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雅集,小姐多情
2024-06-06 01:05:50
作者: 長亭落雪
冬至這天倒沒有下雪,但園中紅梅和山茶依舊開得極好。
賀承宇清早便讓小廝拎了碳爐小酒在花園小亭擺好,派人來喚賀南風同去賞景時,卻聽說三小姐更大早便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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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與柳家小姐去玩了?」
流雲搖頭,心道你們還不知,那柳清靈早被侯爺隔絕在外了罷。
「可是同二小姐出去了?」
賀南風近來與賀凝雪還算親近,時常往來。
流雲依舊搖頭,看著小廝抓耳撓腮的模樣,不禁笑道:「你這樣告訴大公子罷,就說三小姐帶著紅箋姐姐去看風景了。」
小廝如此回話時,賀承宇便不由嗤鼻,連連嘆氣。之前未料今冬發生這麼多的事情,他憂心妹妹心中不快,將一眾同學出遊邀約都推了在家中陪她,那丫頭卻自顧自出門看風景去了,有甚景致這樣好,連兄長都不交代一句?
霎時美酒名花也提不起興趣,只得回重華館讀書。
而賀南風確實在看風景,看這世間最難得,她無日無夜不曾思念的那道風景。
凌釋。
前塵這年賀承宇也在冬至前回家,興致勃勃講了寒山書院的學業,又道說與一眾京兆公子約了冬至這天遊船飲酒。賀南風一向對文人雅事極其熱衷,便扭著兄長衣袖要求同去,卻被賀承宇笑道:
「這你就不懂了,我們男兒雅集時,如果有女子在其中,那也只能是歌姬。」
他說得沒錯,便是從前雲氏在時,賀佟也經常出入這種場合,而且也從來未帶雲氏去過。一回初秋流連晚了,不想夜裡風寒,就派人向雲氏取外衣送去,結果被雲氏拒絕,另外兩個妾室自然也不敢插手,賀佟便只能穿著半袖,瑟瑟發抖地一路回府,還因此留下一段「文侯半臂寒」的軼事,據說傳到宮裡,連皇上都笑了好幾日。
於是賀南風自然沒有去成,但也惱了兄長一場。如今賀承宇因為體貼妹妹留在侯府,賀南風反而早到玉淵河邊包了條小船候著,等到日中時,隔壁畫舫里就果然陸陸續續坐滿了人。
眾多貴公子中,賀南風一眼,便看到了她的凌釋。
十三歲少年白袍如雪,長身玉立。手執青盞斜靠窗邊,寒日水光映照著他如畫的眉眼,似望著遠山若有所思,聞得旁人喚時,又露出冰雪渙釋般的淺朗笑容。
老子所言,「渙兮其若凌釋」,便是如此罷。這樣容色,這般風姿,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她心底一股從未有過的感覺緩緩升起,愛戀、期待、歡喜,仿佛將前塵今時的一切執迷盡付此時。
她多想立刻到他面前將他緊緊擁住,多想從此不再有一刻分別,多想與他深情攜手,共赴白頭。可她也知道現在還不能那麼做,所以只能坐在這不遠不近的地方,就這樣靜靜望著他,嘴角掛著無限溫柔的笑意。
「阿釋,」她輕聲向他道,「我回來了,你的妻子南風,回來了。」
而那畫舫上的少年,卻也仿佛有所感應般回過頭來。隨即見窗外沙淨草枯、水平天遠,又蹙了蹙眉,轉過身去。
「阿釋」,身旁一個墨衫公子拍了拍他的肩頭,一面笑道,「閒坐無趣,不如傳個歌姬來唱唱小曲兒,你覺如何?」
凌釋淡淡一笑,道:「你們喜歡便好。」
說話那公子就又把建議朝身旁幾人重複了次,個個表示認同,正要叫常隨去傳時,其中一人忽然指向窗外,口中道:「我看那個女子倒是不錯,不如就喚她罷!」
兆京歌姬們知曉文人雅士習性,便時常租了小舟在這個玉淵河上等待傳喚,或是有人想上船聽曲喝酒也可,資費不同而已。
一眾少年順勢看去,便見離畫舫斜對不遠的半大客船上,端坐著一個淺紫衣衫的少女,一條紅色絲帶將長發輕挽,雖然面紗遮臉,卻露出一雙極其清澈的眼睛,似含著萬千柔情般,叫人入目生憐。
凌釋對上時,便覺莫名一怔。隨即就聽身旁青衫猶疑道:
「這個看著,年紀小了些罷。」
方才那公子則不以為然,細細向眾人解釋道:「此女年紀雖小,風韻卻佳。權娉納元,就要年小才行。」
權娉指對妓子包占,納元則是取得女子初夜之意。他言語一出,便有人笑罵低俗,道擾了文雅興致。
「你這宋漣,開口閉口都是妓子之事,若夫子在又要罵你了。」
「就是,今日是我等雅集,你這樣行事傳出去,我們豈非也成浪蕩公子了?」
那叫宋漣的只好連連擺手退讓,笑嘻嘻道:「不提不提,但各位好歹也讓她來開開眼,實在不成,本世子日後自去梳櫳還不行麼?絕不會污了各位的名,行吧?」
梳櫳是文人對妓子初次接客的說法,坊間也叫上頭。眾人聞言雖一面嘲笑,一面也都仔細想看看他相中那女子,也就答應了下來。宋漣便差常隨下船去叫人,自己趴在窗口向對方挑逗。
賀南風是認識宋漣的,他就是宋軒同父異母的長兄,而今的護國公府世子。旁人只知宋世子遊冶章台放蕩好色,歷經前塵的賀南風卻知曉,這不過是一個人在重重機關中無奈自保的計策,便如南唐時候的韓熙載,為了讓皇帝放鬆戒備,不惜戴上醉心聲色的面具,留下一場千古夜宴。
故而他對她擠眉弄眼時,賀南風絲毫不惱,眸中平靜里,反而帶上幾分淡淡憐憫,叫對方不由蹙了蹙眉,不解其然。
隨即便聽常隨在底下喊道,公子們讓這位姑娘上船。
一旁的紅箋聞言氣得不輕,好大膽的奴才,居然敢把自家小姐當做那與人遊樂的妓子。雖則賀南風刻意穿了尋常衣料首飾,就憑小姐儀態,豈也是那些歌姬能夠相比的?登時柳眉倒豎,預要叉腰呵斥時,卻被賀南風攔住。
「小姐,他——」
賀南風搖搖頭,示意自己明白,沉默片刻,道:「你告訴他,我這就過去。」
紅箋一怔:「小姐?」
你是侯府嫡女,怎麼能去像個妓子一般獻技娛人?
賀南風笑了笑,並未解釋,紅箋不敢違逆,只好如實將話傳了,回頭看著自家小姐,眉頭緊鎖。
「你在這裡等我,」賀南風道,自己起身上到甲板,往公子們的畫舫走去。
這也是擔憂日後出入時紅箋被人認出,省去多餘麻煩,後者憂心忡忡地目送她離開,狠狠嘆了口氣,如今小姐行事,實在難以揣度了。
而那畫舫上的一眾人等到少女站在眼前,才發覺對方並沒有帶任何樂器。宋漣不由好奇,湊近又看了看,確認是一隻簫管都沒有,方問道:
「你叫什麼?」
「寒枝。」賀南風隨口道,她本就溫柔,又刻意壓低了聲音,兩字出口,便如泉水清靈,叫人聞之歡喜。
「揀盡寒枝不肯棲,」宋漣點點頭,「好名字,多大了。」
「十一。」
果然看著便年幼,但言談舉止卻又頗有大家之風,跟一般樂妓全然不同。宋漣又問道:「你有何才藝?」
賀南風淡淡一笑,向周遭眾人環視一圈,在凌釋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又平靜地恢復如常。
凌釋再次一怔,分明看清那澄澈的一雙眼中,對自己有別樣流轉,但又一時無法分辨,不由微微蹙眉,也仔細看著對方。
「寒枝琴棋書畫無所不通,詩詞歌賦也無所不能。」
眾人訝然,絕不會想到一個十來歲的歌姬,會有這樣大的口氣。何況他們個個是寒山書院學子,北燕人才林的翹楚,怎能容忍一個女娃挑釁?當下便有人表示不服,向賀南風道:
「空口無憑,你小小年紀若真如此本事,不如露一手給我們瞧瞧。」
宋漣便笑著補充道:「只要哥哥們喜歡,到時候白銀紅綃任你挑選。」
賀南風含笑不語,沉寂片刻,回道:「寒枝只要一人喜歡便心滿意足。」
眾人都來了興致:「誰?」
凌釋心中一頓,果然,那輕紗遮面的女子緩緩開口,看向了自己:「當然只有,釋哥哥。」
人群霎時喧譁開來,都拿著凌釋打趣。不想他那般清澈的一個人翩翩公子,私下裡竟然早結識了玉淵妓子,否則如何能一口說出名字。
凌釋默默聽著,並沒有接話,半晌等眾人說完,方看著少女,道:「為何是我。」
賀南風也看著他,四目相對,情愫流轉。
「因為寒枝聽說,阿釋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她的眸光空靈仿佛穿透人心,叫凌釋看得微微一怔,隨即問道:「你認識我?」