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出遊
2024-06-06 01:07:25
作者: 長亭落雪
第二日李昭玉沐休結束,賀南風也一起回了城,預備上巳出遊。
賀凝雪是果然為這春遊盛會大大下足血本,特意新制一身蘇繡羅裙不說,渾身首飾都刻意精挑細選了遍,當然其中大部分都出自疏影閣的妝匣,畢竟知曉嫡妹富有又大方,肯定不會吝惜這點東西。
賀南風的黑茶商號之事,兩個姐姐和姨娘都知,因為研製過程就是她們見證之下完成的,此後又用了府里重華館的名字給商號取名。不過幾人都明白輕重,不曾對外人提起而已。
這廂賀南風拿著書,餘光卻見二姐好一番試這試那,挑挑揀揀,時而驚喜時而苦惱,看得自己好笑不已,只得暗暗搖頭,將書卷放下道:
「我這裡首飾素淨,你那衣裙又黃艷嬌嫩得跟迎百花圖似的,哪裡會搭嘛。」
賀凝雪也以為然,不由嘆氣道:「你說你也是,盡存些白玉水晶的做什麼,顯得老氣。」
賀南風自幼就不怎麼買首飾一類,那些東西多是母親雲汐所留,雲家祖傳尚白,自然白色的多。她聞言居然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半晌失笑,又不好品評姐姐的審美,頓了頓,索性向紅箋道:
「算了,你取三百兩銀票來,叫二小姐自己出去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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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凝雪頓時眼睛一亮,跳躍著靠近挽住賀南風的胳膊,在對方臉上狠狠親了一口:「三妹,你簡直是我的救星!」
賀南風白玉雕琢般的小臉上頓時多了兩瓣桃紅唇印,紅箋看得哭笑不得,無奈搖搖頭,轉身去取銀票。一面暗自嘆氣,心道這少女懷春真是可怕。
而今二小姐在府里都日日整妝待發,明明一向不喜讀書卻開始天天管賀南風借詩詞抄寫,她曾不小心看到過,儘是些描寫少女心思或者男女情意的句子。自己抄寫就罷了,一回讀到歐陽修的《南歌子》道:
「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走來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等閒妨了繡功夫,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
對這閨中情趣嚮往不已,又不好為外人道,居然就去找哥哥賀玄文來扮演詞裡窗下相扶、教寫鴛鴦的新婚夫婿,結果被侯爺賀佟正好撞見,差點就以為兄妹私情,違逆人倫,這傳出去賀家可就要被人戳破脊樑了。
於是賀佟默默對著姨娘欲言又止好幾天後,直接將二公子提前送去寒山讀書了,都沒讓母子兄妹告別。直到失去兄長的二小姐,又找到三小姐換男裝跟她扮演,侯爺才知一切都是女兒頑皮的誤會……
說起來也不知自家小姐哪來那麼好的脾氣,居然就真換上男裝跟她嬉鬧,後來綰姨娘自己都覺得,二小姐這無法無天的脾氣慣不得了,就借主持中饋的權力,扣了她的月例銀子,結果猜怎麼著,這邊一個月扣二兩,賀凝雪就管妹妹要四兩,雖則侯爺不知其中蹊蹺,綰姨娘卻搞得實在無奈,只得親自來疏影閣找賀南風深談,無奈又小心地說:
「三小姐,您不能再慣著二小姐了,她這樣以後一定會闖禍的,到時候離了侯府,可沒人再跟您一樣慣著她,再說三小姐雖是有錢,但也不能叫她亂花不是……」
結果賀南風卻不以為意,向對方笑道:「姨娘難道還不了解自己的女兒麼,二姐雖是頑皮,也不是個全無心思的,哪那麼容易闖禍。」
否則,賀凝雪如何從小就知道四面圓滑,畢竟有綰姨娘自幼教誨,肯定不是天真性子的。只後來得到妹妹寵著後,漸漸在自己家裡放心,就隨意自在起來而已,出了侯府的時候,還是依舊進退有度的。
綰姨娘嘆了口氣,明顯是擔憂的,但又不敢反駁對方。
賀南風便繼續道:「姨娘放心吧,二姐該懂的都懂,如果在這侯府之中都事事畏手畏腳的,那要家有什麼用處?」
何況她之所以今時對賀凝雪這般慣著,恰好是因為對方的頑皮自在,跟前塵圓滑虛偽截然不同,叫賀南風覺得正是自己重回的價值和意義,叫這個侯府處處是溫馨與圓滿,些許銀兩和時間算什麼。
綰姨娘無奈道:「若二小姐有三小姐聰慧的一半,奴婢也不會擔心了。」
賀南風搖搖頭,笑道:「姨娘你啊,就是思慮太多。姨娘你放心,二姐是知曉事理的。再說就算她真闖了禍,不過些許銀錢的事,南風能照拂過來。何況即便日後嫁出侯府,也始終是賀家女兒,是我的姐姐,有爹爹和南風在,一定不會叫她受委屈的。」
這算是給出保證了,綰姨娘就算不知她背後許多籌謀,也明白三小姐智慧手段是確實少見的,既然對方都說無事,又保證會給一直給自己女兒照顧了,她還有什麼好說?此事只得作罷。
而此刻賀南風,也是看著二姐拿著銀票一蹦一跳跨出門去,才無奈笑著照鏡將臉上的唇印擦了,還是一股口脂香味久久不散。
紅箋一面接過帕子,一面搖頭道:「小姐你明明年紀最小,卻跟哥哥姐姐處得似長輩一般。」
就算是長輩,也哪有這樣寵著的?哪個長輩會多置辦一倍的嫁妝?又送一套紅寶石頭面做添妝?然後給庶子備最好的筆墨紙硯,給沒出嫁的庶女不斷買首飾衣裳?
