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面首
2024-06-06 01:07:27
作者: 長亭落雪
梁薇一怔,愕然看著對方。
范雎是戰國時期魏人,早年落魄,之後發跡,對往日人事恩仇並報,尤為痛快。所以司馬遷評價他說「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
她這是說,自己應該報復庶妹和表哥麼?
還未回過神來,便見那貌美溫和的少女直直凝視著自己的雙眼,一字一句明明輕聲吐出,卻又仿佛帶著萬鈞之力般:
「人應該只為愛自己的人掉淚,至於傷害自己的,應該全部還回去。」
賀南風說著,又是淡淡一笑,轉開了目光:「當然,若不值當費心,能看開最好,但明明看不開時,與其自怨自艾、顧影自憐,不如將該還的,全都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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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是,你若看開也就罷了,看不開又不設法解決,整日掉淚有什麼用。話雖說地委婉,梁薇卻剎那就從對方淡淡眼神里,知曉自己在賀家三小姐眼中只是懦夫無疑。
若是旁人只怕這樣被激必定有幾分血性出來,但梁薇自來都忍氣吞聲忠厚老實慣了的,聞言似乎只收到了她的厭棄部分,覺得委屈又不敢表露,眼圈一下更紅了些,強自忍住淚水,低頭道歉。
這廂,賀南風也一時無言了,不禁無奈搖了搖頭,心道自己果真多此一舉。
「大姐——」
正思量之際,那妖嬈的庶女梁絮卻先含笑開口迎了上來,看了眼姐姐梁薇,又看一旁賀南風,叫人分不清她特意靠近的原因,到底是關心姐姐,還是向侯府小姐示好。
「絮兒見過賀三小姐。」梁絮向賀南風施了一禮,看著乖巧禮貌無比,身後李修瑞於是越發滿目愛意,也向幾個小姐點頭示意。
一旁梁薇一面回應,目光便更加黯淡了些,低著頭不敢看這一男一女。
梁絮面對這樣的嫡姐,目光不經意就露出那居高臨下的得意來。賀南風看在眼中,並沒有回應對方寒暄,反而轉向梁薇,似帶著幾分不解般淡淡笑道:
「薇姐姐,你家丫鬟怎來得這樣遲,好沒禮數。」
幾人一怔,隨即明白她這是將梁絮認作梁薇的丫鬟了。
之前說過,梁絮妖嬈機靈不假,但若是按照世家貴女的評判來看,則不論長相還是氣韻,都顯得輕浮小氣,毫無大家風範,一看就不是丫鬟,便是庶出。
她也自知如此,無奈生來容貌氣質就是這般,又確實沒有多少底蘊能夠支撐,便常尋了大方富貴的衣裳首飾,試圖彌補自身不足。
何況她方才明明叫了梁薇大姐的,賀南風如何會錯認做丫鬟?一面明白對方不過譏諷自己錦衣華服、沐猴而冠,雖有人形而無人態,一面又不敢駁斥,當下臉色極其不好,卻只得尷尬笑著,委屈地看向了表哥李修瑞。
但即便她那表哥,賀南風如何會放在眼裡?一雙秀目淡淡掃過,預備插話的男子,不知為何便咽了回去。
身後賀凝雪聞言露出笑意,只覺看著梁絮出醜,心中鬱氣盡散,誰想卻聽梁薇弱聲解釋道:
「三小姐,她不是我的丫鬟,她是我的妹妹……」
當下氣得仰倒,恨不得在對方腰間狠狠掐上一手。
「哦,」賀南風倒是一笑,言語抱歉,臉上卻絲毫歉意都沒有,「今日人多,難免認錯,還請梁小姐勿要見怪。」
梁絮從前並不曾與她交談過,或許因為見嫡姐所在,特意來探個虛實,不想就吃了悶頭一記,偏還不能半分表示不滿。何況從「薇姐姐」和「梁小姐」兩個稱呼便親疏立現,哪裡敢再造次?
