對。

  然他這次平定謀反卻並未得景帝封賞,反而遭到罷黜,直到新帝繼位才重新召回兆京。原因就是遭朝中奸臣嫉妒,抓住他與派進寧王內部那人的師徒和好友關係,污衊王守明與寧王勾結謀反,後見時機不對才放棄而已。年老體衰神志不清的景帝信以為真,雖則未殺,卻把他貶謫到南方不毛之地,且途中遭到朝臣暗殺,險些送命。

  故而賀南風在王守明剿滅山賊回京後,就提醒對方應對寧王之事時,打入內部是良計,但不可用自己熟識之人,免得日後留下話柄,給險惡之人可乘之機。所以王守明今時派往寧王府的,是個明面是上素不相識,但遊歷塞外時便對他頗為敬佩的後輩。

  這件事本僅限於王守明建功立業和保全性命,跟賀家無關,但今日在玉淵河畔見到恆順公主和她的年輕朋友後,賀南風忽然覺得,她既知曉寧王將謀反之事,王守明又有人預先埋伏對方陣營中,何不就此利用一番。

  對,她要藉此,將前塵無意害死的那個人救出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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