賀南風一笑,依舊拿起書看:「中庸里講,仁者人也,親親為大。我有這個銀錢,不給親人花給誰?你和流雲看中什麼,也儘管開口,千萬莫要遲疑。」
紅箋道:「小姐給我和流雲的月例,已是其他府門大丫鬟的十多番了,我們哪花得完。」
賀南風笑道:「花不完就存著嘛,要記住,銀錢一事啊,多多益善。」
紅箋這才似信非信點了點頭,回身清洗帕子去。
到上巳這天風和日麗,賀凝雪打扮果真嬌艷如迎春盛開,馥郁得很。
兄弟姐妹相攜出門時,便遇上大房家的幾個姊妹。
祖母癱瘓,母親失寵,如今的賀雪嵐早不復從前倨傲逍遙,面對賀南風時居然恭恭敬敬叫了聲「三堂妹」。
之前賀凝雪有提及,說大房姐姐也到了相看婆家的年紀,可惜她父親賀傳身微言輕,她母親又力所不及了,眼見二房賀清嘉一個庶女都嫁得那樣風光,竟不知羞恥地回頭希望藉助二房之力,尤其結交二房嫡女來。
說起來若賀凝雪嫁得荒唐,對賀家名聲也是有損的,故而二房也應當替她打算。但賀南風對這個姐姐秉性一清二楚,知曉對方低眉順目不過眼下權宜之計,若有朝一日飛上枝頭,絕對會反咬一口。
所以兩害相權取其輕,她自然果斷拒絕了大房結交之意,賀凝雪也十分自覺地將堂姐送來的東西都退了回去,此後大房二房除了兩個兄弟家主偶爾對棋閒話,談論時事,後宅上下幾乎隔斷往來。
賀南風淡淡回了禮,笑容溫和卻毫無親近之意,帶著二姐逕自上了侯府標誌的馬車,兩個哥哥策馬伴在一旁,揚長而去。對賀雪嵐幾個在背後,如何恨得咬牙的形容,毫不在意。
玉淵河畔春光爛漫,男男女女們盛裝華服,寶馬香車絡繹不絕。
賀凝雪相約的是禮部侍郎梁子義的嫡女梁薇,比兩人略大一歲,性子溫和恭謹。賀凝雪之所以,在恁般多試圖結交妹妹的小姐里選擇對方,則是因為梁薇從與她小相識時,便不曾嫌棄過自己庶出身份,不但不曾疏離,還頗為照顧,就像照顧她自己的庶妹一般。
賀南風也認識對方,但不並相熟,只知她性子溫順忠厚,於是明明對家中庶妹極好,卻經常反受對方欺負,使得賀凝雪都經常為對方是又恨又氣,這次臨照面還害特意請求妹妹道,千萬開導開導對方。
梁薇那庶妹喚作梁絮,一看就是個機靈人,只五官生得小氣,毫無大家風範,但或許男子看著則更生憐惜,所以梁薇從小就鍾情的表親哥哥,本來都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結果前年到京科考後,借住在梁家,居然就不知不覺跟梁絮對上了眼,非要父母改娶對方才作罷。
這就算了,那男子胸中無二兩墨水,居然還常為梁絮寫些個酸腐文詞,讚揚對方世間少有一類,前陣子據說還在家宴上公開表白,「我從前從未想過來世,但遇到你後,我希望有生生世世」……
奪人所愛便罷,還日日你儂我儂晃在眼前,對梁薇簡直就是凌遲一般。賀凝雪聽聞後義憤填膺,偏對方只會拿著帕子默默掉淚,叫她也只能嘆氣。
今日相見,梁薇依舊興致不高,眼圈還微微腫著,明顯來之前肯定又獨自哭過,脂粉都蓋不住滿面疲憊。好在見到密友,又有北燕雙姝之一的名門貴女在側,臉上笑容就算勉為其難,也多擠出了些。
家家都有難念的經,自己無能,也怪不得旁人算計。何況這一家人她前塵毫無印象,可見對今後沒有半分影響。所以就算二姐賀凝雪多番請求,賀南風也本對這些無關痛癢的雜事並不打算參與,然看著梁薇那言不由衷的悲傷笑容,還是不禁暗暗嘆氣。
等幾人走到河邊觀景,遠遠看到庶妹表哥談笑走近時,梁薇便又止不住露出傷痛神情來,賀凝雪本打算寬慰,反而逗得對方掉淚,一時間只得看向妹妹求助。
賀南風也看著那庶出的梁絮,對方一舉一動一顰一笑,莫名覺得同從前柳清靈有幾分相似。而那喚作李修瑞的表哥雖則學業不精、考試落地,皮相還真生得可以,只不知梁絮是看中對方皮相,還是僅僅想奪走嫡姐心愛的東西。
她沉寂片刻,轉向梁薇,淡淡一笑道:「梁小姐,你讀過史記麼。」
梁薇正在暗自揩淚,聞言抬眸,不知賀南風為何忽然問起此事,但又不敢不答,於是勉強笑道:「讀過一些。」頓了頓,又補充道:「當然,薇薇肯定不如賀三小姐那般博覽群書。」
賀南風對她的小心翼翼視若無睹,依舊淡淡笑著:「可讀到了范睢列傳?」
梁薇想了想,點頭:「讀過。」
賀南風便是一笑,眉宇越發溫和,繼續道:「那梁小姐應該知道一句話,叫做『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