只得含笑道無礙,好在周遭很快聚集了其他公子小姐,才叫她得以悄然退開,再看向那言語刻薄的賀家三小姐時,只見對方在眾星拱月的中心,笑語吟吟同眾人說著話,溫柔和煦如南風吹過,仿佛剛才譏諷真是無心之舉一般。
她知自己失策了,民間都道官官相護,兆京貴女們何嘗又不是嫡嫡相護?她是在梁家受到父親疼愛,又欺負嫡姐慣了,一時間竟忘記賀南風可是文敬候府的嫡女,但凡梁薇多倒幾句苦水,必定會出於同是嫡女身份,對她這個庶女心生不滿來。
賀三小姐錯認丫鬟的事傳出去,叫她以後臉面何存?一時間心下氣悶,便眼角帶淚地轉向李修瑞,委屈道:「表哥,絮兒不知何處得罪姐姐了。」
李修瑞見美人梨花帶雨心疼不已,又大庭廣眾不好親昵舉動,於是蹙眉關切道:「怎麼了?可是方才賀三小姐認錯的事?」
梁絮淚落得更凶了些,神情可憐至極:「姐姐和三小姐都是嫡女,瞧不上絮兒也是應該的。」
這是暗指梁薇唆使賀南風打壓自己了,李修瑞聽出,眸中便有幾分不忿來,看了看不遠處明明低頭,又不時看來的梁薇,更覺對方鬼鬼祟祟心機深重。
「你別理她們,」他冷冷看了梁薇一眼,向梁絮柔聲道,「這些女子目光短淺、心胸狹隘,不值得計較。」
而不想這句話,卻恰好被一旁路過的紅箋聽見,登時眉頭一蹙,隨後便私下對賀南風講了。
於是賀凝雪便見那溫柔和煦的妹妹,忽而沉寂片刻後,轉頭向梁薇笑道:「薇姐姐,你記得我方才說,睚眥之怨必報吧。」
梁薇一頓,隨即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你那表哥若是現在回頭,你要還是不要?」
梁薇訝然,臉色緋紅,支支吾吾道:「我,我……」
「我是想勸你不要了,」賀南風一笑,「因為他的前程,還不如兆京貴門任何一個庶子,你若嫁他,就只能隨他遠赴遼東郡去。」
梁薇不解,且不說回頭與否,李修瑞雖然此番落地,但有舅舅,也就是梁子義多番活絡,在兆京謀個一官半職不成問題,何況來日方長,這樣青年才俊遲早會出人頭地的,所以庶妹梁絮才要將他奪走。
賀南風似看出對方所想,又不能告訴她自己是前塵所知,只得嘆了口氣繼續道:「可我知道你必定不舍,既如此,看在二姐的份上,我給你一法,保管叫你表哥規規矩矩回到你的身邊,至於是福是禍,則與我無關了,如何?」
李修瑞一個胸無點墨、自以為是的下官之子,何德何能敢評判於堂堂侯府嫡女?她要報這睚眥之怨容易,但要花最少的精力,非得梁薇參與不可。而要叫梁薇參與,便不能說是自己算計她表哥,而是講算計後叫她表哥回頭。
這般女子用情,真是不可理喻。可惜若潦草結局後,不是每個人都有重來的機會。
身旁賀凝雪一下提起精神來,專心等著梁薇回復,隨即聽對方果真好不爭氣地答應下來時,饒是她也只得暗暗搖頭,狠狠嘆了口氣。
接著賀南風在梁薇耳邊低語了幾句,便再未多管對方愕然神情,逕自笑吟吟走在了前面。賀凝雪想要私下問時,就聽梁薇凝眉道:
「三小姐她,她叫我不與人微言。」
不與人微言出自《列子》,其中「微言」是與人密謀的意思。當時白公預謀造反,問列子人可否與人密謀,列子察覺對方心懷鬼胎,回覆說不可,於是白公終究沒敢直說,但後來卻果然因為密謀之人泄密,而事未成身先死了。
