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龍寺小產
2024-06-06 01:07:14
作者: 長亭落雪
濟州從來不產柑橘,但畢竟雲家大族,萬一有藏也不足為奇。
故而連父親賀佟都未做半分懷疑,只看了眼皇帝和貴人賞賜,笑吟吟摸了摸女而頭的頭,轉眼瞧見屋角還有一隻放著柑橘的陶缸,便不由好奇道:
「這些不給貴人娘娘了麼?」
「要給的。」
「那你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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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南風一笑,道:「人情嘛要多做幾次,我過幾天再給她送去。」
賀佟一怔,不解其意。但很快就知道女兒說的過幾天,是指哪一天了。
六月十九是觀音菩薩誕辰,又值今年水災不斷,臨近菩薩誕辰放晴,可見神明之威。於是今年的皇室祈福大典越發隆重,從景帝、皇子、公主到後宮妃嬪,都悉數一早便到了潛龍寺中。
潛龍寺是北燕的國寺,取自《易經》「潛龍勿用」,旨在曉諭皇族行事謹小慎微,不得大意,也體現了佛道一家的大氣,寺中主位供奉的就是觀音菩薩。
賀南風奉熙貴人之命,一早端了柑橘也到寺中作陪,正在門口笑談吟吟,卻發覺多日不見的柳清靈也在。
對方一身淺黃色衣裳,出落得更水靈了些,看向賀南風的面容帶笑,一面挽著身旁女子的手:「南風,你也來了。」
她身邊一身嬪妃服飾的女子,是她姐姐柳碧心,入宮已經七八年,如今在嬪位,卻並不得寵,所以對柳家沒多少幫助。之前還因為一些小事,同熙貴人拌過嘴,叫雙方都遭了皇后訓斥。
原來柳清靈是陪她姐姐來上香祈福的。賀南風看了看兩人形容,向柳碧心淺淺一禮,道:「見過柳嬪娘娘。」
柳嬪對她還好,目光落到熙貴人身上時,已有點點不屑,再看到對方隆起的小腹時,便更不快幾分,語氣不愉地淡淡一「嗯」,就先揚長而去。
貴人身後的小宮女不忿道:「一隻不得寵又不下蛋的老母雞,還敢跟咱們娘娘冷臉。」
估計之前先跟柳嬪宮女鬧出矛盾,捲入兩方主子的,就是這個丫頭。賀南風見她臉上被皇后婢女懲罰時掌摑的印子都還沒褪,就又這樣囂張,不禁暗自搖了搖頭。
儲淵那樣嚴肅的一個老學究,嫡孫女身邊卻是這種丫頭陪著,可見約束自身容易,養成家風卻難。
熙貴人倒是呵責宮女不要胡說,但言語間並沒有多少真實責怪之意,大抵顧及賀南風這個外人在,怕丟了儲家顏面。
賀南風笑笑,依舊溫柔攙著對方,往禪房走去。
皇家祈福大典在下午,賀南風便同熙貴人一起在禪房裡小憩片刻,說說閒話,寫寫詩詞,叫入宮數月的熙貴人覺得越發親密契合,連連感嘆從前閨中時居然不曾這樣深交過,賀南風便笑說:
「我父親行事風格,姐姐還不知曉麼,哪敢叫南風進儲家的門?所以南風雖是對姐姐仰慕已久,也未得機會過。」
這倒是,賀佟與儲淵是北燕文章之首,也各是新老兩派的領軍人物,儲淵保守嚴肅,賀佟開放飛揚,兩人從詩詞歌賦爭到朝野風氣,從來沒個盡頭的,有時叫皇帝聽著都不禁扶額,無奈嘆氣。
熙貴人聞言失笑,頗以為然。
到下午時,賀南風也借著陪伴對方的由頭,瞻仰一回皇家祈福典禮,雖則前塵當逸王府世子妃時早就見過,還是假裝一副新奇又肅穆的樣子來,看得熙貴人和宮女暗自好笑。
今日祈福皇子后妃們都來了,賀南風餘光撇著對面一臉敦厚的大皇子,面容嚴肅的二皇子,溫文儒雅的三皇子,之下四皇子、五皇子……到一人時,微微一頓,又淡淡轉開目光去。
那廝,是當今皇帝一輩最小的弟弟,排行十八的衛王凌夙,字蘭成,今年才十六歲。
而賀南風之所以注意他,則是因為這廝便是那比宋軒還風流的多情子,叫賀承宇未婚妻宋珮,大婚前先失清白的人。
一樣風流浪蕩,但凌夙跟宋軒最不同的是,後者僅限於青樓章台,流連忘返,而這凌夙卻是專喜挑逗大家貴女,甚至高門人妻,自己身份高貴外,還偏偏生了一副好皮相,又會甜言蜜語、為人體貼,多少貴女人妻便抵不住這溫柔攻勢,都落到衛王爺的床榻上去。
最可氣的是,這人不僅浪蕩多情,還時常將自己的風流事跡講給其他人聽,就像唐傳奇里把崔鶯鶯一腔深情的信,給狐朋狗友傳閱的元稹一樣,如此不知毀了多少女子清譽。但依舊不斷有人送上門來,供衛王爺消遣炫耀,從前塵到今時,賀南風都真是十分不解的。
但她明知宋珮會入對方溫柔陷阱,卻絲毫沒有阻止之意。只向父親和兄長暗示了幾回,宋珮同賀承宇並不相配,好為今後之事做下鋪墊,便靜靜等著不久后街頭巷尾傳開消息。
畢竟,不是她重視女德女戒,輕視不潔之人,而是你既然都已訂婚,還那般不知輕重,真可惜了宋家多年文名清譽。且要說那衛王魅力實在難擋,又不是所有人都會入套,你看昭玉姐姐,不就對那高貴貌美的輕浮王爺不屑一顧麼?
