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般的雲寒
2024-06-06 01:06:51
作者: 長亭落雪
那晚凌釋不知去了何處,回到寢舍時已經很晚很晚。
進門便見身形纖弱的雲小公子斜靠在椅上睡著,明顯是興致勃勃等他回來的,卻到底沒有撐住。
他的身形單薄卻又柔和,皮膚白皙似冰雪一般,眉眼還沒長開,但已經十分十分地好看。他的臉不像其他公子稜角分明,小巧而盈潤,兩片嘴唇好似初春桃花瓣,在清風裡姣美盛開。
凌釋頓了頓,沉吟片刻,將外衣掛好,緩步走上前來。
他微微傾身看著他,看他輕柔的眉,看他修長的睫,看他精巧的鼻,看他盈盈的唇,以及看到眼角雪白肌膚里,一顆淡淡的淺灰小痣,最後,落在他小巧可愛的耳垂上。
半晌之後,緩緩伸出手,擋在對方的眼眉下,再看向他的額頭、眉心、眼底,許久之後,淡淡一笑。
似有些冷,椅上的人輕輕「嗯」了聲,抬手抱緊臂膀,調整一下姿勢後,繼續睡了過去,不知夢到什麼,淺淺勾起嘴角。
凌釋笑了笑,俯身抱起對方,溫和道:「去床上睡吧。」
小公子抱著好輕,又好似沒有骨頭一般,溫溫柔柔。
也許是他動作太過溫和,或者衣裳里散發的淡淡沉香味道,懷裡的人並沒有睜眼醒來,反而迷迷糊糊抬手抱住了他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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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
凌釋又是一怔,愣在原處,緩緩低頭看向了對方。
「夫君,南風冷。」
他說,將臉靠近他的肩膀,來回輕輕摩挲著溫柔的衣料,嘴角始終帶著淡淡笑意。
凌釋微微蹙眉,隨即恢復溫和模樣,好似對這突如其來的「南風」二字,並沒有任何驚訝。
他緩緩將對方放到床上,又替他掩好被子,才站在昏黃燈光下嘆了口氣,神情頗為無奈:
「你這個小騙子。」
床上的人並沒有聽到,很快便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安穩深睡過去。
外頭月色溫涼,叫人不禁便又想起那句,「步月如有意,情來不自禁」。他今夜才確信,那不禁之情,是從何而來的。
凌釋搖了搖頭,自己也轉身上床睡覺。
賀南風本來對等凌釋打瞌睡之事耿耿於懷,覺得錯過了賀承宇抄書第一晚,讓夫君破下防備的最佳時機。對自己如何上的床,如何蓋的被都一無所知。
然而很快便發現,她的阿釋居然莫名其妙,就不再那麼避諱她靠近了。連續數天都一早等她一塊出門,而且私下言語相對時,也總是笑吟吟的,體貼溫和無比。
好似之前憂慮芥蒂,全然已經丟開了般。他晚間看書時,賀南風悄悄鑽到被子裡倚靠坐著,他竟也不躲開了,反而淡淡一笑,伸手拉下被角怕她著涼,雖然不言不語,關懷已經十分明顯。
叫賀南風一面驚喜不已,一面又暗地隱隱不解。這廂正單手撐頭,望著凌釋含笑地絕色側顏發呆時,就覺四周忽然寂靜下來,好似春天萬物喧囂繁華,忽然一刻秋日肅殺般。
正在猶疑,剛要回頭查探,身後便響起一句清冷如高山冰雪般的聲音:
「十九弟,你跟我來。」
居然是雲寒。
難怪周遭學生片刻之間鴉雀無聲,一是他人如其名從來太過冷寒,另一個便是山長到各位先生都十分欣賞,連宋軒幾個而今都不敢再得罪。
賀南風一怔,抬眸看向對方:「七,七哥……」
對方並未回答,逕自轉身離去,到門口時,又回頭看她一眼,意思應該是,趕緊跟上。
賀南風背後一凜,皺著小眉同焦灼更甚的大哥賀承宇對視一眼,又看了看凌釋,方畏畏縮縮地站起身來,乖乖跟了上去。
兩人一走,屋頭少年們便譁然起身湊到門口,想探一探外頭情況發展,可惜很快便見這一高一矮兩個白衫人影消失在了轉角……
賀南風入學第一天,就是見過雲寒的,甚至雲家小公子入學的藉口,在偷偷說服山長時,便道是叔父雲寂叫她來探望七哥的。
山長一向欣賞雲寒,又對濟州雲氏素有好感,自然體諒雲寂苦心,於是帶著慈祥笑容,就給與旁聽的批准。接著賀南風又十分周全地考慮到如果離雲寒太近,只怕反生罅隙,以山長對愛徒性子的了解自然認同,她便成功進了凌釋屋裡。
爾後特意帶著小公子面見雲寒時,對方卻只淡淡一眼便頭也不抬,說了句,「知道了」。
那時賀南風畢竟幾分做賊心虛全程低頭,並沒有仔細打量過對方,而今一個屋子兩張臉面面相覷,才不由得暗自一聲感嘆。
濟州雲家,真是毓靈鍾秀之地。