賀凝雪一怔,這是說完成之前連她都要保密了。到底是什麼樣的謀劃,才這樣謹慎?一時間越發好奇,預備找賀南風問個清楚,對方卻又遇到了逸王府小公子,同兄長賀承宇的幾個熟人,她根本沒有插話機會,只得作罷。
自那年元夕相約後,賀南風就果真一直與凌琚保持著來往,去年春天還借兄長之名,帶他去了城郊看飛鵠,並果真用稻穀和高粱留下一隻,秋天時又飛了回來。叫七八歲的小公子興奮好幾個月,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賀南風讓他關心兄長,他便每月兢兢業業一封書信。
後來凌釋回信中便有說,雖看出弟弟來信並非自主,語句里對兄長各方關懷也明顯言不由衷,然一旦提及賀南風處,則言辭真切、逸興湍飛,毫不掩飾讚譽崇敬,可見她如今在這孩子眼裡已如神人一般。
賀南風則回復道,此也無法,誰讓你那弟弟志向高遠,一隻飛鵠便可終結。叫凌釋大概一時哭笑不得,又望著那價值千金的雪貂斗篷,唯有無奈嘆氣。
這廂小公子看到賀三姐姐依舊激動萬分,又礙於對方交代過不可在人前顯露,於是一面規規矩矩同賀承宇說話,一面眼角流光飛舞,頻頻向旁邊賀南風傳遞熱情,看得身後紅箋憋笑不已。
正閒話著,忽聞人群一陣喧鬧,隨即就聽不知哪家好事公子笑道:
「恆順公主同她的面首來了!」
賀南風也抬眸看去,見一輛精緻而富貴的珠簾馬車緩緩駛近,裡頭坐著個一身華服的微胖女人,從五官到身材都顯出富貴圓潤。馬車外則有一左一右,兩個極其俊美的男子策馬相伴,其長相說貌比潘安,也毫不為過。
果然是恆順公主和她的,年輕朋友們。這樣大搖大擺的出行,難怪要引起軒然大波了。
賀南風看著那馬上的其中一個男子,微微沉寂。
恆順公主是當朝皇帝的堂妹,老鄭王唯一的女兒,也是唯一上代藩王女兒中,被先帝封了公主的。因此自來受盡寵愛,便養成暴躁狂傲、無法無天的性子,年過四十,雖叫恆順,但從未做過一件恆昌順和的事情。據說她那三十多歲英年早逝的駙馬,便是公主虐待致死,但駙馬家族低微,景帝凌祁又顧及皇叔顏面,居然就除了擬旨厚葬,半分處罰都未下。
之後這公主更是變本加厲,既然駙馬死了,就索性不要駙馬,反而在府上養了十多個年輕貌美的面首,跟皇帝選妃般新人換舊人,其中不少也是受盡虐待,死於非命的。但老鄭王畢竟德高望重,臨死前又特意叮囑皇帝對女兒照拂,於是景帝也就對這些敗壞皇家風氣的行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最多在過火的時候教導自己,但之後依然如是。
賀南風前塵上巳出遊,並為見到這幅場面。但後來卻在長公主府宴集上,也遇到了恆順公主帶著她的年輕朋友,對旁人私語半分不屑一顧。
宴散離開時天有微雨,那個俊美卻蒼白的男子面無表情,跟在公主緩緩前行的轎子後,任由雨水將他周身打濕,公主不在意,他似乎自己也不在意。
那時候,自恃心善的賀南風做了一件極蠢的事。
她給他,送了把傘。
那時男子蹙眉,錯愕、好奇,又幾分淡淡驚慌,靜靜看著她。
賀南風那時不解,卻之後不久便聽說,恆順公主府又死了一個面首,據說曾經十分得寵,還被帶去過長公主府赴宴,可惜後來公主懷疑他跟其他女人有染,在審問時失手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