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財郎貌

2024-06-06 01:07:20 作者: 長亭落雪

  可不是麼,那春風般興起的,因為顏色褐黑,而取名黑茶的商號「重華」,不到兩年就遍布南北。

  從南方低價收取四季茶葉原料,分幾個等級加工成茶後,將精細部分高價賣給朱門大戶,其餘的賣向民間和外銷北胡、西域同吐蕃,換取大量牛羊、藥材、水果山貨和上等皮革,交給另一批商號賣給南北漢人,或換取江南絲綢再銷往西域……

  如此幾環下來,未光北社僅僅部分參與,便賺得盆滿缽滿。而其中出謀劃策,並以假身份掌控主權的賀南風,如今私產百萬,手下茶行、商行數十家,還在每日替她不止地進帳來。

  所以見證揮金如土的李昭玉,早就戲言說,她和凌釋如今真是女財郎貌,般配得很。

  而賀南風則聞言失笑,立刻轉向身後唯一的男子段清,煞有介事道:「段清哥哥你要記住,不捨得為你花錢的女子,必定也不是真心愛你。」

  搞得對方不由一怔,隨即便在孿生妹妹的含笑凝視下面紅耳赤,悶悶半晌,試圖反駁:「可也不是每個女子,都像小姐這般有錢。」

  眾人失笑,心中暗道從前人們只當賀家上下皆是才子佳人,如今賀佟自己都不知曉,因為女兒的存在,叫侯府增加多少財力,往後世間才女便該都加個「貝」在一旁才好。

  而此刻,賀南風面對李昭玉的打趣也是燦然一笑,溫柔貼近道:「那是,別說我的腿了,就算昭玉姐姐的腿壞了,我也叫師父給你換。」

  李昭玉白她一眼,站起身來:「三兩銅臭,給你顯擺的。」

  賀南風笑著挽住對方胳膊,知曉她是在給自己挪位子,便順勢一起坐下,將頭歪靠在李昭玉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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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李昭玉已習慣她這些行徑,不會像開始般推拒了,便任由賀南風挽靠著,頓了頓,嘆道:「你之前來探望我時,我問你為什麼這樣堅持,你說不管旁人怎麼想,你覺得我十分親近,就像姐姐一樣。」

  「嗯。」

  「但我有時總忍不住想,你究竟是把我當姐姐,還是當娘親。」

  賀南風一愣,隨即啞然失笑。

  她前塵身邊的確沒有這樣一個女子相伴。李昭玉不像柳清靈那樣虛偽機靈,對賀南風明喜暗怨,處處謀算,也不像大姐賀清嘉或者二姐賀凝雪那樣,雖是一板一眼規規矩矩的姐妹,但又無法有更深的交流。

  李昭玉高高在上不落窠臼,但又卻實叫知曉前塵過往的賀南風,覺得可靠和親近,能夠全心信任和無拘無束地講話。再加上從一開始,就刻意用自己可愛活潑的一面,來彌補對方的分外冷淡,相處便更為容易。

  就如在書院對表哥雲寒那般,只要對方不厭棄自己,就確實是與這類人相處的法寶。不過尋常人即便有結交之心,也沒有相應的勇氣,更難撇開身份和面子去施行到底,所以那些喜歡雲寒的女子,才一個都不能近身。

  於是姐妹處著處著,就慢慢變成了一個嬌弱無力,一個多加照拂;一個耍寶撒嬌,一個苦笑包容;一個挽手靠肩,一個無奈任由的局面。李昭玉如今這樣一說,還真比起姐妹,更像母女,何況賀南風又確實自幼喪母,故而李昭玉每每仔細一想,就覺得背後暗暗發涼……

  賀南風抬頭看著對方,似驚嚇一般道:「可不敢胡說,我父親可還真單著呢!」

  想來此刻宮中忙碌的賀佟,必定噴嚏連打,但絕不會想到是女兒在這樣編排自己。

  李昭玉面對她刻意矯揉造作的模樣一時無言,隨即又嘆了口氣,神情無奈:「你就胡說吧,等你家凌釋回來,看我怎麼告發你。」

  這樣一個清冷高傲的奇女子,居然淪落到只能向人告發的地步,可見李昭玉在賀南風此處,究竟有多少無可奈何,同敢怒不敢言來。

  此話一出,連同身旁紅箋和剛到的流雲都不禁哄然失笑,賀南風更是笑得前仰後合,看著李昭玉嘆氣的樣子只覺得萬分可愛,恨不得在對方臉頰輕嘬一口,又怕著實嚇到她,頓了頓,似想起什麼,向對方笑道:

  「昭玉姐姐你知道麼,我外祖雲家有個表哥,跟你性子極像。我之前見他時就不禁想,要是你兩人湊在一處,到底是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呢,還是半年不會說一句話。」

  李昭玉側頭,道:「那你覺得呢。」

  「後來我仔細想了想,」賀南風昂起精巧的小下巴,神情得意,「你們這般脫塵絕俗的人兒,就得有個煙火氣重的陪在身邊才行,否則兩根冰擱一處,還是像遠望終南余雪,美則美矣,卻冷得滲人。」

  但這裡的煙火氣不是俗氣,就儒家的話而言,應該是入世之氣。好比前塵的小皇子,那般自在、活潑、愛著紅塵美好的一切,對喜歡的人那樣真摯、熱烈,才能生生刺破李昭玉的冰雪防護,走近她內心之中,即便當時自己沒有發覺。