她不記得母親雲汐容貌,但舅父雲寂卻是也生得極好的。哪怕幼年相見時對方已經三十來歲年紀,依舊一身白衫風采無限,似畫的眉眼既有文質溫潤,又比尋常世界男子多出幾分俊逸之感。
而眼前的表哥雲寒,雲氏七郎,舅父雲寂的長子,更是生得標緻絕倫外,帶著脫離塵俗的迷離感。
相傳雲氏是殷人後裔,殷商尚白,故而整個雲氏家族以白為上,延續至今。從母親雲汐,到舅父雲寂,再到她扮作的雲聲小公子,都著白衣。但賀南風是第一次見一人在這顏色里,當真覺得一塵不染,飄飄似仙。
她抬眸看著對方,忽而就想起冬至那日裡,寒枝對宋漣說的話。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如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
寒枝當時不過故弄玄虛,而今的雲寒才是真真切切、契合無比。每一個步伐,每一次抬手,每一個淡淡眼眸,都帶著仙君神人般的清冷和飄逸。難怪前塵的雲寒最後選擇脫離塵俗,也許他本就是天上神仙罷。
正暗自發愣時,那高山積雪般的聲音又再次響起。
「我收到父親的信了,」雲寒淡淡道,抬眸看向對方,目光依舊清冷,分不出半點情緒。
賀南風微怔,隨即淺淺一笑:「叔父怎麼說的。」
她知道舅父雲寂一定會選擇保護她,但不知是替她圓謊,還是告訴真相,讓雲寒照顧她。基於對對方父子內情的不算了解,於是選擇保險的做法,還是以叔父做稱,先行試探。
雲寒看著她,仿佛一切想法都被看穿,片刻,緩緩道:「你知道,你從一開始就用錯了雲家十九郎的名字麼。」
賀南風一怔。
她小時候去雲家時,記得雲家有個旁支的小公子族裡排行十九,跟她一般年紀,柔嫩白弱的模樣乖乖巧巧,喚作雲聲啊,怎麼會錯?
「他叫雲岑,」雲寒容色淡淡,繼續道,「不叫雲聲。」
啊!賀南風猛然憶起,果然是記錯了!隨後便不由看向對方,滿目訝異,也就是說,從他進門那一刻起,對方就看穿她是假冒的自家人,但卻只說一句淡淡「知道了」,並沒有揭穿自己,直到雲寂的信送來,才找到她。
「七,七哥,」賀南風囁嚅抬眸,諾諾道,「我,我……」
雲寒看著她微微凝眉的模樣,眸子裡似有些什麼淡淡流過,片刻,道:「而且,雲岑早在三年前,就過世了。」
賀南風再次一怔,訝然抬眸看著對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話,沉吟半晌,斷斷續續道:「他,他,他怎麼死的……」
「病死的。」雲寒淡淡道,眉宇不見一絲多餘情緒,哪怕半分惋惜,「不過一個旁支庶子,死了算什麼,你在京城自然不知。」
說她在京城,必定已經知曉身份了。雲寒明明字字句句言語冷漠,賀南風卻又莫名覺得,對方再提到這早夭的族弟時,心中是有些許難過,或者傷懷的,不過被外頭清冷的衣裳包裹,旁人看它不見。
「七哥,」她溫柔地看著對方,緩緩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確實記錯了雲岑的名字,也確實不知對方已經過世。難怪聽到山長說十九郎前來旁聽時,雲寒曾抬眸看她一眼,可惜她當時並未注意其中有何情緒。以對方才智,只怕早猜出了她的身份。
知曉雲家十九郎,又記錯名字,且不知曉對方過世之事,同雲家交集,但又不算太深,年紀容貌如此上下的外人,並沒有太多。何況舅父雲寂知曉她用錯了身份,只能如實告知表兄,而今雲寒知她身份無疑。
雲寒靜靜看著她,半晌,道:「你知道雲聲,是誰的名字麼。」
賀南風微微思量後,搖了搖頭,隱約憂心又牽連上另一個不該牽連的人。
雲寒忽而淡淡一笑,一時間仿佛積雪消融,但與凌釋不同,這邊雖還是天高雲寒,冷色遍地。
「是你的。」
「啊?」賀南風訝然,「我的?」
她什麼時候有這樣一個名字?難道舅父給她編了另一個身份,難道表哥不知道她是賀南風?一時間錯愕佇立,迷茫不已。
雲寒點頭,微微沉吟,道:「小時候你來濟州,說自己也要取一個雲家的名字,於是就從我的課業里,拿了雲聲兩個字。」
原來如此,她是把自己戲言取的名字同那十九郎混合了。賀南風不由蹙眉,試圖回憶起來,但她當初跟父兄回濟州時不過三四歲,要回憶這麼一個細節實在不甚容易,正凝神思考時,又聽對方打斷道:
「你那時太小了,不記得很正常。」
賀南風抬頭看向對方,既然雲聲是她的名字,那豈非對方見到第一眼時,便知曉是賀家表妹來了?難怪明知作假卻只說一句「知道了」,原是當她孩童胡鬧吧。
以雲寒清冷孤寂的性子,肯定不會關心。
她想了想,誠懇道:「七哥,南風又犯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