此事說起來也是兆京一段笑話,傳言一年前衛王遊歷回京,在街頭對俊秀飄逸,一身男裝但身段已經頗為嬌嬈的李昭玉一見鍾情,如往常般立刻起了調戲心思,但當時人在馬上,身邊沒其他合適物件,便學古人擲馬鞭向對方以表心意。
結果倒是打到了李昭玉,也成功引起對方注意,但未料到的是,那清冷少女看都未看他一眼,便反手將馬鞭擲回,正好打在凌夙額頭,居然「砰」一聲把他打暈,在僕人驚呼聲中,直直墜下馬來……
誰能想到無往不利的風流王爺會在此處遇挫,更誰能想到那樣一個豆蔻少女,居然有恁大的力氣,把馬鞭拋得像斧頭暗器一樣,活活把人打暈。總之清醒過來的衛王爺得知對方身份後後怕不已,之後再有李昭玉的地方,他從來沒敢出現過。
李昭玉真是世間奇女子,賀南風思及此處,不禁淺淺笑了起來,卻覺有人正看著自己,抬眸時便剛好對上那雙風流眼睛。
大抵凌夙也察覺了她方才的目光,故而看了過來。
見十餘歲的少女一身月白長裙,面容溫和而又素淨,仿佛夏日初開的荷花,臨風照水,纖長玉立。
凌夙目光友善,在少女抬眸時點了點頭,卻見對方微微一怔後,向他一聲輕笑,明明笑得溫和,卻又總覺得有其他意味在,一時莫名其妙。
賀南風卻不再搭理,轉頭輕聲向熙貴人回答什麼,片刻,大典結束,主持敬香完畢,皇子后妃們各自燒香祈福後,就可以回到禪房歇息了。
賀南風沒有隨熙貴人一齊回屋,同紅箋在寺院裡緩步遊覽,豈知沒過多久,便見一個宮女急匆匆跑來,向主僕二人道:
「不好了賀三小姐,娘娘她小產了!」
兩人一驚,趕忙跟著丫鬟往禪房奔去。
早至傍晚,賀南風到時,禪房裡外已圍了不少人。她從縫隙探去,就看到裡頭皇帝陰沉如水的面容,身邊是一眾神色各異的妃嬪,下人們瑟瑟發抖噤若寒蟬,而出事的熙貴人還躺在床上沒有醒來。
良久之後,滿頭大汗的太醫向皇帝道:「啟稟皇上,貴人娘娘這是誤食了紅花和水銀之毒,才導致小產的。」
景帝面色仿佛結冰,眼角寒光閃閃,片刻,將身旁茶盞趕落在地,怒然起身道:「查,給朕查,熙貴人好好的怎麼會誤食紅花水銀!」
皇帝極少這般大怒,周遭眾人紛紛低頭請罪,跪下一大片。
賀南風也順勢跪了下去,隨即便聽裡頭太醫聲音戰慄著,又努力叫自己平復一般,向身旁宮女道:
「此毒見效迅速,必定所食不久。娘娘今天都吃了些什麼東西,可有可疑之處?」
宮女早已嚇哭,聞言還是一面抽泣,一面想了想回答說:「娘娘懷孕來胃口都不是很好,今天也只吃了半碗齋飯,另外就是——」
皇帝冷冷抬眸,剛被皇后安撫著坐下的,似乎又要站起身來:「什麼?」
「就是,」宮女猶豫著,緩緩道,「只吃了賀三小姐送來的橘子。」
滿堂一怔。
齋飯是眾人一起吃的,若有水銀和紅花,其他人不可能毫無異樣。所以不在齋飯,但此外熙貴人只吃了一樣東西,那就只有,賀南風送來的橘子了。
這下,所有人都向賀南風看了過來,似看著罪魁禍首無疑,其間各自神色不一,有詫異,有惋惜,自然也有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
景帝微微凝眉,聲音冰冷:「賀南風在哪裡。」
「臣女在。」賀南風連忙跪到面前,神色焦急又無辜道,「皇上皇后娘娘明鑑,臣女沒有下毒害貴人娘娘的理由。」
她之前送柑橘入宮之事,景帝和宋皇后也是知道的,此後與熙貴人關係頗為親密,何況賀家同儲家雖文風政見不合,但也不至於為了這種爭辯就害人子嗣,賀南風確實沒有毒害熙貴人孩子的理由。
景帝不語,示意太醫查看橘子。於是後者面對宮女端上的橘子皮肉,連同剩下的幾個又溫又舔,研究半天后,面色也越發凝重了些,向皇帝叩首道:
「啟稟皇上,這橘子裡確實有毒。是通過在橘皮上紮下小孔,注入橘中的,貴人娘娘正是食下此物,才導致小產。」
一語驚雷,這下,是賀南風謀害皇嗣無疑了。
景帝冷臉回頭,似看著一個死人般:「你還有什麼話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