  而假若喚作同樣超凡脫俗,對人間諸事不屑一顧的雲寒,看似更加契合,實則絕對會哪怕相互略有欣賞認同之意,也是各自安好則已,全然沒有半分多餘交集。

  故而賀南風知曉雲寒俊逸如仙,卻跟李昭玉並不相配,也知道李昭玉會喜歡什麼樣的男子,但對前塵以自創畫像為妻的雲寒,卻著實不知那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何時走進了他心裡去。

  「唔……」李昭玉聞言,總覺得她意有所指,沉寂片刻道,「你不會,又要提起去年中元遇到那個,一驚一乍的修羅鬼吧。」

  修羅是當時穆洛宸戴的鬼面具,整個過程中李昭玉並未見到對方真容,只後來從賀南風多次有意無意的描述里得知,他極有可能是南陳皇后的幼子,因為那腰間的蘭花形玉佩,是當今南陳皇后万俟氏的家族標誌。而万俟家能佩戴這種玉佩的,這般年紀的男子也沒有幾個。

  李昭玉不知賀南風為何總是提到那人,但確實每提及一回,就會又叫她想起一次那人在鬼市的各般形容動作來,用一驚一乍來形容,也確實不為過。偶爾想起,甚至覺得有幾分好笑。

  賀南風別無所長,唯有重回後對人心體察尤為入微,自然一看看出其中變化,故而提得便越發勤快了些,甚至直言道或許以後還會再見,叫李昭玉隨時記掛著對方。

  而今的李昭玉在北上之前就跟她有了交集,又在回京後對她鍥而不捨的交好給了回應,如此一來,可比前塵本身就融化多了。故而賀南風認為自己一開始就定下的,為她撫平前塵遺憾的計劃,施行起來頗有希望。

  「姐姐不覺得,那修羅鬼尤其可愛麼?」既然對方先提起,她便趁機將話題趕上,進一步道,「而且我從那面具底下窺見他清澈的雙眼,是一定對姐姐驚為天人、一見鍾情的,說不定便是未來姐夫,南風自然要常提。」

  李昭玉扶額無奈,抿了抿嘴,緩緩道:「鬼市那樣昏暗的燈光,你都能看清對方面具之下的眼睛?」

  賀南風笑道:「從看到那標誌身份的玉佩起,我就對他的一切瞭然於心。」

  李昭玉不知因由,只當她是看出對方身份高貴,万俟氏又是南陳大家,掌握著陳國對外商貿的命脈,認為日後必定有利可圖,大抵賀南風汲汲營營生意人的模樣已深入她心,便搖了搖頭,道:

  「你還還真是財女,財迷心竅。」

  賀南風聞言絲毫不惱,也未打算做半分解釋,反而道:「金銀在世上,就如同李家士兵在戰場,當然是韓信點兵多多益善的。」

  何況她雖看重金銀,卻也不是萬事謀利在先,否則也不會當初就將散碳發給窮人,也不會在水患後不斷拿出銀兩施粥,使得賀佟都不禁懷疑,雲氏留給女兒的嫁妝難道真源源不絕無窮無盡麼?

  李昭玉不明細節,卻也知曉賀南風出錢以賀家三姐妹的名義救濟難民,叫兩個姐姐都贏得極好聲譽,才讓十五歲的庶女賀清嘉,居然嫁到了都察院正使張家為妻,本來跟賀承宇的喜事一前一後,誰知因為宋珮失身,留下賀承宇一人顧影自憐。雖講究長幼有序,賀佟還是一氣之下索性先替女兒辦下婚事。

  故此便笑了笑,倒不置可否。

  而沒錯,賀清嘉嫁給了都察院正使的公子張千,就是當初在畫舫上攛掇眾人找歌姬唱曲兒的小流氓,也是在書院宋漣同王守明先生比試騎射時,嘲笑賀南風婦人之智頭腦不清的無知小子。

  當初元夕夜得知賀清嘉鍾情凌釋後,賀南風果斷打消對方心思,當時說叫她另擇一人,不管身份匹配與否,她和父親都自當盡力促成,但沒想到賀清後來說自己看中的,居然是張千那廝。

  可見人的眼光啊,還真是毫無延續性,也沒個唯一的。否則除了都是男子,賀南風實在瞧不出凌釋同張千,有半分相像來。不過好在張家對侯府一向敬重,賀家女兒風評又好,且張大人自知自己孩兒同宋漣一樣聲名狼藉,居然就對賀佟被嫡女逼著無奈的暗示,給全盤接受了,於是結為秦晉之好。

  而賀清嘉出嫁那天,多出的一半嫁妝,都是身為三妹的賀南風私下置辦,甚至還在添妝時送了一整套,價值一萬多兩的紅寶石頭面,叫侯府外嫁的女兒享足了十成面子,叫兆京里外其他官家的庶女們羨慕不已。總之此事也算一件大事,暫且抵消了宋珮給賀家帶來的羞辱。

  其他不說,賀清嘉出嫁前同安姨娘抱頭痛哭之後,後者居然在日後讀經念佛時,天天為侯府嫡女祈福,祝願賀南風此生無虞、長命百歲,叫出於嫁女後關懷前往,不小心撞見的賀佟著實嚇一大跳,於再三確認對方的確是祈福,而不是什麼詛咒的暗語後,感嘆女兒真招人喜歡之下,也仿佛受到和睦氛圍的感染,對兩個姨娘和二公子賀玄文,同二小姐賀凝雪,都比之前更關心不少。

  雖則姐妹之情不假,但其中一半,可都是銀錢的功勞。故而賀南風堅定認為,財之一字多多益善,誠不我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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